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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曲六百年(上)
昆曲六百年(一)前世今生
在昆曲里,究竟有什么样的美丽,让我们蓦然心惊?回首六百年的烟霭纷纷,有多少旖旎风流,多少春花秋月,多少红尘悲喜......
世界上很多伟大的民族都有一种高雅精致的表演艺术,深刻地表现出那个民族的精神与心声。希腊人有悲剧,意大利人有歌剧,俄国人有芭蕾,英国人有莎士比亚戏剧。这些雅乐往往是他们民族的骄傲与自信的源泉。
我们中国人的雅乐又是什么呢?
借助镜头,我们可以记录下正在发生的事情。但我们能否知道,在数百年以前,我们的祖先曾经看到过什么,听到过什么?我们能否走进他们的精神世界。
中国国家博物馆正在举行一场特殊的展览,这次展览的主角并不是参与展出的两千多件珍贵文物。它们看不见、摸不着。但它们曾经是我们祖先生活的一部分,并经历时间和社会转折的洗礼,保存了下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把它命名为人类口头和非物质文化遗产。
就在六年以前,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全世界范围遴选第一批人类口头和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来自中国的一种传统戏曲——昆曲,出人意料地全票当选。
从2001年开始,沉寂已久的昆曲慢慢进入了大众的视野。
2004年冬天,新版全本《长生殿》进京公演,由江苏省苏州昆剧院排演的这部《长生殿》,总投资将近800万元,同时请来了获得过奥斯卡奖的叶锦添担任美术设计。台湾儒商陈启德的巨额投资,以及昆曲界以外的顶尖艺术家的加盟,这一切,在2001年以前是不可想像的。
江苏省昆剧院排演的新版《桃花扇》,创作阵容同样十分强大,由中国话剧界新锐女导演田沁鑫执导,同时吸引了中日韩三方众多的艺术界顶尖级人物。
《1699·桃花扇》,这样一种命名方式,显示出演创人员重新回到历史现场的企图;而对于普通观众来说,突然在他们眼前亮相的昆曲,也仿佛来自一个古老的梦境。
2006年,白先勇带着他的青春版《牡丹亭》在美国西海岸连演12场,场场爆满。美国观众惊叹于昆曲不可思议的优雅和美丽。戏剧评论家,甚至把这次巡演和1930年梅兰芳轰动美国东西两岸的巡演相提并论。
人们忍不住惊叹,又解不开心中的谜团,为什么在21世纪的今天,古老的昆曲依然能有这么大的魅力?
昆曲究竟是什么?六百年的昆曲史又经历了怎样的百转千回?是什么赋予它穿越时间的力量?昆曲又沉淀着我们怎样的民族审美文化?
这是一个有着两千五百年历史的古城——苏州,600多年前,昆曲就诞生在苏州的昆山地区,并因此而得名。
苏州的七里山塘街,是唐代著名诗人白居易在做苏州刺史时主持修建的,千百年来一直是姑苏繁华的缩影。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这句话褒扬的,显然不只是苏州的美丽景色。古往今来,苏州人的生活,似乎已经超出了普通中国人的想像。如果非要找一个地方来比拟的话,那么只有天堂了。
明朝中后期,苏州是中国东南首屈一指的大都会。这里交通发达,商旅往来频繁,其繁华程度超过了当时的两个都城北京和南京。这里的地价是全国最高的,这里向中央政府交纳的粮食和税银,居然占到了全国的十分之一。不仅如此,皇帝的吃、穿、用,几乎都由这里提供。苏州,给出了当年中国人生活的最高标准。
那时,听昆曲、唱昆曲是中国人最时尚、最风靡的生活方式。每到中秋,当一年一度的虎丘山曲会举行的时候,整个苏州城都会陷入狂欢的海洋。
当年在虎丘上曲会,万人空巷地去看昆曲,我说只有古希腊的大元剧场的悲剧演出,才曾经出现过这种景象,否则我很难比较哪个民族的戏剧演出,曾经出现过如此如火如荼的狂热场面。
虎丘山曲会,不过是明清两百多年间昆曲流行的一个缩影。这迤俪悠扬的曲声从江南发端,传遍了中国的大江南北,从威严高耸的紫禁城,到云南、广西的边陲小镇。
欧洲传教士利玛窦,在明朝万历年间到达中国。利玛窦身后是正在崛起的欧洲大陆,不过,中国才是当时世界上最富有的国家。在利玛窦眼中:凡是人们为了维持生存和幸福所需要的东西,无论是衣食用品还是奇巧物与奢侈品,这个王国的境内都有丰富的出产。
比财富更令利玛窦惊奇的,是中国人对于财富的态度。财富似乎没有给中国人带来扩张和征服的野心。他们彬彬有礼,富于文化修养,懂得享受生活,并把生活的每个细节都提升到艺术的高度。
《利玛窦中国札记》一书中有着这样的记载:”我相信,这个民族是太爱好戏曲表演了。这个国家有很多年轻人从事这种活动。戏班的旅程遍布全国各地,他们忙于公众或私家的演出。凡盛大宴会都要雇佣这些戏班。客人们一边吃喝一边看戏,十分惬意,以至宴会有时要长达十个小时,戏也一出接一出演下去,直到宴会结束。”
利玛窦看到的正是昆曲,他强烈感受到了中国人对这种舞台艺术的热爱。利玛窦来自歌剧的故乡意大利,巧合的是,此时歌剧也正在意大利兴起,不过和昆曲相比,它的黄金时代要滞后差不多两百年。
那是一段遥远而辉煌的历史,也是一段几乎被人遗忘的历史。和昆曲一起被遗忘的,是一种曾经属于中国人的生活方式,一种精神世界的满足与安宁。
就在一百年前,当昆曲最为衰弱的时候,正是蔡元培、吴梅这样的大教育家和国学大师,把戏曲教育引入北京大学,在大学讲堂里唱起了昆曲,维系着昆曲的一线生机。
昆曲似乎总是受到文化人的偏爱,他们敏锐地关注着昆曲的兴衰,并以自己的身体力行守护着这支文化血脉。
周秦,苏州大学教授,自幼学习昆曲,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下乡插队期间,仍然是曲不离口笛不离手。每年秋天,周秦为本科四年级的学生开设昆曲艺术选修课,一大批昆曲爱好者慕名而来。
今天的苏州,是一座散发着时代气息的现代都市,它是中国经济社会快速发展的一个缩影。但同时,苏州仍然完好地保存着几百年以前的古朴风貌,城内是不许造六层以上建筑的,城中最高的还是始建于三国时期的北寺塔。传统与现代,和谐共存于这座千年的古城。
2002年,苏州著名的古典园林网师园附近,多出了一个叫“南石皮记”的私家园林。
南石皮记的主人是苏州国画院高级画师叶放。叶放的童年是在外曾祖父家的毕园里度过的。在那里,他有了对昆曲的最初记忆。 现在,叶放时常会邀请三五好友在南石皮记小聚,今天的客人是苏州大学的周秦老师和苏州昆剧院的毛伟志。 一处精致的园林,三五个知己,几杯清茶,从容而悠闲。
悠扬的笛声穿越了百年的时光,早已远去的岁月又近在眼前,触手可及。
明清两朝,中国先后出了204个状元,其中有34个是苏州人。无论是苏州园林,还是诞生在园林之中的昆曲,都被深深地刻上了文人的烙印。
当年,园林的主人很会享受生活。他们从官场上退下来,在最好的地方买一块地,砌一道高墙,把尘世隔开,在里面经营自己的园林。
昆山腔形成后不久,一些民间的音乐家就应邀来到园林的主人家,担当曲师。他们陪同主人和他们的宾客,在园林中吟诗、作画、度曲。
昆山腔的音乐主要以宋词的音乐为基础,同时融合了江南的民歌小调。昆曲运用的曲牌达到两千多种,十分丰富、富于变化。唱词则主要来自当时文人的创作。同样也沿袭了唐诗宋词的创作传统,用诗一样的语言去抒发情感。文人们生活的园林,自然也就成为众多昆曲作品的故事场景。这是昆曲的代表作《牡丹亭》中的一折“游园”。《牡丹亭》讲述的不朽爱情故事正是从女主人公杜丽娘春日游园开始的。“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剧作家们用饱含深情的笔触写下了这些将园林景致与人物情感溶为一体的诗句。几百年来,不知多少人为此神伤,为此落泪。
园林中的春夏秋冬、风花雪月,一一化入曲中,由此导演出许多悲欢离合的人生故事。难怪苏州人常说,园林是可以看的昆曲,昆曲是可以听的园林。园林和昆曲,一起构成了中国人几百年来共同拥有的一处精神家园。
2006年4月,昆剧青春版《牡丹亭》在北京大学的百年讲堂,上演了三天九个小时的全本大戏。青年学子趋之若鹜。
著名华裔作家白先勇从2002年起,他作为青春版《牡丹亭》的制作人,竭力在全国各地高校推广昆曲,被人们称作昆曲义工。今天,白先勇讲座的主题是“古典美学与现代意识”。
白先勇定义的青春版《牡丹亭》,是一场文化行动,它重新培养起了一批热爱昆曲的年轻演员和年轻观众。
四百多年前的故事正在今天的舞台上上演。对今天的观众来说,这样的演出也许是双重意义的。一场是柳梦梅和杜丽娘感人至深的爱情故事,而另一场,则是一个民族对于美的忠诚守护。
2004年秋天,苏州的南石皮记曾经云集过全球30多个国家美术馆的馆长。他们刚刚参加完第5届上海双年展,希望实地感受一下中国传统文人的生活,主办方就选择了南石皮记,并在这里上演了《牡丹亭》里的“惊梦”。
就是梦游的感觉,为文化需要亲历,所谓亲历就是你必须在那个情境当中,你必须在庭园里,你在湖边,在楼榭回廊当中走。你会有想像力,一个回顾性的想像力,
几百年的时光,就这样凝固在园林的一砖一瓦上。几百年的时光,就这样流动在昆曲的一唱一和中。
历史,就是过去和未来无穷尽的对话。
让我们一起去追溯昆曲六百年的发展历程,去追溯那些日渐遥远的人和事,去追溯一个民族对美的梦想和追求。
昆曲六百年(二)迤逦之声起江南
位于苏州东南部的昆山,距今大约六百年前一门新的艺术从这里兴起,在这门艺术逐步发展兴盛的过程中,它继承了中国唐宋时期的音乐元素和歌唱风貌,这门艺术就是昆曲。
中国唐宋时期流行歌曲的演唱方法流传下来了吗?今天的中国人还能不能复原千年以前祖先的音乐?难道后人就再没有办法找到唐宋诗词的曲调了吗?我们从哪里才能找回祖先的音乐元素呢?
昆曲里常用的“步步娇”、“醉扶归”正是我们所熟悉的唐宋词牌。在流行于明代的昆曲曲谱中,左边的大字记录词,右边的小字记录的就是这个词的发音,而小字右上角的圈或者点则记录这个音的音长和节奏。因为小字里常用工尺这两个字来记音,所以又称之为工尺谱。
正是因为昆曲对唐宋诗词曲调的引用,才使这些祖先的音乐元素得以保存。所以昆曲的可贵就在于,尽管这六百年来不断地有变化,它传下来了,实际上唱昆曲就等于让我们了解中国古代的歌曲是怎样唱的。正是从昆曲开始,中国历史才拥有了完整的音乐记录,而有着如此重要地位的昆曲最初又是怎样形成的呢?
昆山市千灯镇是江苏省历史文化名镇,距今已有两千五百多年历史,这里曾经走出过两位姓顾的名人,一位是明末清初的大思想家顾炎武;另一位则是昆曲鼻祖顾坚。顾坚生活在元末明初,相传是昆山腔的创始人。
那个时候,南戏在今天的华南华东一带广为流行,每到一个地方都被用当地的方言来演唱,也就出现了不同的唱腔。当时具有代表性的声腔有四种,分别是余姚腔、海盐腔、弋阳腔、昆山腔,昆山腔就是昆曲的前身。几十年后,一次重大的改革彻底改变了这一地方声腔的命运,发起这场改革的人被后人尊称为曲圣。在中国古代,只有最杰出的人物才被称为圣人,那么这个被称为曲圣的人又是谁呢?他又为昆曲的发展作出过什么样的贡献?
明代的太仓南码头是当时最为繁忙的内陆码头之一,一个叫魏良辅的戏曲音乐家经常在南码头一带收集来自天南地北的曲调。一个叫张野堂的河北士兵因为擅长演唱当时最为流行的北曲,而且弹得一手好三弦,与魏良辅成了莫逆之交,魏良辅后来还把女人许配给他。除了张野堂以外,太仓魏良辅的宅子里每天都有很多音乐名家出入,他们在原来昆山腔的基础上,汇集南北曲的优点,还增加了筝、阮、以及提琴等新乐器。传说魏良辅和朋友们用了整整十年的时间最终研磨出一种与众不同的新腔,时称“水磨调”。
沈宠绥的《度曲须知》中评如何唱曲有四句话:“功深熔琢 气无烟火”,每一个字都非常妥帖,每一个音都是在缠绵悠远的意境里面。“启口轻圆收音纯细;一字之长,延至数息”
昆山腔最初的样式都是以吴方言来演唱的,不过见多识广的魏良辅知道尽管吴语有着很多的发音优点,但如果坚持以吴语来演唱,势必影响昆山腔在全国的流行。魏良辅大胆放弃了仅仅依赖吴语演唱昆山腔的传统,而是改用更为广泛的中州韵来演唱。中州韵以北方语音为基础,当时的北曲采用的就是中州韵。
新的昆山腔很快就得到了上流社会的认可,在临水的花厅水阁里,就是文人雅士们四百多年前度曲的地方,昆曲水磨调也是当时最流行的歌曲。那些早已逝去的唐宋风情,那种早已久违的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的感悟,终于被明代的士大夫在这一唱三叹的水磨调之中重新找到。一时间,魏良辅和他的弟子们大受追捧,人们尊称这些民间音乐家、演唱家们为曲师,而魏良辅作为曲圣的地位也逐渐为世人所公认。正如当时的文学巨匠钱谦益所说,时称昆山腔者皆宗魏良辅。昆山腔逐渐成为上流社会的南曲正音。
魏良辅改革昆山腔,使新昆山腔以流丽悠远、典雅脱俗的艺术风貌,在南方诸腔并起的激烈竞争中脱颖而出。然而,这并没有立刻改变昆山腔只行于吴中的局面,这是因为魏良辅只擅长清唱,对于戏场编剧所知有限。宋元时期流传下来的传统剧目除了昆山腔之外,其他声腔都能改调演唱,要使昆山腔的艺术风格得到淋漓尽致的体现,急需一份量身订做的文学家底。另一方面,当时整个中国的戏曲舞台在经过了一百多年前元杂剧的空前繁荣后已经陷入低谷,无论是对于正在崛起的昆曲水磨调,还是对于整个中国戏曲而言,都在盼望着文学创作的介入。
我们要感谢一个很重要的人,他叫梁辰渔也叫梁伯龙,他写了《浣纱记》,西施与范蠡的故事。他对昆腔的改革非常熟悉,他用昆腔唱清曲这样的音乐格局,用这样的句式写了一个完整的剧本。清曲变成了剧曲,有人物有故事,加上了锣鼓。至此,昆曲已经不再是一个清唱的声腔了,它已经搬到了舞台上。
《浣纱记》问世以后的情景,这真是些热闹非凡的时日。昆山梁辰渔家里,四方奇杰俊彦云集,丝竹管弦不绝,梁辰渔朝西而坐,教人度曲。新鲜的昆腔随着《浣纱记》的剧词唱段传遍四方,再远的歌儿歌女都要赶来见一见他,一时苏州戏曲音乐界的著名人士要是没有见过梁辰渔,自己也觉得不象话。所谓“争唱梁郎雪艳词”。很快《浣纱记》便被传唱,先在江苏江南一带,然后就过了江,到了扬州,到了北京。有史料记载,《浣纱记》进入北京后不仅流行于官宦之家,甚至曾经在紫禁城里上演过。
但仅仅一部戏的成功,肯定不足以成就昆曲日后的地位。一门艺术的兴起需要始创者,更需要集体创作的浓郁氛围,而当时的社会氛围恰恰使得昆曲剧本的集体创作成为可能。每一个时代都有属于自己的时尚,公元十六世纪中叶,大明王朝的时尚正是昆曲。在当时,文人不会唱昆曲几乎等于生在唐代不会写诗一样,而昆曲的每一次变化都会引发跟随的文化潮流,《浣纱记》的出现也是一样。当更多的文人愿意把原本花在书画参禅下棋的时间都用来写传奇剧本时,昆曲成了在文人怀抱里盘唱的宠儿。
对于这一大批昆曲传奇剧本所造成的社会影响,我们可以凭借当时出版业的规模窥之一二。明朝初年,全国的印书坊大多集中在北京、南京、杭州等几个大城市,但进入万历以后,就连福建等偏僻的地方都建有书坊五六十家。这些民间书坊印卖的大多为闲书、杂书等娱乐性畅销书。我们虽然不清楚那些昆曲剧本在其中的比例,但即使只有一成也是一个难以想象的庞大数字。
不仅新剧本层出不穷,就连一些宋元时的经典剧本,也在这样的社会热潮下通过用昆曲水磨调重新谱曲的办法得以重登舞台流传后世。元代的剧本现在还能在昆曲舞台上看到的,比如有关汉卿的《单刀会》《窦娥冤》等等。元代的剧本,明代的音乐,现代的舞台,既是不朽的作品,也是一部生动的中国戏曲史。而完成这一香火延续的关键环节就是昆曲。
“家班”是昆曲史上特定的演艺集团。所谓家班就是家里养的戏班,而家班的演出就在大大小小的园林之内,主人永远是家班的核心,既是一家之长也是一班之主。商人家里是绝少有家班的,因为光是有钱有园子,在当时也办不得家班,家班是属于士大夫阶层。《红楼梦》第十八回里写到大观园造好了之后,就让贾蔷到苏州采买了十二个女子并且聘了一个教习,它反映了家乐家班的体制就是十二个人,而且都是小姑娘,女演员。蓄养家班在明代嘉靖年间初露端倪,到了万历年间随着昆曲影响力的不断攀升,很多离开政坛而退居乡里的士大夫们开始把昆曲视为人生最大的消遣,甚至到了无一日不欢的程度,为此,建家班、养女乐蔚然成风,而这也是明代戏曲史的一大与众不同之处。
在明清两代,苏州、杭州、南京、扬州以至到京城里面,达官贵人文人雅士都以家班的规模、家班的演出水平来互相竞争。家班的主人不光参与表演、创作、伴奏,甚至于粉墨登场。他们开不断的酒会,请各种人来品评,昆曲成了他们生活的重要环节。
明朝万历初年,苏州七里山塘的河道里漂泊着一个刚搭建不久的草台戏班,戏班里有个刚入行的小姑娘,十一二岁,姓沈。五十年后,这位沈姑娘被一个退隐的官员记载到自己的日记《笔梦叙》里,这分记载让我们得以从当时一个伶人的角度去感受家班。
万历二十年江南早春惬意的清晨,苏州一座深宅里传出一连串悠扬的笛声,曾经的首辅大臣申时行退居苏州老家后就住在这里,当年蜷缩在苏州河道船板上的沈姑娘也已长大成人,就在这一年进了申府。直到申相国离世,沈娘娘都没有离开过申府,接替申相国的第二位主人就是把她写进《笔梦叙》的钱代。也许在这两位主人的眼里不仅是沈娘娘,甚至连沈娘娘饰演的那个角色都是自己的家庭成员。在主人们的庇护下,沈娘娘可以去做一辈子的戏中人。
家班就象一个实验剧团,很多著名剧本的首演就在家班里。文人养了家班,甚至有的把家里全部的财产用来投入而乐此不疲。虽然有票戏玩乐的成分,但在这个过程里面,文人把他们的智慧,把他们对于昆曲比较高层次的理解注入到昆曲的肌体里去了。
昆曲就这样完全溶入了中国文人的家庭生活,溶入了他们的精神世界。生活中没有了昆曲就象没有琴棋书画一样要乏味许多,单调许多。这为昆曲后来的全面流行并最终达到国剧地位奠定了十分牢固的基础。
《清忠谱》是昆曲全面风靡全国,成为官腔的几十年后一出剧本里的插图,与此前的家班演出图相比,这张插图已经有了脸谱的痕迹。脸谱是中国戏曲特有的标志之一,每一张脸谱的背后是无数张戏曲艺人的面孔,他们中间的绝大多数人没有留下一张画像,甚至连名字也没有,但他们塑造的角色却连同一张张生动的脸谱跨越了几个世纪留存至今。
今天,昆曲艺术学校的孩子们入行,几乎就是对昆曲早期发展历程的小小再现。从清唱开始,学曲谱、背剧本、练身段,一步都不能少,直至找到最适合自己的那张脸谱。而再过几十年,他们的面孔也会象前辈们一样,最终要退隐到那一张张脸谱之后,再由他们的学生来接续。也许这就是文化的积淀和传承,或许有一天,那些人那些事会被淡忘,但文化的精髓却永久地保存下来了,成为一代代中国人的精神财富。
昆曲六百年(三)不朽传奇 [上]
位于纽约的林肯艺术中心在全球艺术界有着非同寻常的地位,不少人甚至认为一个艺术家如果在林肯中心得不到称赞的话就算不上完全的成功。1998年是世界戏剧精品《牡丹亭》诞生的四百周年,林肯艺术中心准备在这一年的艺术节隆重推出全本的《牡丹亭》。全本《牡丹亭》的上演是当年林肯艺术中心艺术节的重头戏,也是西方世界的一个特别期望。
为了这次演出,上海昆曲院筹备了一年多,但最终却未能成行,他们的理由是导演用现代戏剧手段改造的《牡丹亭》失去了历史原貌,那样到世界舞台上演无法展现中国文化遗产的历史风貌。
几年后,我们看到了白先勇制作的青春版《牡丹亭》。
2002年,白先勇来到了昆曲的发源地苏州,此时他的身份除了人们熟悉的国民党将领白崇禧的儿子、知名华裔作家,还是新版《牡丹亭》的策划人和制作人。
这将是一场跨越四百年的古人和今人的对话。
在昆曲艺术到达鼎盛之时产生的《牡丹亭》已经成为中国文学和戏剧的不朽之作。作者汤显祖和英国的大文豪莎士比亚一样,都被公认为世界上最伟大的戏剧家之一。在东西方这两个戏剧家身上有着太多的巧合,莎士比亚的《罗密欧与茱丽叶》和汤显祖的《牡丹亭》都是列入世界文学宝库的瑰宝,两人同属一个时代,更巧合的是,莎士比亚和汤显祖都是1616年逝世。相距遥远的东西方为什么同时诞生了这两位戏剧家呢?一切都是偶然吗?
明代晚期,中国的文化界思想界出现了很多和传统不一样的新风气,和宋元以来的理学的传统有矛盾的,不受传统束缚的,要求自由解放的一种思潮。在那个情况下,出现了汤显祖。
1550年,汤显祖出生时,明朝已经走过了182年的漫长历程,开始由兴盛转向没落,然而在艺术和文学上却产生了世俗精神的繁荣,昆曲的兴盛几乎达到顶峰。汤显祖出生于江西临川,也就是今江西抚州市,祖上几代文运兴盛,是颇负盛名的书香世家。汤显祖5岁就能做对子,21岁到南昌参加江西秋试,以第八名中举,世人无不对他寄予厚望。1577年,已经颇有些名气的举人汤显祖前往京城参加京都会试。这时的宰相是张居正,他很专横,就托人带信命汤显祖和他的儿子交往,想要把他收纳作自己的门下,汤显祖拒绝了。结果,他落第了,后来屡试不中。
科举考试对人生的贻误,汤显祖终生不忘,读书读到了没有一点生趣意趣,这实在是人性的扭曲。他在《牡丹亭》中让老儒生陈最良展示这种可悲的命运。就这样,13年寒窗四度落第,直到张居正病死被弹劾,汤显祖才考中进士,这年他已经34岁了。这时的汤显祖处于两种社会文化思想的激烈交锋之中。
明朝中叶,程朱理学已经成了社会的统治思想,这对于个人追求性灵跟个人追求真理有障碍。在这个时候,社会上产生了挑战的反叛思想,尤其到了明朝中叶后期万历年间产生了心学左派,汤显祖就是心学左派的一个思想家。用今天的话来说,汤显祖他们所推崇的思想就是个性主义的、尊重人性发展的一种思想,在明朝是一种叛逆的思想、先锋派思想。而汤显祖呼应这种思想,他提出的主张就是“情”。情在《牡丹亭》中就具体地体现为杜丽娘就是情的化身。
此时,《牡丹亭》已经成为汤显祖心中的一个梦。
对于白先勇来说,昆曲同样也是他心中一个不愿醒来的梦。1987年,白先勇重游南京,自抗战胜利他10岁那年之后,在阔别昆曲40年后,他看到了另一场精彩的昆曲演出,台上的张继青扮演的杜丽娘正唱着“皂罗袍”。“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在台下,白先勇早已听得魂飞天外,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
明朝万历14--17年,江南水旱相继瘟疫流行,此时汤显祖在南京担任无关紧要的闲职。他目击民间惨状,于万历十九年上疏,揭露赈灾官员的贪贿之行,并进而抨击当朝宰辅,把万历朝的统治总结为“前十年坏于张居正,后十年坏于申时行”,词语严峻,震动朝野。结果汤显祖被免职,先后被遣到海南岛和浙江的遂昌担任小吏,最后汤显祖看破官场,回乡而去,这时,他正当四十壮年。
1598春天,49岁的汤显祖回到老家临川,在经历了16年官场沉浮之后,汤显祖终于成为自由作家。辞官的当年,汤显祖用了三四个月的时间,将脑海中的那个挥之不散的梦写就为不朽传奇《牡丹亭》。
明清传奇是和诗经、楚辞、汉赋、汉魏六朝乐府民歌、唐诗宋词所并列的。明清传奇指的就是包括昆曲在内的这些文人所创作的戏剧作品。当然,在昆曲鼎盛之后,大量的文人都是在为昆曲创作作品。一个传奇杰作的出现和当时的文化生态、社会环境都分不开,所以有《牡丹亭》,不是说一个作家他有了文学、音乐修养就能作出好剧本,汤显祖不仅仅是一个文学家、剧作家,他还是一个思想家,他思想里有在那个年代很新很新的东西。他不止是单纯地追寻狭义的艺术,而是他从追寻艺术领域当中希望得到思想的解放,追寻理想。杜丽娘就是他塑造的一个对于真实的追求。
《牡丹亭》最初名为《还魂记》,这个故事的原型出自宋代话本,但这个原来相对单薄的故事,在汤显祖手中作了化腐朽为神奇的大改动。
江西南安太守杜宝之女杜丽娘在春天的感召下与婢女春香往后花园游玩,逛累了回房小睡,梦到书生柳梦梅出现,和他在牡丹亭梅花树下幽会。丽娘在梦中和想象中的情人尽情欢会,此后丽娘因相思抑郁而死。三年后柳梦梅游学偶宿园中,拾得一画,连连呼叫,画中女子现身,和书生柳梦梅结为人鬼夫妻,终于成就一段“生可以死,死可以生”的感人姻缘。
《牡丹亭》写出来以后有很多曲家批评汤显祖,虽然文笔漂亮,但是不合曲律,说这样的词如果要唱的话就会拗折天下人的嗓子。于是有人便擅作修改,汤显祖十分气愤,他说戏就是要把人物的思想感情表达出来,至于合律不合律乃小节。
在众多反对者中,态度最坚决的当数苏州曲家沈憬,沈憬是吴江派作家的领军人物。他推崇传奇创作要严守曲律,不过他并没有掩饰自己对于《牡丹亭》的喜爱,而且直接动手修改了剧本,使它更符合曲律,便于舞台演出。追求文学美和音乐美的统一,成为这个阶段传奇创作的主旋律。虽然时有纷争,却为后世的传奇创作指明了方向。《牡丹亭》的出现在当时的戏曲文化界引起了不小的震动,当时的文人学士们几乎人手一册早晚颂读,被称为天下第一本好戏。
在以农为本这样的社会环境当中,我们是很难培养出真正浪漫的气质来的,汤显祖就象我们整个民族河流中几颗闪亮星星的其中之一,他特别地值得注意。
“幽谷寒涯 你为俺催花连夜发”
《牡丹亭》无疑可以列入中国戏剧文化史上,以最科研的标准选定的几部最一流的佳作之内。
江苏省昆剧院,这里传承着原生地的昆曲。2002年,这里悄然进行一次大胆的尝试,剧院请来了汪世瑜和张继青担任艺术指导,而杜丽娘和柳梦梅的扮演者都是剧院的小字辈,年轻的演员被挑选出来在剧中挑大梁。这部由年青人挑大梁的戏被称为青春版《牡丹亭》。它的动机很明确,用青春的演员来演一个青春的故事,吸引青春的观众。
据说汤显祖在写作《牡丹亭》的时候总是独自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为杜丽娘捻毫苦吟,他对丽娘的钟爱已经到了白日消磨肠断句的程度。有这样一个记载:一天,家里人怎么都找不到汤显祖,后来发现他正卧在院子里的柴堆上痛哭流涕,他说填词填到“赏春香还是旧罗裙”,一时感动忍不住落泪。
《牡丹亭》寄托了汤显祖的全部理想,而杜丽娘这一形象更是汤显祖的自喻,这个暮涩怀春的痴情少女表达了汤显祖追求自由理想的心声。“但使相思莫相负 牡丹亭上三生路”,在全本戏中这两句曲文反复咏叹,柳梦梅与杜丽娘的爱情面对礼教的压迫,经历了人性的苏醒、窒息、湮灭而到重生。
当职业昆曲班在市井里演出《牡丹亭》后,剧中以情抗礼的主旨在那个时代引起非同寻常的反响。一个叫冯小青的扬州女子年纪轻轻嫁到杭州给人做小妾,她受尽折磨与杜丽娘对话,一天她写下诗篇“冷雨幽窗不可听,挑灯闲看牡丹亭,人间亦有痴于我,岂独伤心是小青。”小青十八岁夭亡,不久剧作家吴炳以此为题材写了一部《疗妒羹》,和《牡丹亭》一起流传至今。
汤显祖的《牡丹亭》开发了后来曹雪芹的《红楼梦》,汤显祖的整个的思想脉络甚至他对人生意义的探索,在曹雪芹的写作过程中是屡屡被讨论过的。汤显祖与曹雪芹这两个大文学家对于怎么追求自己个人心灵的自由都有所探索,这也是造成这些作品具有如此重要意义的原因。
从1598年开始,上承西厢下启红楼的《牡丹亭》以其典雅娓娓的演绎手法、冲破藩篱的自由思想,四百多年来不绝于舞台。剧中的挚情挚爱超越了不同文化背景、不同年龄、不同时代的差异,感染了无数人。
2006年已经在国内和港台地区大获成功的青春版《牡丹亭》来到美国,跨出了海外巡演的第一步。这个四百年前的东方梦境又一次感动了大洋彼岸的西方观众。
2000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把汤显祖列为世界百位文化名人之一,和同时期的英国文豪莎士比亚并列。
《牡丹亭》已经诞生了四百多年,一代又一代的中国人在感时伤春时仍然喜欢轻叹一声“如花美眷  似水流年”,说的是戏中词,道的是人间情。
昆曲六百年(四)不朽传奇 [下]
苏州大学的校园粉墙黛瓦,每年春天三年级的学生可以在风景如画的教室里选修昆曲艺术课程,老师们多数是在自己求学的年代迷恋上水磨昆腔的,如今他们希望昆曲仍然能唤起一部分青年学子的热情。        苏州,六百年前正是这片温婉的水土孕育了昆曲,随后通过遍布全国的江南文人和商人,昆曲也随着大运河漂入了中国的各个角落。根据清代康熙年间的记载,山西贵州银川等交通闭塞的地区都出现了昆班艺人的踪迹。曾经,昆曲是属于全体中国人的戏剧。确实只有昆曲,在中国历史上掀动了民族集体审美的一个波澜,掀动得比什么艺术形式都大。
从明代万历到清代乾隆的两百多年是昆曲发展的鼎盛时期。明代传奇的创作高潮催生了汤显祖和沈憬两位比肩的戏剧大师,二人一个重视文辞一个严守曲律,因而有了中国戏剧史上著名的汤沈之争,同时期的许多曲家和作者都参与到这场争论中,昆曲也随之翻开了新的一页。
当我们回首昆曲的这段往事,注意到那时的文人墨客曾经传颂过这样一场婚礼。公元1620年,女诗人商锦兰嫁给了晚明三大才子之一,也是昆曲史上一位重要的戏曲理论家齐标嘉,这对才子佳人都是昆曲的忠实爱好者。我们从齐标嘉生前的日记看到,他们在七年的时间里观赏品评过的昆曲作品多达八十六种。齐标嘉和商锦兰琴瑟和谐的感情生活为无数文人羡慕不已。那时的昆曲舞台搬演最多的也是才子佳人的爱情故事,人生如戏,戏如人生。1645年,清军攻进杭州城,此时齐标嘉正在杭州做官,闰六月初四,他收到了满清政府的聘书,两天后,齐标嘉为了保有自己对大明王朝的忠贞选择了投湖自尽。这对才子佳人二十五年的美满姻缘遭遇了家国之乱,转眼已是人鬼殊途。
在朝代更替的动荡中,很多人遭遇了和齐标嘉相似的命运,今天我们在明史的烈传中可以看到长长的殉国官员名录,记录在册的数以百千记,他们有的是战死,有的是不屈被杀,有的则和齐标嘉一样自杀殉国,每个人的命运都因为这场历史变故发生了改变。齐标嘉殉国后不久,一位逃难的孕妇在兵荒马乱中生下了一个男婴,他就是我国清代著名的戏剧大师洪升。
洪升与稍晚诞生在山东曲阜的孔尚任被世人并称为南洪北孔,这两位作家一南一北相隔十年,创作了两部震动剧坛的作品:《长生殿》与《桃花扇》。这两部作品,既是昆曲舞台上的岜竹,也成为我国文学宝库中的明珠。
洪升的家族在钱塘属于望族,他自幼接受正统的儒家教育,十五岁就创作了很多诗词歌曲,在当时小有名气,然而,洪升在仕途上一直不顺利,四十三岁完成《长生殿》时,他已经在国子监做了二十年的太学生,始终没有得到一官半职。历时十年的《长生殿》终于完稿,对于洪升来说多少是个安慰,他迫不及待地呼朋唤友,在寓所内召集伶人演出。当时佟皇后刚刚病逝,正处于禁止一切娱乐活动的国丧期间,洪升遭到了举报,被捉进了刑部大牢,一起观剧的五十多人全部受到株连。当时有人作诗感叹:可怜一出《长生殿》,断送功名到白头。
洪升的不幸没有使他的作品泯灭,五十出的《长生殿》把唐明皇和杨贵妃的爱情故事融入到安史之乱的历史环境中,将爱情与政治紧密地纠结在一起,又暗含着痛失江山的民族情绪,这与清朝初年人们追忆故国的心情十分契合,引起了强烈的社会共鸣,传奇也随着《长生殿》登上了书写时代兴亡的高度。
与汤显祖创作《牡丹亭》时不同,洪升生活的时代涌现了大量的曲谱,职业昆班也兴盛起来。唱词、曲律和舞台表演的相互融合使传奇的创作更加成熟。
洪升生于南曲繁盛的杭州,又在北京生活了很多年,他对中原的雅音和南国方言都很熟悉。有史料记载,洪升曾经与人讨论填词之法,他的追求是填词时要使用本色的语言。尽管后来传奇的创作整体走向了华丽辞藻和堆积典故的道路,但是包括洪升在内的一批传奇作家很早就明确地指出,大雅的意境是可以用通俗的词汇表达出来的。
“淅淅零零 一片悲凄心暗惊 遥听隔山隔树 战合风雨 高响低鸣 一点一滴又一声 和愁人血泪交相迸 对这伤情处 转自忆荒茔 白杨萧瑟雨纵横 此际孤魂凄冷 鬼火光寒 草间湿乱萤 只悔仓惶负了卿 我便独在人间 委实的不愿生 寄语娉婷 相将早晚伴幽冥 一恸空山寂静 铃声相应......"
《长生殿》曲词的典雅清丽是后来的一般剧目远远无法比较的。今天,即使不了解昆曲的人,翻看《长生殿》的剧本也会被其中的绮丽和哀婉所倾倒。令人难以想象的是没,如此雅致的唱词竟然在那个时代达到家喻户晓的地步。
位于南京的云锦制造厂是江南制造厂的原址。康熙四十三年,曹雪芹的祖父曹寅在这里搬演了全本的《长生殿》。当时洪升已经获得康熙皇帝的赦免,返回家乡。曹寅邀请他独居上座观看《长生殿》。这出戏连演了三天三夜,盛况空前。演出结束后,洪升陶醉在自己的大作中,由于醉酒,不幸落水身亡。
《长生殿》问世的年代距离齐标嘉殉国已经过去了将近五十年。齐标嘉在世时总结过这样的戏剧理论:传奇,取人笑易,取人哭难。
2006年在北京的保利剧院,一部名为《一六九九桃花扇》的昆曲作品正式公演,登台的演员平均年龄只有十八岁,他们是江苏省昆剧院二十年来招收的唯一一批演员。舞台上年轻的面孔也吸引了一些年轻的观众。
让我们记住传奇创作历史上最后的一页辉煌。一六九九,这是《桃花扇》问世的年代。《桃花扇》讲述了一个复社文人和一个秦淮歌妓的爱情故事,在这份爱情之后的却是一个王朝三百年的基业毁于何人、败于何事、消于何年、止于何地。
1699年的一天,康熙皇帝命人将一本刚刚问世的传奇稿本索要进宫,第二年,这部传奇的作者就因为疑案被革去了官职,他就是孔尚任,那位与《长生殿》的作者洪升一起被世人并称为南洪被孔的剧作家。
孔尚任并没有像洪升一样在仕途上不得志,他是孔子的第六十四代后人。康熙二十四年,皇帝南巡路过山东时,他曾经奉命在御前讲读论语,受到康熙皇帝的赏识,被破格提拔为国子监博士,开始了仕宦生活。然而,仅仅过了一年,孔尚任就在疏浚黄河海口时接触到了一批拒绝与清朝合作的明代旧臣,他与这些人广泛结交,掌握了大量南明王朝的史实。扬州城中、秦淮河畔、金陵故都,到处都留下了他的足迹,而这里,正是《桃花扇》中主人公生活过的地方。
回到京城后,孔尚任用了二十年的时间完成了《桃花扇》的创作,将自己在秦淮河畔了解到的史实整理加工,以严谨的态度为后人描绘出一幅南明王朝的众生相。
《桃花扇》是明清传奇中一部非常独特的作品,它的结构复杂,人物众多,情节设计环环相扣,与之前的传奇截然不同。通过侯方域与李香君一对青年男女的悲欢离合,串演出整个南明王朝从建立到衰亡的全过程,很难想象这样一部作品问世时竟然不是以文章发表,而是在昆曲的舞台上表演出来的。由于历史和政治的诸多原因,《桃花扇》并没有完整的演出记录,曲谱也只留下了“访翠”“寄扇”和“题画”三折。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江苏省昆剧院的女小生石晓梅和他的先生一起整理过《桃花扇》的曲谱,才使侯方域和李香君登上了现代的昆曲舞台,也才会有今天的这部《一六九九桃花扇》。
“诌一套哀江南 放悲声唱到老”
孔尚任的后半生清苦散淡,他为后人留下的是南明的一段历史和反思。《桃花扇》中有很多都是赫赫有名的大人物,这些人在世时左右着国家的命运,离世后又被载入史册,而孔尚任用尽全力讴歌的是一位在秦淮河畔吟唱昆曲的歌妓,在国家危难时刻她所表现出来的坚定和忠贞,令很多大人物黯然失色。李香君,已经成为我国各种文艺作品里最值得钦佩的女性形象之一。
事实上明代末年苏州就已经出现了一群关注现实题材的剧作家,后人将他们称为苏州派。他们创作出了《一捧雪》、《占花魁》、《十五贯》等一批现实题材的佳作。当代戏曲学者普遍认为,正是苏州派的积极创作促成了昆曲在清代初期的又一次崛起,也直接启发了孔尚任对《桃花扇》的创作。
明清传奇秉承了唐诗宋词的语言,创造性地吸收了元杂剧的人物和情节特点,又溶入了强烈的时代精神,它们为昆曲的舞台演出奠定了坚实的剧本基础。
余秋雨:“《桃花扇》里的这种沧桑感和生命的灭寂感,这都不是一般老百姓有的,这是最高层的精神团队进入了昆曲。昆曲再加当时的《红楼梦》组合在一起,是当时中国的最高思维。”
乾隆时期朝廷出面组织传奇作者集体创作,作品大部分是为了歌功颂德,很少被搬上舞台。传奇不断涌现的年代过去了,昆曲失去了剧本的支撑会如何迎接下一个三百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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