天籁集
元 白朴 撰
《天籁集》二卷,元白朴撰。朴字仁甫,一字太素,号兰谷,真定人。父寓斋,失其名,仕金为枢密院判官。会世乱,父子相失。朴尝鞠于元好问家,得其指授。金亡后,被荐不出,徙居金陵。放浪诗酒,尤精度曲,与关郑齐名。识者谓逈出东篱、小山之上。是本乃所作词集,世久失传。康熙中,六安杨希洛始求得于白氏之裔,凡二百篇。前有王博文序,后有孙作序,及曹安赞。希洛以示朱彝尊,彝尊分为二卷,序而传之。朴词清隽婉逸,意惬韵谐,可与张炎《玉田词》相匹。虽其学出于元好问,而词则有出蓝之目,足为倚声家正宗,惜以制曲掩其词名,故选录者多未之及。彞尊辑《词综》亦不得朴词为憾。其实在元初诸家中,洵可称矫矫拔俗者也。
《天籁集》原序
明宁献王权谱元人曲,作者凡一百八十有七人,白仁甫居第三,虽次东篱、小山之下,而喻之鹏摶九霄,其矜许也至矣。余少时避兵练浦村舍,无书,览金元院本,心赏仁甫《秋夜》、《梧桐》两剧,以为出关郑之上,及纂唐宋元乐章为《词综》一编,憾未得仁甫之作。意世无复有储蔵者。康熙庚辰八月之望,六安杨秀才希洛千里造余,袖中出兰谷《天籁集》,则仁甫之词也。前有王尚书子勉序,述仁甫家世,本末颇详,始知仁甫名朴,又字太素,为枢判寓斋之子,后又有洪武中助教江阴孙大雅序,及安丘教谕,松江曹安赞。余因考元人诸集,则匪独遗山元氏与枢判衿契,若秋涧王氏、雪楼程氏,皆有与白氏父子往来赠送之诗,盖寓斋子三人,仁甫仲氏也,其伯叔则诚甫、敬甫。敬甫官江西理问,雪楼送其之官,有“思君还读寓斋诗”之句,此亦敬甫昆友之父执矣。白氏于明初由姑孰徙六安,希洛得之于其裔孙,某将锓木以行,属余正其误,乃析为二卷,序其端。秀水朱彛尊。
《天籁集》原序
乐府始于汉,著于唐,盛于宋,大概以情致为主。秦、晁、贺、晏虽得其体,然哇滛靡曼之声胜,东坡、稼轩矫之以雄辞英气,天下之趣向始明。近时元遗山每游戏于此,掇古诗之精英,备诸家之体制,而以林下风度消融其膏粉之气。白枢判寓斋序云:“裕之法度最备”,诚为确论,宜其独步当代,光前人而冠来者也。元、白为中州世契,两家子弟每举长庆故事,以诗文相往来。太素即寓斋仲子,于遗山为通家侄,甫七岁,遭壬辰之难,寓斋以事远适。明年春,京城变,遗山遂挈以北渡,自是不茹荤血。人问其故,曰:“俟见吾亲,则如初”。尝罹疫,遗山昼夜抱持,凡六日,竟于臂上得汗而愈,盖视亲子弟不啻过之。既读书,颖悟异常儿,日亲炙遗山謦欬谈笑,悉能黙记。数年,寓斋北归,以诗谢遗山云“顾我真成丧家狗,赖君曾护落巢儿”。居无何,父子卜筑于滹阳,律赋为专门之学,而太素有能声号,后进之翘楚者。遗山每过之,必问为学次第,尝赠之诗曰“元白通家旧,诸郎独汝贤”。未几,増长见闻,学问博览,然自幼经丧乱,仓皇失母,便有山川满目之叹。逮宋亡,恒郁郁不乐,以故放浪形骸,期于适意。中统初,开府史公将以所业力荐之于朝,再三逊谢,栖迟衡门,视荣利蔑如也。太素与予有三十年之旧,曩会江东,尝与予言“作诗不及唐人,未可轻言诗”。平生留意于长短句,散失之馀,仅二百篇,愿吾子序之。读之数过,辞语遒严,情寄高远,音节协和,轻重穏愜,凡当歌对酒、感事兴怀,皆自肺腑流出,予因以天籁名之。噫!遗山之后,乐府名家者何人?残膏剩馥化为神奇,亦于太素集中见之矣,然则继遗山者,不属太素而奚属哉,知音者览其所作,然后知予言之不为过。太素名朴,旧字仁甫,兰谷其号云。至元丁亥春二月上休日,正议大夫行御史台中丞。西溪老人王博文子勉序。
天籁集卷上
春从天上来(至元四年,恭遇圣节,真定总府请作寿词)
枢电光旋。应九五飞龙,大造登乾。万国冠带,一气陶甄。天眷自古雄燕。喜光临弥月,香浮动、太液秋莲。凤楼前,看金盘承露,玉鼎霏烟。
梨园太平妙选,赞虎拜猊觞,鹭序鹓联。九奏虞韶,三呼嵩岳,何用海上求仙。但岩廊高拱,瓜瓞衍、皇祚绵绵。万斯年。快康衢击壤,同戴尧天。
夺锦标
夺锦标曲,不知始自何时,世所传者,惟僧仲殊一篇而已。予每浩歌,寻译音节,因欲效顰,恨未得佳趣耳。庚辰卜居建康,暇日访古,采陈后主张贵妃事,以陈素志。按后主既脱景阳井之厄,隋元帅府长史高颎竟就戮丽华于青溪,后人哀之,其地立小祠,祠中塑二女郎,次则孔贵嫔也。今遗构荒凉,廟貌亦不存矣。感叹之馀,作乐府青溪怨。
霜水明秋,霞天送晚,画出江南江北。满目山围故国,三阁馀香,六朝陈迹。有庭花遗谱,惨哀音、令人嗟惜。想当时、天子无愁,自古佳人难得。
惆怅龙沉宫井,石上啼痕,犹点胭脂红湿。去去天荒地老,流水无情,落花狼籍。恨青溪犹在,渺重城、烟波空碧。对西风、谁与招魂,梦里行云消息。
又(得友人王仲常李文蔚书。仲常名思亷,仕元至翰林学士承旨)
孤影长嗟,凭高眺远,落日新亭西北。幸有山河在眼,风景留人,楚囚何泣。尽纷华蜗角,算都输、林泉闲适。淡悠悠、流水行云,任我平生踪迹。
谁念江州司马,沦落天涯,青衫未免沾湿。梦里卧龙旧隐,经卷琴囊,酒樽诗笔。对中天凉月,且高歌、徘徊今夕。陇头人、应也相思,万里梅花消息。
水调歌头(咏月)
银蟾吸清露,白兔捣玄霜。青天万古明月,中有物苍苍。想是临风丹桂,费尽斫云玉斧,秋蕊自芬芳。直透一轮影,吹下九天香。
怪霜娥,才二八,減容光。蛾眉几画新样,晚镜为谁妆。见说开元天子,曾到清虚仙府,一曲听霓裳。何事便归去,空断舞鸾肠。
又(用前韵)
明月复明月,天宇净新霜。霜中养就白兔,未觉玉容苍。照影来今往古,圆缺阴晴几度,丹桂俨然芳。遐想广寒露,谁得一枝香。
恍瑶台,飞宝镜,散重光。嫦娥久饵灵药,点出淡云妆。闲与风姨相聚,不似天孙独苦,终日织仙裳。脉脉望河鼓,萦损几柔肠。
又(初至金陵,诸公会饮,因用北州集咸阳怀古韵。)
苍烟拥乔木,粉雉倚寒空。行人日暮回首,指点旧离宫。好在龙蟠虎踞,试问石城钟阜,形势为谁雄。慷慨一尊酒,南北几衰翁。
赋朝云,歌夜月,醉春风。新亭何苦流涕,兴废古今同。朱雀桥边野草,白鹭洲边江水,遗恨几时终。唤起六朝梦,山色有无中。
又(诸公见賡前韵,复自和数章戏呈。)
楼船万艘下,钟阜一龙空。胭脂石井犹在,移出景阳宫。花草吴时幽径,禾黍陈家古殿,无复戍楼雄。更道子山赋,愁煞白头翁。
记当年,南北恨,马牛风。降旛一片飞出,难与向来同。壁月琼枝新恨,结绮临春好梦,毕竟有时终。莫唱后庭曲,声在泪痕中。
又(感南唐故宫,檃括后主词。)
南郊旧坛在,北渡昔人空。残阳淡淡无语,零落故王宫。前日雕兰玉砌,今日遗台老树,尚想霸图雄。谁谓埋金地,都属卖柴翁。
慨悲歌,怀故国,又东风。不堪往事多少,回首梦魂同。借问春花秋月,几换朱颜绿鬓,荏苒岁华终。莫上小楼上,愁满月明中。
又
朝花几回谢,春草几回空。人生何苦奔竞,勘破大槐宫。不入麒麟画里,却喜鲈鱼江上,一宅了扬雄。且饮建业水,莫羨富家翁。
玩青山,歌赤壁,想高风。两翁今在何许,唤起一樽同。系住天边白日,抱得山间明月,我亦遂长终。何必翳鸾凤,游戏太虚中。
又(咸阳怀古,复用前韵。)
鞭石下沧海,海內渐成空。君王日夜为乐,高枕望夷宫。方叹东门逐兔,又慨中原失鹿,草昧起群雄。不待素灵哭,已识斩蛇翁。
笑重瞳,徒叱吒,凜生风。阿房三月焦土,有罪与秦同。秦固亡人六国,楚复绝秦三世,万世果谁终。我欲问天道,正在不言中。
又(拟游茅山,赠心远提点。)
三峰足云气,万壑散秋声。茅君曾此成道,山与地俱灵。遥望苍松紫桧,疑是烟幢雾盖,冉冉下青冥。鸾鹤故山梦,香火几时情。
洞天开,丹灶冷,有遗经。华阳自古招隐,飞煉得长生。惭愧山中宰相,便许纶巾鹤氅,相对听吹笙。何处沧浪水,吾亦濯尘缨。
又(冬至,同行台王子勉中丞,韩君美侍御,霍清夫治书,登周处读书台,过古鹿苑寺。)
疏云黯遥树,秋潦净寒潭。徘徊子隐台下,不见旧书龛。鹿苑空馀萧寺,蟒穴谁传郗氏,聊此问瞿昙。千古得欺妄,一笑莫穷探。
俯秦淮,山倒影,浴层岚。六朝城郭如故,江北到江南。三十六陂春水,二十四桥明月,好景入清谈。未醉更呼酒,欲去且停骖。
又
丙戌夏四月八日夜,梦有人以三元秘秋水语予,予询三元之义,曰:上中下也。恍惚玩味,可作水调歌头首句,恨秘字之义未详。后从相国史公欢游,如平生俾赋乐章,因道此句,但不知秘字何义,公曰:秘即封也,甫一韵而寤,后三日成之,以识其义。
三元秘秋水,秋水渺无涯。天人点破消息,梦里悟南华。河伯徒夸浩瀚,千里总归毫末,一笑井中蛙。试问漆园吏,谁是大方家。
按黄钟,推甲子,定无差。悠悠天理人事,风外万飞沙。且弄空山明月,自荐寒泉秋菊,睡起潄朝霞。更欲辨齐物,银海眩生花。
又
予既赋前篇,一日举似京口郭义山,义山曰:此词固佳,且详梦中所得之句,元者应谓水府,今止咏甲子及秋水篇,事恐未尽也,因请再赋。
三元秘秋水,秋水一何多。江流滚滚无尽,淮汉入包罗。遥想灵官神府,坐阅潮头风怒,万里瞰苍波。浩荡没鸥鹭,喷薄出蛟鼉。
马当山,牛渚渡,几人过。金鳌下瞰京口,舟楫避盘涡。始信寒涛飞雨,一濯黄泥万里,无奈旱苗何。我欲洗兵马,谁解挽天河。
又(予儿时在遗山家,阿姊尝教诵,先叔放言古今,忽白首,感念之馀赋此词云)
韩非死孤愤,虞叟坐穷愁。怀沙千古遗恨,郊岛两诗囚。堪笑井蛙裙虱,不道人生能几,肝肺自相讎。正有一朝乐,不抵百年忧。
笑悠悠,江上水,自东流。红颜不暇一惜,白发忽盈头。我欲拂衣远引,直上嵩山绝顶,把酒劝浮丘。藉此两黄鹄,浩荡看齐州。
又
北风下庭绿,容鬓入霜华。回首北望乡国,双泪落清笳。天地悠悠逆旅,岁月匆匆过客,吾也岂匏瓜。四海有知己,何地不为家。
五溪鱼,千里菜,九江茶。从他造物留住,辦作老生涯。不愿酒中有圣,但愿心头无事,高枕卧烟霞。晩节忆吹帽,篱菊渐开花。
又(至元戊寅为江西吕道山参政寿)
香风万家晓,和气九江春。朝回冠盖得意,玉季和金昆。屈指登高旧节,侧耳称觞新语,采菊旧芳樽。南土爱王粲,东阁寿平津。
节龙香,符虎重,印龟新。弓刀千骑如水,曾为下南闽。墙下阴阴桃李,庭下辉辉兰玉,一笑指庄椿。更看济时了,高卧道山云。
又(十月海棠)
金盘荐华屋,银烛照红妆。欢游曾得多少,风雨送春忙。只道神仙渐远,争信情缘未断,自有返魂香。万木尽搖落,秾艳又芬芳。
忆真妃,春睡足,按霓裳。马嵬西下回首,野日淡无光。不避山茶小雪,似爱江梅新月,疏影伴昏黄。谁唤河吕起,呵手染胭霜。
又(夜醉西楼为楚英作)
双眸剪秋水,十指露春葱。仙姿不受尘汙,缥缈玉芙蓉。舞遍柘枝遗谱,歌尽桃花团扇,无语到东风。此意复谁解,我辈正情钟。
喜相从,诗卷里,酒杯中。缠头安用百万,自有海犀通。日日东山佳兴,夜夜西楼好梦,斜月小帘栊。何物写幽思,醉墨锦箋红。
水龙吟(丙午秋,到维扬,途中值雨。)
短亭休唱阳关,柳丝惹尽行人怨。鸳鸯只影,荷枯苇淡,沙寒水浅。红绶双衔,玉簪中断,苦难留恋。更黄花细雨,征鞍催上,青衫泪、一时溅。
回首孤城不见,黯秋空、去鸿一线。情缘未了,谁教重赋,春风人面。斗草闲庭,采香幽径,旧曾行遍。谩今宵酒醒,无言有恨,恨天涯远。
又
前三字用仄者,见田不伐《洋鸥集》水龙吟二首皆如此,曲妙于音,盖可以无疑,或用平字,恐不堪协,云和署乐工宋奴伯妇王氏以洞箫合曲,宛然有承平之意,乞词于予,故作以赠,会好事者为王氏写真,末章及之。
彩云箫史台空,洞天谁是骖鸾伴。伤心记得,开元游幸,连昌别馆。力士传呼,念奴供唱,阿郎吹管。怅无情一枕,繁华梦觉,流年又、暗中换。
邂逅京都儿女,欢游遍、画楼东畔。樽前一曲,馀音袅袅,骊珠相贯。日落邯郸,月明燕市,尽堪肠断。倩丹青细染,风流图画,写雀徽半。
又(送史总帅镇西川,时未混一)
壮怀千载风云,玉龙无计三冬卧。天教唤起,峥嵘才器,人称王佐。豹略深藏,虎符荣佩,君恩重荷。看旌旗动色,军容一变,鹰翼展、先声播。
我望金陵王气,尽消磨、区区江左。楼船万舻,瞿塘东瞰,从横铁锁。八阵名成,七擒功就,南夷胆破。待它年画像,麒麟阁上,为将军贺。
又(九月四日为江州总管杨文卿寿)
雁门天下英雄,策勋肯在平吴后。金符佩虎,青云飘盖,名藩坐守。千里江臯,一时淮甸,扫清残冦。看人归厚徳,天垂馀庆,階庭畔、芝兰秀。
我望戟门晴昼。气佳哉、危亭新构。年年此夕,风流长占,中秋重九。丹桂留香,绿橙供味,碧萸催酒。有庐山绝顶,苍苍五老,赞君侯寿。
又(登岳阳楼感郑生龙女事,谱大曲薄媚)
洞庭春水如天,岳阳楼上谁开宴。飘零郑子,危栏倚遍,山长恨远。何处兰舟,彩霞浮漾,笙箫一片。有蛾眉起舞,含颦凝睇,分明是、旧仙媛。
风起鱼龙浪捲。望行云、飘然不见。人生几许,悲欢离聚,情钟难遣。闻道当时,汜人能诵,招魂九辩。又何如乞我,轻绡数尺,写湘中怨。
又(九日同诸公会饮钟山,望草堂有感)
倚天钟阜龙蟠,四时青壁云烟润。陂陀千里,苍髯夹路,清风缓引。兰若西边,草堂别崦,遗基犹认。自猿惊鹤怨,山人去后,谁更向、此中隐。
独爱丹崖碧岭。枕平川、人家相近。登临对酒,茱茰香细,莓苔坐穏。老计莬裘,故应来领,林泉佳遁。怕烟霞笑我,尘容俗状,把山英问。
又(送张大经御史,就用公九日韵,兼简卢处道副使,使宁国署按察司时,卢号疏斋)
绣衣揽辔西行,慨然有志人知否。江山好处,留连光景,一杯别酒。世事无端,恼人方寸,十常八九。对霜松露菊,荒寒三径,等闲又、登高后。
问讯宣城太守。几裁诗、画堂清昼。山长水涧,思君不见,踟蹰搔首。却羨行云,暂留还去,无心出岫。笑穷途岁晩,江头送客,唱青青柳。
又(遗山先生有醉乡一词,仆饮量素悭,不知其趣,独闲居嗜睡有味,因为赋此)
醉乡千古人行,看来直到无何地。如何物外,华胥境界,生平梦寐。鸾驭翩翩,蝶魂栩栩,俯观群蚁。恨周公不见,庄生一去,谁真解、黒甜味。
闻道希夷高卧,占群峰、华山重翠。寻常羨煞,清风岭上,白云堆里。不负平生,算来惟有,日高春睡。有林间剥啄,忘机幽鸟,唤先生起。
又(曹光辅教授凡和三十首不能尽录,姑记其一云)
世间清苦禅和,了心才到安闲地。藜床兀兀,经年打坐,颓然假寐。却甚床边,偶闻牛斗,不知喧蚁。向瞢騰枕上,饥餐困卧,方会得、个中味。
争似横江楼上,入帘栊、好山供翠。悠悠万事,从今都付,黄粱炊里。朝暮阴晴,定应不废,平生甘睡。笑傍人问我,何当梦觉,为苍生起。
又(用前韵赠答光辅)
倚栏千里风烟,下临吴楚知无地。有人高枕,楼居长夏,昼眠夕寐。惊觉游仙,紫毫吐凤,玉觞吞蚁。更谁人似得,渊明太白,诗中趣、酒中味。
惭愧东溪处士,待它年、好山分翠。人生何苦,红尘陌上,白头浪里。四壁窗明,两盂粥罢,暂时打睡。尽闻鸡祖逖,中宵狂舞,蹴刘琨起。
又(予始赋睡词,诸公賡和三十馀首,一日友人王文卿携肴来访,话及梁园旧游,因感其事,复用前韵)
万金不买青春,老来可惜欢娱地。有时记得,江楼深夜,解鞍留寐。兰焰喷红,宝香薫麝,玉醅篘蚁。更谁能细说,当年风韵,江瑶柱、荔枝味。
漂泊江湖万里,渺难寻、探梅拾翠。何心更到,折枝图上,卖花声里。蓬鬓刁骚,角巾欹墮,枕书聊睡。恨匆匆未辦,蓴鲈归棹,又秋风起。
念奴娇(题镇江多景楼,用坡仙韵。)
江山信美,快平生一览,南州风物。落日金焦浮绀宇,铁瓮犹残城壁。云拥潮来,水随天去,几点沙鸥雪。消磨不尽,古今天宝人杰。
遥望石塚巉然,参军此葬,万劫谁能发。桑梓龙荒惊叹后,几度生灵埋灭。往事休论,酒杯才近,照见星星发。一声长啸,海门飞上明月。
又(中秋效郭敬斋体,毎句用月字)
一轮月好,正人间八月,凉生襟袖。万古山河归月影,表里月明光透。月桂婆娑,月香飘荡,修月仙人手。深沈月殿,月娥谁念消痩。
今夕乘月登楼,天低月近,对月能无酒。把酒长歌邀月饮,明月正堪为友。月白人圆,月和人醉,月是承平旧。年年赏月,愿人如月长久。
又
中秋重九,人间佳节也,古今赋咏固多,予早年尝记僧仲璋九日述怀一篇,与此篇格相同,恐岁久无传,就附于此。
消磨重九,算年年惟是,黄花白酒。把酒簮花能有几,七十光阴回首。人寿难期,酒杯有限,花色应如旧。花浓酒酽,问君著甚消受。
彭泽千古英魂,有花能折,有酒能倾否。万事悠悠输一醉,花酒休教离手。明月西风,阑珊酒尽,憔悴花枝痩。酒肠花眼,正肯年少时。
又
江湖落魄,鬓成丝、遥忆扬州风物。十里楼台帘半捲、玉女香车油壁。后土祠寒,唐昌花尽,谁弄琼枝雪。山川良是,古来销尽雄杰。
落日烟水茫茫,孤城残角,怨入清笳发。岸舣扁舟人不寐,柳外渔灯明灭。半夜潮来,一帆风送,凜凜森毛发。乘流东下,玉箫吹落残月。
又(壬戌秋,泊汉江鸳鸯滩,寄赠。)
露团渐冷,又今年、孤负中秋明月。谁念江中憔悴我,梦断芙蓉城阕。燕子东归,鸿宾南下,满眼芦花雪。行人何处,也应珠泪凝睫。
常记楼上歌声,一尊酒尽,默默无言別。恨煞鸳鸯滩下水,不寄题诗红叶。聚泪鲛绡,画眉螺黛,总在归时节。百年心事,等闲休向人说。
满江红(题吕仙祠飞吟亭壁,用冯经历韵)
云外孤亭,空怅望、烟霞仙客。还试问、飞吟诗句,为谁留别。三入岳阳人不识,浮生扰扰苍蝇血。道老精、知向树阴中,曾来歇。
松穉在,虬枝结。皮溜雨,根盘月。恨还丹不到,后来豪杰。尘世千年飜甲子,秋风一剑横霜雪。待他时、携酒赤城游,相逢说。
又(留別巴陵诸公,时至元十四年冬)
行遍江南,算只有、青山留客。亲友间、中年哀乐,几回离別。棋罢不知人换世,兵馀犹见川流血。叹昔时、歌舞岳阳楼,繁华歇。
寒日短,愁云结。幽故垒,空残月。听闾阎谈笑,果谁雄杰。欹枕才移孤馆雨,扁舟又泛长江雪。要烟花、三月到扬州,逢人说。
又(庚戌春别杭城)
云鬓犀梳,谁得似、钱塘人物。还又喜、小窗虚幌,伴人幽独。荐枕恰疑巫峽梦,举杯忽听阳关曲。问泪痕、几度浥罗巾,长相续。
南浦远,归心促。春草碧,春波绿。黯销魂无际,后欢难卜。拭手窗前机织锦,断肠石上簮磨玉。恨马头、斜月減清光,何时复。
又(重阳后二日,王彦文并利用秦山甫相过小饮。利用亦姓王,字国宾,赠柱国中书平章政事)
过了重阳,寒惨惨、秋阴连日。尚何事、满城风雨,漏天如泣。点染一林红叶暗,飘萧三径黄花湿。听敲门、忽有客三人,来相觅。
时节好,夸橙橘。儿女喜,分梨栗。罄一樽聊慰,老怀岑寂。想像曾来神女赋,伤心似失文通笔。破残年、催酿酒如川,长鯨吸。
又(同郑都事复用前韵,退訖所租学田)
费尽长绳,系不住、西飞白日。诗窗外、满庭秋草,露蛩寒泣。酒后看花空眼乱,花前把酒从衣湿。要一廛、归老作莬裘,何难觅。
仙客老,巴山橘。封万戸,燕山栗。且栽培孤竹,伴人孤寂。岂有梁鸿高世志,也无司马题桥笔。便与君、同访洞庭春,和云吸。
瑞鹤仙(登金陵乌衣园来燕台)
夕阳王谢宅。对草树荒寒,亭台欹侧。乌衣旧时客。渺双飞万里,水云宽窄。东风翠羽,也迷当时巷陌。向寻常、百姓人家,辜负几回春色。
凄恻。人空不见,画栋栖香,绣帘窥额。云兜雾隔。锦书至,付谁拆。刘郎只见,金陵兴废,赚得行人鬓白。又争如、复到玄都,兔葵燕麦。
摸鱼子(七夕,用严柔济韵)
问双星、有情几许。消磨不尽今古。年年此夕风流会,香暖月窗云户。听笑语。知几处。彩楼瓜果祈牛女。蛛丝暗度。似抛掷金梭,萦回锦字,织就旧时句。
愁云暮。漠漠苍烟挂树。人间心更谁诉。擘钗分钿蓬山远,一样绛河银浦。鸟鹊度。离别苦。啼妆洒尽新秋雨。云屏且驻。算犹剩姮娥,仓皇奔月,只有去时路。
又(真定城南异尘堂同诸公晚眺)
敞青红、水边窗外,登临元有佳趣。薫风荡漾昆明锦,一片藕花无数。才欲语。香暗度。红尘不到苍烟渚。多情鸥鹭。尽翠盖揺残,红衣落尽,相与伴风雨。
横塘路。好在吴儿越女。扁舟几度来去。采菱歌断三湘远,寂寞岸花汀树。天已暮。更留看,飘然月下凌波步。风流自许。待载酒重来,淋漓醉墨,为写洛神赋。
又
秋仲一日,李具瞻侍御偕予过天庆观,访蒲敬之都事既而登冶城,藉草于苍苍万玉,中觞咏乐,甚道官王黙墮者在焉,且订于两柏森立间构亭,为游目骋怀之所,翼日赋此记一时之概耳。
望参差、冶城烟树。故人知在琳宇。绣衣来就论文饮,随意割鸡炊黍。欢乐处。忘尔汝。清谈况有神仙侣。一杯缓举。放远目增明,遥岑出翠,俯仰几今古。
红尘梦,不到丹台紫府。寻真偶得佳趣,两株翠柏参天起,千亩渭川烟雨。君已许。向此地,结亭为我开窗户。朝来暮去。待细揽烟霞,平分风月,挥洒锦囊句。
又(送敬之,蒲君卜居淮上,敬之自翰苑出为蕲黄道宣慰幕官)
听西风、细吟亭树。秋声先到衡宇。季鹰千里蓴鲈兴,更喜范张鸡黍。倾盖处。惭愧汝。高楼不減烟霞侣。匏樽笑举。对得意江山,忘怀风月,醉眼玩今古。
銮坡客,又向红莲幕府。田园何日成趣。九重闻道思贤佐,恐要济时霖雨。天若许。从所好,结庐相就开蓬户。山人休去,怕蕙帐空悬,猿惊鹤怨,贻笑草堂句。
又(复用前韵)
问谁歌、六朝琼树。当年春满庭宇。歌残夜月西风起,吹动一川禾黍。愁绝处。谁念汝。姑苏麋鹿成群侣。清樽漫举。对淡淡长空,萧萧乔木,慷慨吊今古。
生平苦,走遍南州北府。年来颇得幽趣。绿蓑青笠浑无事,醉卧一天风雨。秋几许。沙渚上,渔樵小隐随编户。扁舟晩去,望绮散馀霞,江澄净练,还爱谢公句。
天籁集卷下
沁园春(金陵凤凰台眺望)
独上遗台,目断清秋,凤兮不还。怅吴宫幽径,埋深花草,晋时高塚,锁尽衣冠。橫吹声沉,骑鲸人去,月满空江雁影寒。登临处,且摩挲石刻,徒倚阑干。
青天。半落三山。更白鹭洲橫二水间。问谁能心比,秋来水静,渐教身似,岭上云闲。扰扰人生,纷纷世事,就里何常不强颜。重回首、怕浮云蔽日,不见长安。
又
保宁佛殿即凤凰台,太白留题在焉。宋高宗南渡,尝驻跸寺中,有石刻御书王荆公赠僧诗云“纷纷扰扰十年间,世事何常不强颜。亦欲心如秋水静,应须身似岭云闲。”意者当时南北扰攘,国家荡析,磨盾鞍马间,有经营之志,百未一遂,此诗若有深契于心者以自况。予暇日来游,因演太白荆公诗意,亦犹稼轩《水龙吟》用李延年淳于髡语也。
我望山形,虎踞龙盘,壮哉建康。忆黄旗紫盖,中兴东晋,雕兰玉砌,下逮南唐。步步金莲,朝朝琼树,宫殿吴时花草香。今何日,尚寺留萧姓,人做梅妆。
长江。不管兴亡。谩流尽、英雄泪万行。问乌衣旧宅,谁家作主,白头老子,今日还乡。吊古愁浓,题诗人去,寂寞高楼无凤凰。斜阳外,正渔舟唱晚,一片鸣榔。
又(夜梦就树摘桃噉之,于中一枚甘甚,觉而异之,因为之赋)
渺渺吟怀,望佳人兮,在天一方。问鹍鹏九万,扶揺何力,蜗牛两角,蛮触谁强。华表鹤来,铜盘人去,白日青天梦一场。俄然觉、正醯鸡舞瓮,野马飞窗。
徜徉。玩世何妨。更谁道、狂时不得狂。羨东方臣朔,从容帝所,西真阿母,唤作儿郎。一笑人间,三游海上,毕竟仙家日月长。相随去,想蟠桃熟后,也许偷尝。
又(监察师巨源时辟予为政,因读嵇康与山涛书,有契于予心者,就谱中词以谢。)
自古贤能,壮岁飞腾,老来退闲。念一身九患,天教寂寞,百年孤愤,日就衰残。麋鹿难驯,金镖纵好,志在长林丰草间。唐虞世,也曾闻巢许,遁迹箕山。
越人无用殷冠。怕机事、缠头不耐烦。对诗书满架,子孙可教,琴樽一室,亲旧相欢。况属清时,得延残喘,鱼鸟溪山任往还。还知否,有绝交书在,细与君看。
又(送按察司合道公赴浙东任)
玉节星轺,十道监司,治称最优。甚恵风才到,豚鱼亦信,清霜未降,狐兔先愁。镇静洪都,澄清白下,又过东南第一州。云烟底,看千岩竞秀,万壑争流。
离筵无计相留。漫慷慨、中年白发稠。记琼花照眼,忙催诗笔,松灯促座,笑递觥筹。放浪形骸,欣于所遇,负我兰亭共一游。心期在,想山阴兴尽,和月回舟。
又(十二月十四日为平章吕公寿)
盖世名豪,壮岁鹰扬,拥兵上流。把金汤固守,精诚贯日,衣冠不改,意气横秋。北阙丝纶,南朝家世,好在云间建节楼。平章事,便急流勇退,黄阁难留。
莵裘喜逐归休。著宫锦、何妨万里游。似谢安笑傲,东山别墅,鴟夷放浪,西子扁舟。醉眼乾坤,歌鬟风雾,笑折梅花插满头。千秋岁、望寿星光彩,长照南州。
又(吕道山左丞觐回过金陵别业,至元丙子,予识道山于九江,今十年矣)
流水高山,独许钟期,最知伯牙。愧我投木李,得酬琼玖,人惊玉树,有倚蒹葭。风雨十年,江湖千里,望美人兮天一涯。重携手,似仲宣去国,江令还家。
门前柳拂隄沙。便好系、天津泛斗槎,看金鞍闹簇,花边置酒,玉盂旋洗,竹里供茶。朱雀桥荒,乌衣巷古,莫笑斜阳野草花。寒食近,算人生行乐,少住为佳。
风流子(丁亥秋,复得仲常书,有“楚星燕月,千里相望,何时会合,以副旧游”之语,就谱此曲以寄之)
花月少年场,嬉游伴、底事不能忘。杨柳送歌,暗分春色,夭桃凝笑,同赏天香。绮筵上、酒杯金潋滟、诗卷墨琳瑯。闲裊金鞭,管弦珂里,醉携红袖,灯火微行。
回首事堪伤,温柔竟处,流落江乡。惆怅鬓丝禅榻,眉黛吟窗。甚社燕秋鸿,十年无定,楚星燕月,千里相望。何日故园行乐,重会风光。
烛影揺红(前事用吕东窗韵)
三尺枯桐,古来长恨知音少。玉箫吹断凤楼云,此恨何时了。落日飞鸿声悄。眄长江、离魂浩渺。赠环留佩,宿粉栖香,此情谁表。
风雨红稀,梦回别院莺啼晓。一生辜负看花心,惆怅人空老。待访还丹瑞草。驾飙轮、蓬莱去好。又愁沧海,恍惚尘扬,难寻仙岛。
木兰花慢(灯夕到维扬)
壮东南形胜,淮吐浪、海吞潮。记此日江都,锦帆廵幸,汴水迢遥。迷楼故应不见,见琼花、底事也香销。兴废几更王霸,是非总付渔樵。
谁能十万更缠腰。鹤驭尽飘飘。正绣陌珠帘,红灯闹影,三五良宵。春风竹西亭上,拚淋漓、一醉解金貂。二十四桥明月,玉人何处吹箫。
又
听鸣驺入谷,怕惊动、北山猿。且放浪形骸,支持岁月,点检田园。先生结庐人境,竟不知、门外市尘喧。醉后清风到枕,醒来明月当轩。
伏波勋业照青编。薏苡又何冤。蕞尔倭奴,抗衡上国,挑祸中原。分明一盘棋势,漫教人、著眼看师言。为问鹍鹏碧海,何如鸡犬桃源。
【录注】“蕞尔倭奴”句,疑脱落一字。
又(覃怀北赏梅,同参政西庵杨文,和府判敦卿周奥韵)
记罗浮仙子,俨微步、过山村。正日暮天寒,明妆淡粉,来伴清樽。行云黯然飞去,怅参横、月落梦无痕。翠羽嘈嘈树杪,玉钿隐隐墙根。
山阳一气变冬温。真实不须论。满竹外幽香,水边疏影,直彻篱门。彷彿对花终日,拚淋漓、襟袖醉昏昏。折得一枝在手,天涯几度销魂。
又(复用前韵,代友人宋子冶赋)
望丹东沁北,淡流水、远孤村。对几树疏梅,十分素艳,一曲芳樽。谁堪岁寒为友,伴山姿、孤痩雪霜痕。翠羽森森挹节,苍松落落盘根。
铜瓶水满玉肌温。此意与谁论。渐月冷芸窗,灯残纸帐,夜悄衡门。伤心杜陵老眼,细看来、只似雾中昏。赖有清风破鼻,暗香浮动吟魂。
又(王彦立所居南口傍真隐,庭中新作盆池,同诸公赋)
渺高情公子,得真隐、信悠哉。占上下壶天,中间隙地,凿破莓苔。移将鉴湖寒影,放微风、滟滟翠奩开。便有一番荷芰,都无半点尘埃。
夜深明月幌闲阶。不负小亭台。尽罗袖盛香,碧筒吸露,一洗胸怀。红莲故家幕府,看新诗、题咏满南斋。好听潇潇风雨,老夫从此须来。
又 (丙子冬,寄隆兴吕道山左丞)
忆元龙湖海,樽俎地、笑谈间。尽画烛寒烧,红螺细捲,沈醉更阑。西风数声笳鼓,怅匡庐、山下送征鞍。秋水蘋花渐老,晓霜枫叶初丹。
滕王高阁倚江干。极目楚天宽。想画栋珠帘,朝云南浦,暮雨西山。天涯倦游司马,更几时、携手一凭栏。别后相思何处,月明千里乡关。
又(戊子秋,送合道监司赴任秦中,兼简程介甫按察)
倦区区游宦,便回棹、谢山阴。算难似君侯,蓴鲈有味,富贵无心。匆匆又移玉节,恨相思、何处更相寻。渭北春天树远,江东日暮云深。
岸花檣燕动悲吟。把酒惜分襟。问玉井莲开,三峰绝顶,谁共登临。长安故人好在,忆元龙、名重古犹今。说与英雄湖海,应怜枯槁山林。
又(已丑送刘绍闻、王仲谋两按察赴浙右闽中任,时浙宪置司于平江,故有向吴亭句)
拥煌煌双节,九万里、入鹏程。爱人物邹枚,文章李杜,海内声名。相逢广陵陌上,恨一樽、不尽故人情。岁月奔驰飞鸟,交游聚散浮萍。
出门一笑大江横。马首向吴亭。看分路扬鑣,七闽两浙,得意澄清。江山剩供诗否,想徘徊、南斗避文星。留著调元老手,却来同佐昇平。
又(歌者樊娃索赋)
爱人间尤物,信花月、与精神。听歌串骊珠,声匀象板,咽水萦云。风流旧家樊素,记樱桃、名动洛阳春。千古东山高兴,一时北海清樽。
天公不禁自由身。放我醉红裙。想故国邯郸,荒台老树,尽赋招魂。青山几年无恙,但泪痕、差比向来新。莫要琵琶写恨,与君同是行人。
又(为乐府宋生写赋,宋子寿香燕城,好事者为渠写真,手撚荼蘼一枝)
展春风图画,恍人世、有神仙。爱手撚荼蘼,香闲韵远,亸袖垂肩。东邮几回亲见,忆丹青、无地著婵娟。杏脸红生晓晕,柳眉翠点春妍。
舞衫歌扇绮罗筵。还我旧因缘。尽金缕新声,乌丝醉墨,共惜流年。年来茂陵多病,更玉琴、凄断凤凰弦⑴。留得一枝春在,不妨绝倒尊前。
【原注】⑴、时方丧偶。
又
快人生行乐,捲江海、入瑶觞。对满眼韶华,东城南陌,日日寻芳。吟鞭只随骄马,殢春风、指点杏花墙。时听莺啼婉转,几回蝶梦悠扬。
行云早晚上巫阳。白地恼愁肠。待玉镜台边,银灯影里,细看浓妆。风情自怜韩寿,恨无缘、得佩贾充香。说与殷勤青鸟,暂时相见何妨。
木兰花慢(感香囊悼双文)
览香囊无语,谩流泪、湿红纱。记恋恋成欢,匆匆解佩,不忍忘他。消残半襟兰麝,向绣茸、诗句映梅花。疏影橫斜何处,暗香浮动谁家。
春霜底事扫浓华。埋玉向泥沙。叹物是人非,虚迎桃叶,谁偶匏瓜。西风楚词歌罢,料芳魂、飞作碧天霞。镜里舞鸾空在,人间后会无涯。
玉漏迟
故园风物好。芳樽日日,花前倾倒。南浦伤心,望断绿波春草。多少相思泪点,算只有、青衫知道。残梦觉。无人解我,厌厌怀抱。
懊恼。楚峡行云,便赋尽高唐,后期谁报。玉杵含霜,著意且须重捣。转眼梅花过也,又屈指、春残灯闹。妆镜晓。应念画眉人老。
又(叚伯圣同予留滞九江,其归也别侍儿睡香,予亦有感)
瑞香花正吐。谁交付与,东君为主。梦觉庐山,一片彩云何所。惆怅留题在壁,麝墨染、无穷愁绪。常记取。徘徊顾影,灯前低语。
几许。欵密留情,系绊煞年时,世间儿女。沦落天涯,夜夜月明湓浦。连我青衫泪满,料不忍、孤帆东去。离思苦。休唱渭城风雨。
又
碧梧深院悄。清明过也,秋千闲了。杨柳阴中,又是一番啼鸟。人去瑶台路远,辜负却、花前欢笑。音信杳。西楼尽日,凭栏凝眺。
缥缈。雾阁云窗,恨梦断青鸾,夜深寒悄。檐玉敲残,挨得五更风小。麝炷金猊烬冷,画烛短、银屏空照。芳径晓。惆怅落红多少。
江梅引
一溪流水隔天台。小桃栽。为谁开。应念刘郎,早晚得重来。翠袖天寒憔悴损,倚修竹,舞残红、墮绿苔。
怨极恨极愁更哀。甚连环。无计解。伯劳分背,燕飞去、云树苍崖。千里相思,何处托幽怀。温峤风流还自许,后期杳,暗尘生、玉镜台。
秋色橫空(赠虞美人草。本名玉耳坠金环。“秋色橫空”盖前人词首句,遗山用以为名)
儿女情多。甚千秋万古,不易消磨。拔山力尽英雄困,垓下尚拥兵戈。含红泪,顰翠峨。拼血污游魂逐太阿。草也风流犹弄,舞态婆娑。
当时夜闻楚歌。叹乌骓不逝,恨满山河。匆匆玉帐人东去,耿耿素志无他。黄陵廟,湘水波。记染竹成斑泣舜娥。又岂止虞兮,无可奈何。
又(顺天张侯毛氏以早梅命题索赋,时壬子冬)
摇落秋冬。爱南枝迥绝,暖气潜通。金章睡起宫妆褪,新妆淡淡丰容。冰蕤瘦,蜡蒂融。便自有、翛然林下风。肯羡蜂喧蝶闹,艳紫妖红。
何处对花兴浓。向藏春池馆,透月帘栊。一枝郑重天涯信,肠断驿使相逢。关山路,几万重。记昨夜、筠筒和泪封。料马首幽香,先到梦中。
石州慢(丙寅九日,期杨翔卿不至,书怀。用少陵诗语)
千古神州,一旦陆沉,高岸深谷。梦中鸡犬新丰,眼底姑苏麋鹿。少陵野老,杖藜潜步江头,几回饮恨吞声哭。岁暮意何如,怯秋风茅屋。
幽独。疗饥赖有,蹲鸱暖老,尚须燕玉。白璧微瑕,难把闲情拘束。草深门巷,故人车马萧条,等闲瓢弃樽无绿。风雨近重阳,满东篱黄菊。
凤凰台上忆吹箫
笳鼓秋风,旌旗落日,使君威振雄边。羨指麾貔虎,斗印腰悬。尽道多多益辦,仗玉节、亳邑新迁。江淮地、三军耀武,万灶屯田。
欢然。几回开宴,有画戟门庭,珠履宾筵。惯雅歌堂上,起舞樽前。况是称觞令节,望醉乡、有酒如川。明年看、平吴事了,图像凌烟。
满庭芳
屡欲作茶词,未暇也,近选宋名公《乐府》,黄贺陈三集中凡载满庭芳四首,大概相类,各有得失,复杂用元寒删先韵,而语意若不伦,仆不揆狂妄,合三家奇句试为一首,必有能辨之者。
雅燕飞觞,清谈挥尘,主人终夜留欢。密云双凤,碾破缕金团。品香泉味好,须臾看、蟹眼汤翻。银瓶注、花浮兎椀,雪点鹧鸪斑。
双鬟。微步稳,春纤擎露,翠袖生寒。觉清风扶我,醉玉颓颜。照眼红纱绛蜡,金鞭送、月满吟鞍。归来晚,芸窗未寢,相伴卸妆残。
【录注】“品香泉味好”句,疑脱漏一字。
绿头鸭(一名多丽。洞庭怀古)
黯销凝,楚天气物凄清。过黄陵、山长水远,古今迁客伤情。渺澄波、聚鱼曲港,浣纱人去掩柴荆。湘庭晚、荻花风细,秋月照茅亭。一壶酒、浇平垒块,问甚功名。
买扁舟、安排归去,五湖烟景难争。等闲携、弄笛西子,恍惚遇鼓瑟湘灵。看尽娇顰,听残雅奏,暮云江上数峰青。柁楼底、香芹鲜鲫,还似越中行。闲身好,浮家泛宅,聊寄平生。
【录注】此词上段疑有脱落,按谱“湘庭晚”句前尚应有三句十五字,然未见刻本标注。
永遇乐(至元辛卯春二月三日,同李景安提举游杭州西湖)
一月西湖,四时烟景,谁暇游遍。红袖津楼,青旗柳市,几处帘争捲。六桥相望,兰桡不断,十里水晶云殿。夕阳下、笙歌人散,唱彻采菱新怨。
金明老假,华胥春梦,肠断故都池苑。和靖亭前,苏公提上,漫把梅花撚。青衫尽奈,濛濛雨湿,更著小蛮针线。觉平生、扁舟归兴,此中不浅。
贺新郎
喜气轩眉宇。看卢郎、风流年少,玉堂平步。车骑雍容光华远,不似黄粱逆旅。抖擞尽、貂裘尘土。便就莫愁双桨去,待经过、苏小钱塘渡。画图里,看烟雨。
一樽邂逅歌金缕。望晴川、炉峰瀑布,浪花湓浦。老我三年江湖客,几度登临吊古。怅日暮、家山何处。别后船头虹贯日,想君还、东观图书府。天咫尺,听新语。
沁园春(夜枕无梦,感子陵太白事,明日赋此)
千载寻盟,李白扁舟,严陵钓车。故人偃蹇,足加帝腹,将军权幸,手脱公靴。星斗名高,江湖迹在,烂漫云山几处遮。山光里,有红鳞旋斫,白酒从赊。
龙蛇起陆曾嗟。且放我、狂歌醉饮些。甚人生贫贱,刚求富贵,天教富贵,却骋骄奢。乘兴而来,造门即返,何必亲逢安道耶。儿童笑,道先生醉矣,风帽欹斜。
【录注】“故人偃蹇”句,疑脱漏一字。
宴瑶池
本名八声甘州乐府,八声甘州名颇俚鄙,予爱其法雅健,因采东坡《戚氏》一篇,稍加概括,使就新翻,仍改其名。
玉龟山阿母统群仙,幽闲志萧然。有金城千里,琼楼十二,紫翠霏烟。穆满当时西狩,八骏戏芝田。驻驿瑶池上,命赐华筵。
天乐云璈鼎沸,看飞琼舞态,醉饮留连。渐月斜河汉,霞绮布晴天。望神州、东回玉辇,杏花风、数里响鸣鞭。长安近、依稀柳色,翠点秦川。
垂杨
壬子冬薄游順天,张侯毛氏之兄正卿邀予往拜夫人,既而留饮,撰词一咏梅,以《玉耳坠金环》歌之,一送春,以《垂杨》歌之,词成惠以罗绮四端。夫人大名路人,能道古今雅好,因自言幼时有老尼年几八十,尝教以旧曲《垂杨》音调,至今了然,事与东坡补《洞仙歌》词相类。中统建元,寿春榷场中得南方词编,有《垂杨》三首,其一乃向所传者,然后知夫人真承平家世之旧也。
关山杜宇。甚年年唤得,韶光归去。怕上高城望远,烟水迷南浦。卖花声动天街晓,总吹入、东风庭户。正纱窗、浓睡觉来,惊翠蛾愁聚。
一夜狂风横雨。恨西园媚景,匆匆难驻。试把芳菲点检,莺燕浑无语。玉纤空折梨花撚,对寒食、厌厌心绪。问东君、落花谁是主。
西江月
白石空销战骨,清泉不洗飞埃。五云多处望蓬莱。鞭石谁能过海。
一夕神游八表,众星光拱三台。天公元不弃非才,坐我金银世界。
又(郭祐之得雄渠即贾治中婿)
天上灵椿未老,月中丹桂初花。充闾佳庆尽堪夸。圣善元来姓贾。
广座平分玉果,绛颅剩拂丹砂。从今人说细侯家。自有青衫竹马。
又
过隙光阴流转,还丹岁月绵延。几人青髻对长年。且庆一时康健。
四海率归英主,三山免化飞仙。大家有分占桑田。近日蓬莱水浅。
又(九江送刘牧之同知之杭)
我自纫兰为佩,君方剖竹分符。才情风调有谁如。彷彿三生小杜。
置酒昔登岘首,题诗今对匡庐。青衫恨不到西湖。共湿黄梅细雨。
又(李元让赴广东帅幕)
皎皎风前玉树,煌煌腰下金符。陈琳檄草右军书。香满红莲幕府。
正自雄心抚剑,不妨雅唱投壶。长缨系越在须臾。看扫蛮烟瘴雨。
又(渔父)
世故重重厄网,生涯小小渔船。白鸥波底五湖天。别是秋光一片。
竹叶醅浮绿酽,桃花浪渍红鲜。醉乡日月武陵边。管甚陵迁谷变。
浪淘沙
今古海山情。月牖云扃。潜教小玉报双成。整顿罗衣斜敛出,门外娇迎。
灯暗酒微醒。鬓乱釵横。一春心事语丁宁。明夜闲衾容易冷,谁复卿卿。
又
青锁几窥容。带结心同。临鸾谁与画眉峰。自恨寻芳来较晩,辜负春红。
无物比情浓。无计相从。殷勤心事若为通。留得青衫前日泪,弹满西风。
又
行路古来难。似得还山。山间终是胜人间。风月琴樽应不羨,尘土征鞍。
何处住来闲。白下长干。一番春事又阑珊。流水桃花天地外,老我渔竿。
朝中措
燕忙莺乱斗寻芳。谁得一枝香。自是玉心皎洁,不随花柳飘扬。
明朝去也,燕南赵北,水远山长。都把而今欢爱,留教后日思量。
又
娃儿十五得人怜。金雀髻垂肩。巳爱盈盈翠袖,更堪小小花钿。
江山在眼,宾朋满座,有酒如川。未便芙蓉帐底,且教玳瑁筵前。
又
田家秋熟辦千仓。造物恨难量。可惜一川禾黍,不禁满地螟蝗。
委填沟壑,流离道路,老幼堪伤。安得长安毒手,变教四海金穰。
又
苍松隐映竹交加。千树玉梨花。好个岁寒三友,更堪红白山茶。
一时折得,银瓶插看,相映乌纱。明日扁舟东去,梦魂江上人家。
又
东华门外软红尘。不到水边村。任是和羮传鼎,争如漉酒陶巾。
三年浪走,有心遁世,无地栖身。何日团欒儿女,小窗灯火相亲。
清平乐(咏木犀花)
碧云叶底。万点黄金蕊。更看薔薇清露洗。泽国秋光如水。
馀生牢落江南。幽香鼻观曾参。见说小山招隐,梦魂夜夜云岩。
又(咏水仙花)
玉肌消痩。彻骨熏香透。不是银台金盏酒。愁煞天寒翠袖。
遗珠怅望江皋。饮浆梦到蓝桥。露下风清月惨,相思魂断谁招。
又(李仁山槛中蟠桃梅)
前村潇洒。雪径人回驾。一槛谁移春造化。郁郁香浮月下。
青绫半护冰姿。宛然临水开时。说与绿毛幺凤,不妨倒挂枝枝。
又(李仁山次韵自注蟠桃来自杭,和靖诗句得于孤山也)
瑶英轻洒。姑射飘仙驾。巧夺孤山能变化。夭矫飞来月下。
绝怜玉骨清姿。不随红紫芳时。要识天然标格,竹篱茅舍横枝。
又
箜篌小字。梦觉参差是。不种仙家白玉子。著甚消魂好事。
桃花门外重重。一言半语相通。萦损题诗崔护,几回南陌春风。
又
朱颜渐老。白发添多少。桃李春风浑过了。留得桑榆残照。
江南地迥无尘。老天一片闲云。恋煞青山不去,青山未必留人。
又(同施景悦赌双陆不胜戏作)
闲寻博奕。饱饭消长日。自笑家储无甔石,百万都教一掷。
平生酒圣诗豪。韦娘局上相嘲。今日风流磨折,翠裘输与青袍。
点绛唇
翠水瑶池,旧游曾记飞琼伴。玉笙吹断。总作空花观。
梦里关山,泪挹罗襟满。离魂乱。一灯幽慢。展转秋宵半。
小桃红(歌姬赵氏常为友人贾子正所亲,携之江上有数月留,后予过邓往来侑觞,感而赋此,俾即席歌之)
云鬟风鬓浅梳妆。取次樽前唱。比著当时楚江上。减容光。
故人别后应无恙。伤心留得,软金罗袖,犹带贾充香。
踏莎行(咏雪)
冻结南云,寒风朔吹。纷纷六出飞花坠。海仙剪水看施工,仙人种玉来呈瑞。
梅蕚清香,竹梢点地。画栏倚湿湖山翠。先生方喜就烹茶,销金帐里人何醉。
风入松(咏红梅将橙子皮作酒杯)
使君高宴出红梅。腰鼓掲春雷。更将红酒浇浓艳,风流梦、不负花魁。千里江山吴楚,一时人物邹枚。
软金杯衬硬金杯。香挽洞边回。西溪不減东山兴,欢揺动、北海樽罍。老我天涯倦客,一杯醉玉先颓。
【原注】红梅恐是姬妾名。
浣溪沙(酒间赠金禅师,时近六旬,头白如雪)
世事方艰便猛回。竹丛佳处得栽培。花光别有一枝梅。
头似云盔都复漆,心如风篆也无灰。生前相遇且衔杯。
《天籁集》后序
余以洪武甲寅春,掾姑孰郡文学时,真定白溟子南分教诸生,间示其祖兰谷先生《天籁集》,谨按:先生讳朴,字仁甫,后改字太素,姓白氏,号兰谷,金季寓斋先生枢密院判之子也,寓斋生三子,先生其仲子也。先生生长兵间,流离窜逐,父子相失,遂鞠于元遗山先生所,遗山教之成人,始归其家。先生少有志天下,已而事乃大谬。顾其先为金世臣,既不欲高蹈远引,以抗其节,又不欲使爵禄以汙其身,于是屈已降志,玩世滑稽,徙家金陵,从诸遗老放情山水间,日以诗酒优游,用示雅志,以忘天下。诗词篇翰,在在有之。是编计词二百馀首,名《天籁集》,兵燹散失,其孙溟得之。姑孰士大夫家传写失真字多谬误,余既考订一二归之,比召赴京,复求语以叙之余。惟先生词章翰墨挥洒奋迅,出于天才,既以得名当时,板行于世,余又何足以轻重哉。然又不可以不一言者,先生出处大节微而婉曲,而肆庸人孺子所不能识,非志和、龟蒙、林君复往而不返之俦可同日语。故序以著其出处之大较云。洪武丁已春二月,国学助教江阴孙大雅叙。
兰谷先生像赞(孙大雅)
尧舜在上,巢许在下。箕颍清风,千载可亞。
如谷之虚,如兰之馨。不为利往,不求幸生。
降志辱身,依隐玩世。孰识其全,以卒于义。
兰谷先生赞(曹安)
猗嗟先生,挺身前代。肥遁林泉,才华超迈。
富有文辞,名曰天籁。深谷之兰,芬芳犹在。
遗像子孙,载瞻载拜。
水调歌头(拟白兰谷。李道纯)
三元秘秋水,微密实难量。未分清浊,天地人物一包蔵。一乃太玄真水,二气由兹运化,三极理全彰。上下降升妙,根本在中黄。
兎怀胎,牛喘月,蚌含光。人明此理,倒提斗柄戽银潢。绝断曹溪一派,掀倒蓬莱三岛,无处不仙乡。谁为白兰谷,安寢感羲皇。
酹江月(陈霆)
滑稽玩世,知包蔵多少,春花秋月。天籁有词人有像,还似遗山风节。松下巢由,竹间逸少,气韵真高洁。坐间抚掌,溪山等是诗诀。
见说多景楼前,凤凰台上,醉帽风吹裂。千古英豪消歇尽,江水至今悲咽。万里投荒,三年坐困,一样家愁绝。寄声知否,一杯当酹松雪。
《天籁集》二卷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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