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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与建筑的文学模拟 张抗抗
故事的发生

如今,“人与自然”四个字已被唤醒,“人与建筑”的话题其实同样严峻。

建筑界当下流行“以人为本”,若是用文学的基本规律来作一些比较,会发现文学的“以人为本”,与建筑原本就是相关又相通的。

文学作品与建筑物,都以“进入”为前提。当然,前者所进入的空间是虚拟的,后者却是实在的空间。“门”的设置与开启,在建筑与文学中,都是“进入”的原点。“门”就像小说的开头,切入有错,会走进另一个房间。

建筑物自身没有情节,却是发生故事、产生情节的重要场所。所以建筑物有点像小说的河床,使得水流湍急或是平缓。在大厦豪宅或小街陋室中,虽然人性的本质无异,但故事的情节却大大不同,例如“橘子红了”与“贫嘴张大民”。区别仅仅在于,文学用来欣赏,而建筑,在可供欣赏的表象之内,是功能。在建筑中所有的故事发生,都与功能有关。

在人的一生中,建筑物(尤其是居住)始终对人的行为发生着潜在的影响。就像一个固定的模具,无声无息地框定着、局限了人的思维与生活方式。人出生后便如同融化的液体,在模具中被重新浇铸,冷却后永远带有模具的轮廓与形状。

曾有一年,作家们参观浙江乌镇的茅盾先生故居(还有鲁迅、郁达夫和徐志摩等大师故里)。众人直接的观感是:一个人若是没有起码的居住空间,何谈宽广的心理空间呢?

有个朋友在晚间聚会中,一直心神不定,每隔几分钟就看一次手表,因为他所住的公寓半夜12点电梯停运,他必须在此前赶回去。有人从不参加晚上的活动,担心回去晚了楼前停车场就没有车位了。有个朋友行为古怪,走出任何一扇门,都要小心翼翼地低头看清地面的情况才会迈脚。后来得知原来他小时候住在亭子间,出门一迈脚就是陡立的楼梯,必须步步小心才不至于摔跤,长此以往就养成了这个习惯。有个人说话声音极其低微,因为他从小住的房子不隔音,总是担心隔墙有耳。有个女朋友去公共卫生间从不关门,同事多次提醒,她说幼年时就使用公共厕所的蹲坑,根本无门可关。有人住宾馆一进门就喜欢拉上窗帘,他住惯了窗户窄小的暗房子,阳光如此晃眼使他不舒服。也有人一生都面对阴暗潮湿的地面,低矮压抑的天花板,因而对阳光有一种近于病态的渴望;但当他进入到一个较大的公共场所,便会显得无所适从,然后迅速靠边寻找一个安全的角落,将自己隐蔽起来。有人在餐桌上吃饭始终紧紧抓住筷子从不放下,后来才知道此前很多年中他的住处没有桌子,从来都是端着碗吃饭。睡惯了火炕的东北人,每到一地最关心的事情是床垫是否足够厚实,一个极端的例子,某人带着一条狗皮褥子去旅行……在人的生存焦虑中,供居住的建筑物带来伤害应在首列。

“四合院文化”与“公寓文化”或“别墅文化”的差异是显而易见的。四合院(非大杂院)的朝向、格局、庭院,都体现了长幼有序、尊卑有别、中规中矩的儒家文化传统;而公寓的生活方式相对隔绝而私密,在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上是相互独立而平等的;别墅式住房宽敞的空间感与良好的自然环境,体现出更为周全的人性关怀,但同时又带来另一种由于缺乏交流所带来的孤独感与封闭性……

从这个意义上说,建筑物是一件束身衣、一条紧箍咒、一个控制人类行为的魔怪。故事情节其实在城市开始建造的时候,从人们入住那所房子的一天起,就已经被决定了。

悖论同时显现:建筑物本是由人创造的。人与建筑互为因果。

形式或结构

城市像一部小说的未定稿,永远都在不断的修改之中。然而局部的修改,往往触及整体。挪动了一个情节,则牵一发而动全身,弄不好全书的结构都得随之变化。

一座新建筑横空出世,单体效果也许新奇独特;但对于整座城市而言,安知是锦上添花还是累赘与败笔?

现代主义小说强调作品的形式感。追求某种“有意味的形式”——形式早已不是外壳,而是内容本身。形式是观念的外化,比如人的衣饰,一件露脐装,年龄身份都在其中了。

建筑的形式创新,是否恰恰意味着如何“讲述”。

最近读到厚厚一大本《城市环境创造》,可以称得上“景观与环境设施设计”通俗易懂的教科书。作者是中国建筑设计研究院城建院总建筑师于正伦,积其多年来对城市景观设计的丰富经验,阐述了他对“城市整体环境”的系统观念。书中有上千幅精美的城市景观图片与说明文字,是作者本人在游历考察世界及中国各地城市建筑的过程中亲自拍摄积累的,令人叹为观止。这本大书着重表现了“构成”这个主题——环境设施的形态构成、功能构成、景观构成,建筑与文化的推助作用。大处入手,从城市的路、桥、塔,大型建筑、体育游乐设施直至夜景水景与绿地;小处着眼,细微至广告牌电话亭以及垃圾箱的外形设计。呈现在我们面前的城市所有的一切,都被置于一个完整的环境系统之中。书中的图片既有国际上许多优秀的标志性建筑,还有许多难得一见的局部景观;文字深入浅出,透彻而多有启发。由此想起浙江建筑师、博士洪铁城先生所著的另一本大书《领导干部城市规划知识读本》,详尽地分析了现代城市建筑与环境的协调性,强调的也是“结构”,具有较强的实用与参考价值。

建筑物与建筑物之间的关系,构成城市的整体感。近一个多世纪以来,西风东渐,各种风格及“主义”的建筑,在中国纷纷落地,打破了五千年华夏文明传统建筑“超稳定结构”,赋予了城市新的生机。建筑的“形式”,已成为历史与文化的固定象征与代码,同时也成为城市整体结构的某种破坏性因素。在今天,太多的传统古建筑与人文古迹需要维护修葺,而现代建筑正以咄咄逼人的姿态拔地而起。全球化的步步挺进,为我们引入了世界上最先进的建筑技术及建筑样式,而城市空间也同时被各种风格的建筑物割裂成“万国博览会”。在城镇化浪潮中,我们见到许多小城中无数似曾相识又各不相干的建筑物,被杂乱无序触目惊心地叠积在一起,那不是一个有机的人体,而是一堆零散的骨架与残骸。

以北京为例,“中华世纪坛”的外部造型,应当说是有特色和“有意味”的。但当它被置于一个狭窄的城市空间、挤对在四周密集的建筑群之中时,那宏大的气势便被压抑和淹没了。在长安街上搜寻过去,它显得低矮委琐毫无光彩。在中国人文景观中,可被称为“坛”的大型建筑,如天坛地坛,具有祭祀或祈福的功能。而举行仪式需要与之相称的场地——景深、程序与高潮的实施空间。若是选址郊外的开阔地带,在蓝天白云草坪的映衬之下,“坛”高大而神圣,抬头仰望顿生敬慕之心。与此同理,那些在城市“结构”中占有适当空间位置的建筑,“形式”的价值才能得到实现。

于正伦先生在他的《城市环境创造》一书的前言中说:“城市的形象和内涵最终体现在这座城市的景观与环境设施水平上,这是考量一个城市经济与文化实力的重要标准之一。”“文化不单是历史积淀下来的静止遗物……城市最终必然以自己独特文化为基础而存在。”

望京小区整体布局的混乱无序,似乎已成为京郊一个切不掉的痛块。

相比之下,回龙观文化小区,楼房结构合理,道路畅达,感觉十分适宜。

曾有建筑师说,低水平的城市规划,会束缚设计师的想象力,不要也罢;这话有一定道理,就像强行制定的某些形同虚设的文化“工程”。然而,小城镇建设的“无为而治”,后果却是严重的。有如一个初学写作的人,欲写一部长篇小说,总得先有个提纲或是腹稿吧。

语言的表述

小说是语言的艺术。字字句句,垒起故事的房屋。

自秦朝统一文字之后,各地的方言依然顽固地各行其是,虽同文而不同音,但终有文字可作凭据。就像建筑材料的更新,无论材质如何不同,世界各地都可通用。

进入现代社会,建筑语言的词库不断被扩充,“外来语”的介入,更丰富了语言的表现力。尽管东西方文明背景具有极大的差异,建筑语言却无需翻译。

环保复合板、铝合金、瓷砖、塑钢、玻璃、PVC板、金属瓦、油毡瓦屋顶、框架式钢结构隔音墙等等高新技术材料的运用,替代了传统的木料砖瓦甚至钢筋混凝土。现代建筑语言的表述过程,传递出更多形式的美感、空间理念、效率、成本、功能等综合信息。

泥土、木材这些原始基本建材,已经受到质疑并逐渐被放弃。泥土不可再生、木材生长缓慢,天然材料的滥用反之会破坏生态——所有的地球资源都是如此珍贵。现代建筑业的发展,即建筑语言的不断“寻找与替换”。“以人为本”的“人”,不仅指个体的人,而是人类的共同利益。

然而,语词和词汇的堆砌并不能成为“语言”。建材仅仅只是词语,当建筑师的艺术灵感和创造力被激活,并赋予旧词新词以文化内涵,建材才能成为特定的建筑语言。

多年前曾在武夷山见过一所名为“幔亭山房”的宾馆,至今记忆犹新。宾馆的门、廊、檐、阶至室内的家具灯具装饰物,皆以就地取材的石、竹为主题,天然和谐自成一体。

日本的兵库淡路梦舞台,以天然大扇贝壳铺设水池底面,水光折射下产生微妙的光影,波光潋滟,瞬息万变,以此呼应大海,具有魔术与梦幻的奇效。

巴塞罗那的一家文化科技馆,将打碎的陶瓷重新拼接,组合成墙面、坐椅、喷泉外沿和道路等。每一个碎片都被精心安放在适当的位置,犹如一件完美的艺术品。后来得知国内也曾有类似的模仿物,却像一堆废墟,每一片碎陶都似乎安错了地方……

同一个语词用在不同的句子里,“语言”会发生质变。

曾在一个现代风格的别墅区,见到一栋西洋式的小楼,竟然使用了琉璃瓦作屋顶。琉璃瓦应是一种中国传统文化符码。我无法知道这个建筑物用什么语言在表述什么样的意思。

一日路经东二环中部,从东边的一片楼房中,跳出一片洁白的低层住宅。轮廓线几乎都是直线,造型方正简洁,几乎没有多余的修饰。只在顶端靠近屋顶的一侧,设计了一个方正的斜面,用了柔和中性的蓝调。有朋友告诉我,这就是京城住宅小区著名的“蓝色板块”。

蓝板块用简练无声的语言表达了轻松愉悦的心情,以及不流俗的审美品位。

最近谈得较多的是央视新彩电中心大楼中标的设计方案。央视的老楼外形陈旧,内部也给人压抑之感。新的央视大厦似乎决定用全新的语言对外“播出”——新方案的外形设计,对全世界摩天大楼的固定“模式”进行了挑战:两侧的双楼用空中走廊联接,形成“门”的形状,给人以穿越、透视、融入的亲近感……客观地说,这一方案对“空间”概念的重新审视与建构,具有一定的独创性。但若是把它的语言表述所指,放在中国本土文化的语境中,就会产生某些误读:“门”非“正门”,而且“溜肩”。给人以“歪门”——“斜道”的外形联想;并对它伸张正义、客观公正的媒体道德发生某种疑问。央视作为重要的新闻机构,建筑物的形体语言却承担不起自己的责任,岂不遗憾。西方建筑师的“语言诉求”,在“翻译”中发生了问题,而立足于中国的文化土壤,电视观众的这些质疑却是不可规避的,“空中走廊”将成为一个巨大的问号,悬于京城半空。

风格与个性

中国的城市建设正处于两难的境地。一方面是国际上一些优秀设计师,携带着现代建筑理念的设计方案,正在雄心勃勃地挺进中国市场;另一方面是中国本土舆论所发出的坚守并延续“民族特色”与“民族风格”的强烈呼吁。

在同一个城市空间里,“现代”的与“民族”的建筑风格之间,是否有可能,或究竟用什么“语言”来衔接?两者真的是水火不容、截然对立的么?

进入21世纪,至少不再会有人要在京城到处盖上象征民族特色的“大屋顶”吧?

在一个人口密度如此之大、可利用的土地资源越来越缩小的国家,中国传统的庙宇式殿堂式皇宫式建筑,其耗费的建材人力资金以及舒适实用程度,以“人性化设计”的标准,也已成为一种仅供欣赏、应被精心维护保养的“文化古迹”。“民族化”的可操作性,在于设计师能够从中提炼出中华文明的古典建筑精髓,它也许只是某种抽象的、空灵的神韵与审美理念,如同“气场”一样无处不在。

国内优秀设计师的良苦用心,其实已经在许多城市树起了成功的范例。

例如20世纪80年代后期在西安市建造的具有鲜明唐代建筑风格的“陕西省历史博物馆”;杭州市西子湖畔带有宋代建筑特色的“浙江历史博物馆”;浙江绍兴市环城运河边,经过改造的大片低层民居,白墙黛瓦拱形门洞,表现出浓郁的江南风味;北京南池子民居改造工程,回廊相连、仿明清风格的门窗,透视感与整体构架,也都借鉴了北京四合院文化……

然而,具有空间优势的西方现代建筑,仍然势不可挡地向我们步步逼近。

2008年奥运会大量的场馆设施,如此巨大的建筑舞台,让全世界的设计师寝食难安。

“鸟巢”方案在图片上的直观感觉是新颖与新奇的。大自然中鸟巢的形状,原本就同体育场馆的常规外形具有一致性,因而在视觉上能得到某种延续。“鸟巢”这一符码的象征也是多义的,可联想到冲刺、飞翔(奥林匹克精神)、家园(都市中的栖息地)、创造(鸟类编织的精工巧思)等等。在城市林立的建筑群中,“鸟巢”的构思不仅别致,并且有一种来自森林的气息,对于现代人既定的人文观念,多少会有些纠正与提醒。虽然“鸟巢”给人一种过于繁复的视觉印象,而且建筑图纸往往与实际完工后的实体有差距。建成后的“鸟巢”,是否能与图片上的效果一致,还得看这个“鸟巢”的安置,与周边环境是否和谐。以北京的气候条件,将来如何清洗搭建这个“鸟巢”所用的无数支架横杆上的尘土,也令人担心。正如“国家大剧院”那个硕大的蛋黄,优美绝伦畅达的弧线,给人以“流水知音”的联想。但北京多风沙尘土,如果没有配套的清洗管理系统,它也许很快就会变成一只脏兮兮的土豆。

在“人文奥运”建筑的激烈竞争中,最值得重视的是国家游泳中心竞标中获得优秀奖的B04方案“水立方”。简洁到无一多余物的方形“水池”,蓝色的外观让人似乎能触摸到荡漾的水波,金色的屋顶象征着阳光在波光粼粼的水面闪烁,给人造成强烈的视觉冲击。如此独一无二的造型,不仅充溢着神秘的美感,也创造了让人反复品味“畅游”的空间。其设计概念汲取于自然界,表现出水在泡沫形态下,被放大为建筑体的有机空间网架结构,从而成为建筑本身。“水立方”与圆形“鸟巢”的设计师,尽管均来自国外著名建筑事务所,却在无意中暗合了华夏文明“天圆地方”的传统宇宙观。这种被“提取”与“强化”之后的传统文化元素,巧妙地隐没、藏匿、运用于现代造型之内,难道不正是今人所期望实现的民族性与国际化的自然衔接么?

是否真有一种绝对保持着千年不变的“民族风格”的城市呢?在历史的流变中,城市风格也在不断地被“人”改变着。正如由犹太人、流亡白俄兴建的那些拜占庭式、哥特式、新古典主义、新艺术运动的欧式建筑,已成为哈尔滨城的历史文化特性。

细节的魔鬼

阅读一部优秀的文学作品,最终给人留下印象的,通常是鲜活生动的人物形象,而人物的塑造,无一例外是由那些过目不忘的细节构成的。

很多年前去国外,购物场所(包括书店)最令人感动的是可供休息的椅子;博物馆、艺术馆、画廊最让人喜爱的是柔和的光线;超高的建筑物(多伦多电视塔、埃菲尔铁塔、帝国大厦、世贸中心等)则是电梯的速度与安全性;在超大型的建筑物中,洗手间总是在你恰恰需要它的时候及时悄然显现;郊外的别墅式住宅,重要的是窗户设计,变换着不同角度,将室外的自然景观一一收拢;街心公园清澈的喷泉触手可及,不是仅仅用来装饰点缀而拒人千里……

建筑的人性化设计,近于苛刻地从每一个角落的细微之处呈现出来。

已有很多学者对类似医院、图书馆等极需安静的公共场所,敲击有声的大理石地面提出了批评。在北方的冬季,商场宾馆门前光滑的大理石台阶,在冰雪之后造成的伤害已无以数计。笔者的一位哈尔滨朋友,在一座公寓购置一套复式住宅,公寓外形错落有致,特别是在每个单元门前设置了弧形的室外楼梯,显得高雅别致。购房是在夏季,草坪碧绿清风徐来爽心悦目。然而搬迁的兴奋尚未过去,一场大雪落下,弧形台阶突然变成天然滑梯。北方冬季多雪,台阶扫不胜扫,铺上麻袋草帘,新楼的美丽风光不再。整个冬季全楼的人进进出出都提心吊胆,一开春家家琢磨如何卖房再次搬迁。

人性化设计须落实在每一个细节上,一不留神就会露出破绽。

入住某地风景区一座近于豪华的别墅式宾馆,却发现洗手间的热水开关安装在另一个房间;屋外的空气质量可达最佳标准,但房间却没有安装纱窗,为了躲避蚊蝇的骚扰,整日窗户密封,优质凉爽的空气完全被关在窗外,需用空调降温。拙劣的细节暴露了对人的基本生活要求的忽视,开发商对豪华外表的盲目追求,是以牺牲建筑物的居住主体为代价的。

在一个人口高密度、经济水平“低密度”的国家,建筑人性化设计的良好愿望,面临着容积率、商业化等等诸多拦阻。住宅的层高一直受到建筑成本的制约,一栋楼房被尽可能塞进更多的居住人口。当一个高个子的人伸长胳膊可触及天花板时,人的心理将明显受到压抑。人在人类自己创建的建筑物中,“回归”成难以真正“直立”的动物。捉襟见肘的房屋面积,使大客厅小卧室的格局一度被迫流行,带来的后果是小卧室通风不良,占有每人每天三分之一的睡眠时间,却在一个憋闷的空间里度过。

在近年来迅速发展的房地产业中,别墅式独栋住宅的兴起,对于设计师是一个既陌生又新鲜的挑战。没有亲身体验过别墅式生活方式的建筑师,在设计上常常会漏洞百出。曾见过从餐厅与厨房相隔甚远的奇怪格局;见过四角竖立圆柱,像是专为捉迷藏而建,一不小心就会撞到柱子上的客厅;甚至将“工人房”套建在厨房内,狭小无窗,几乎只能放下一只小床,相当于一个储物间。在整栋300平方米左右的住宅建筑中,保姆间仅仅只占百分之一的面积,这大概只有在殖民地或黑奴时代才会发生。在为房屋主人所作的“人性化”设计中,却完全没有对服务人员的“人性化”考虑,细部的疏漏凸显了人格平等理念的残缺。

公共场所的公共空间,说到底也是由细节组合而成。诸如扶梯把手、洗手间的内部分割比例、门的开合回弹力度、候车亭遮阳板的方向等等。琐屑的细节跟随着我们的脚步所到之处,走过无数宏大的建筑,最后被我们记住的,也许仅仅是像杭州西湖南线一侧的仿古灯柱——高悬的灯罩看上去像一只只年代久远的古钟,灯柱用两根仿木拼接,拼接处用仿麻绳圈圈相缠,亦成古朴图案,与西湖景致融合得天衣无缝。要说细节的魔鬼,如此即是。

中华世纪坛广场上的流水编年史,须从出口往外走才能见到——人们从20世纪倒着走回文明的起点。不知道这是设计师匠心独运,还是管理者为求方便而擅自“倒行逆施”了?

精神与内涵

文学作品在本质上是形而上的。由审美而愉悦,由感悟而抽象。

具有思想内涵的建筑物是会思考的,能使它的“住户”得到精神的提升。

城中的街区每隔几日就会有一座巨型的绿色网罩被揭开,一座座新建筑似乎从天而降。城市的记忆被抹去再被刷新,或是盛气凌人,或是呆滞刻板,或是泥古仿古,或是富丽堂皇充满了暴发户气息……总觉得似曾相识——于传统,或于西方发达国家,形似而非神似,刻意模仿的影子挥之不去。

前些时去延庆郊游,发现距延庆县城40公里处的永宁镇,正在大兴土木修复一段古城墙。路边的土城墙断断续续可辨,但幸存至今的残垣断壁并未采取丝毫保护措施,而旁边的街面上已建起一栋栋“崭新”的“古迹”,雕梁画栋,翘角飞檐,未来发展旅游的仿古商业一条街已成规模。惊讶之后是困惑:古城墙的历史文化价值,被置换成物质与利润的预期。在此类本末倒置的“开发”中,暴露的是国人精神内涵的流失与缺损。

作为北京市民重要饮水之源的京密运河,最初由元代水利学家郭守敬率领修筑,自密云山地就势西下引入京城腹地,后人在此古渠基础上得以疏浚整修而成。如今河上行舟观赏京城风光已成旅游项目。据悉,近年来,有关方面为防止上游水源污染,采取了多项措施,密云水库两岸村民均已陆续搬迁。但下游沿途的水源清洁,仍是久治不得。一到夏季,京密引水渠两岸,游泳者屡禁不止;更有冲洗车辆、钓鱼捕鳝、随地大小便等等污染水质的行为发生。到了冬季,结冰的河面上砖头垃圾杂物琳琅满目,春天开化后垃圾与流水共舞……终于,政府有关部门痛下决心,斥巨资实施一项可从根本上解决水源保护的工程——在京密运河两侧,自河源至下游,修筑一道铝质网状的“百里长城”,将京密运河从此完全彻底地封闭起来,以绝后患。该工程迅速而有效,目前已基本竣工。百里栏网,投资何其之大,可见政府对环保的高度重视;但封闭后的运河景观却遭到极大破坏,车驶人行,只见冷脸威严的工业化栏网一路相随,再也见不到以往绿树掩映下清澈荡漾的河水,再也无人能够亲近这条河了。面对牢狱铁栏一般生硬的长网,忽觉运河如一条被囚禁被关押的巨蟒,从此失去自由。但这项工程若不进行,水源清诘问题永无宁日。在审美与实用功能之间,孰重孰轻?利弊得失之间,感触良多。目光穿过铝质栏网的道道网格,透视出“隔绝”工程的精神内涵——它拒斥的是缺乏公共道德意识的国民、拦阻的是不能主动维护水源的民众。当国民素质无法承担爱护水源“信任”时,只能依赖于此类“非人性化”的设计,用强制手段来约束另类“人”的行为,从而强行通往更为“人性”的最终目的地,颇具讽刺意味。

百里栏网已成京城景观之一,却由此窥见此等市民公共道德水准,痛哉惜哉。

正如在多处风景区的绿树花丛、楼台亭阁间,常见大声喧哗、乱丢垃圾、打扑克的人群,幽雅的环境变得毫无情调可言。建筑师“人性化”设计的建筑物,需要由“人”在其中的活动来得以实现。就像一部文学作品,懂得欣赏的知音读者,将是作品最后的完成者。

巡游今天的每一座城市,都能见到那些拙劣的建筑物中泛溢出的“长官意志”,那也许是真正主宰着城镇建设的“精神内涵”。无数建筑师“以人为本”的设计方案,都被消解在长官的无知与霸权商业时代的物质利益之中了。

每次路经西三环,总会下意识地寻找那栋“砖红色房子”,等待着它从路边的许多建筑物中,沉稳而自信地闪现出来。崔恺先生设计的那座“外研社”的大楼,至今仍让我费心琢磨。尽管该建筑的造型打破或是“颠覆”了以往的传统结构,但它仍然是内敛与谨慎的。从内部透出一种绝不夸饰的朴素、书卷元气与理性的氛围——给人以精神的支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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