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闲时光
AFTERNOON
来源：猪小浅
1
从我认识杜宾起，就知道他很节俭的。
那时我们刚到武汉上大学。我在文学院，他是学编程的。
我室友和他兄弟谈恋爱，慢慢就熟了。
他人很好，很温柔。大二的时候，社团搞材料搞得我头大。
他就一连几天帮我查找，归类，细心又有耐心。
生日啊，节日啊，他都会记得很清楚，然后送我一些小礼物。
都不贵，礼品店的那种小东西。
最贵的，大概是大三的情人节，他送给了我一条银手链。
非常直男审美，有点粗犷，都不太像女生戴的。
我和他在一起，几乎没在校外的饭店吃过饭。要么是食堂，要么就是路边小摊子。
朋友都说他太小气了。
但学生时代不好意思讲钱的，觉得有点俗。而且我是个对物质也没什么太大要求的人。人品好是第一位的。
我和朋友说，小气换一种说法就是节俭，那不是美德吗？
唯一一次让我觉得杜宾过分的是在大四。
我和他关系已经非常亲密了，就有了滚床单的想法。
他这人一板一眼的，还先问我同不同意，他好准备。
搞得我万分尴尬。
然而让我没想到的是，更尴尬的还在后面。
2
因为是第一次，我不好意思多问嘛。
结果杜宾竟然安排在了他宿舍里，连快捷酒店都没舍得去。
那天正好室友都不在，他把宿舍打扫得干干净净。
我没上去。
怎么说也是我的初夜，就觉得这样太敷衍了。
我和他说，我知道节俭是好事，但该有的形式，还是要有。我是女生，不能和你们男生一样糙，什么都可以不在乎。
他连说，对不起，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
后来我们去了酒店，一家还不错的三星。
很明显，他真的没住过。我拆拖鞋封条的时候，他忙问我这个要不要钱。
但不得不说，我们的第一次还是很愉快的。
他特别温柔小心。
许多女生都说第一次会不舒服，但我没有。因为他前戏做得很足。
事后他和我说，他之前在网上查了很多，怎么让女生更舒服。
真是加分。
可是第二天，立马减分。因为我和他说，酒店一次性的东西用完可以再要的。
一早，他就又要了一套洗护拖鞋什么的，统统带走。
3
杜宾这个小气的性格，主要来自他的成长环境。
他家在湖北的一个小村子。
父亲在他9岁那年去世。母亲改嫁，又生了个弟弟。
继父对他还可以，但肯定更偏向弟弟的。
初中的时候住校，每天只有3块钱吃饭。他是蹭室友的饭才挨过那几年。
他上高中的时候，继父做生意有了些钱，生活条件好了一些。
他和我说的，穷怕了，从小没有安全感。总怕回到原来那种生活。
他特别努力地考大学，就是为了自己不要落回那种窘迫的境地。
知道他的身世后，我对他更多了一份心疼，觉得他小气的背后，是多年积累起来的羞耻与伤害。
而我家也不是什么大富之家，在离武汉不远的仙桃。
爸妈都是基层公务员。生活条件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2011年，大学毕业。杜宾进了一家挺不错的公司。
虽然不是他最初想去的，但是工资不低。我进了一家广东企业的湖北分公司。
之后，各自见了父母，两家都很满意。
婚事基本就定了下来。
4
因为我们都不是武汉本地人，结婚之前，租过一段时间房子。
那时我和朋友住在一起，杜宾住在6个人一间那种小旅店里。
他和我商量想同居，比较省房费。
这个我没意见。他又说找个合租的，能更省一些。
我想想也同意了。毕竟刚上班，找个靠谱的租客一起住，也行。
然而，他竟然找了个三室改五室的群租房。他还和我说，他租的那间是最大的，向阳呢。
我连房子都没看，就断然拒绝了，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说，你要和别人合租就算了，还要住群租房？那么多人住在一起，你都知道是干什么的吗？万一你有事，我一个女孩子安全吗？
他忙和我解释，说很快就要买房子了，眼下应该能省就省。
我没好气地说，要不婚礼也别办了，没必要为个形式浪费钱。
他说，行啊。你要是同意，我可以的。
我本来是阴阳怪气，正话反说的。可没想到杜宾竟然是“反话正听”，顺杆上了。
我当场翻脸说，杜宾，你别娶我其实更省钱的。
他这才品出我语气里的不对头，开始和我道歉了。
5
那一次，我是真的想和杜宾分手了。
和闺蜜吐槽，都劝我别嫁，觉得杜宾节俭得有点过分了。
我用短信和杜宾说了分手，他大半夜的就赶过来了。
杜宾很诚恳地和我道歉，说他不是不尊重我。他是把我当自家人，才会和我计划省钱。他是真的爱我，心里想的都是我们的未来。
他说，这些年，我终于有个属于自己的家了，心里很急，想快一点有自己的房子。我真的没想过要怠慢你。
说着，他的眼圈就红了。
我被他感动了。毕竟这么多年的感情，我心里也放不下。
2011年底，我们住在了一起。12年6月，在两家的资助下，首付下买了房子。
13年4月，办了婚礼。
6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与杜宾磨合。
因为住到一起后，发现我和他的消费观完全不一样。
比如毛巾吧，这种用在脸上的东西，至少应该半年换一条吧。结果他用二年都不换。
他也不买衣服。大一买的T恤，袖口都磨毛了，上班了仍在穿。
而且他不只苛刻他自己，还开始苛刻我。偶尔买一根梦龙都要数落我乱花钱。
除了必要的应酬，我们没一点活动。
我想看电影，他就从网上下盗版的看。任何会员都不舍得开。蜜月在我的强烈要求下去了次海岛，之后再没有旅行过。
如果我们挣得少，这些我都可以接受。
我也不喜欢超前消费的。
可是，杜宾的工资还好的，14年就月入过万了。我自己的工资也不少。然而我买一条300多的裙子，能让他说一个星期。
有时候和闺蜜吐苦水，她忍不住说，他攒这么多钱干嘛，留着出轨养情人啊？
我想说，这大概是抠门人最大的好处吧。
因为花天酒地需要钱啊，他舍不得。
别说养情人了。他们同事一起去KTV，他都不去的。
他一下班就往家跑。
这一点上，我是一百个放心的。
可是婚姻不止是需要放心啊。
7
2016年，儿子出生。
我妈还要上班，婆婆过来伺候月子，话里话外暗示我们挣钱也不孝敬她。
我真是一肚子委屈。
不是我不想啊，是杜宾对婆家也是一毛不拔。
出了月子婆婆就走了，多一天都不留。
我每天自己带孩子，还要和杜宾生气。他嫌我给孩子买这个贵，那个没用。最好是别花钱，全用旧的。
断奶之后，因为要不要喝配方奶粉，也能吵起来。
他要买那种最便宜的奶粉，说自己也是喝这个长大的，不也长到1米8。
我理解不了，能买得起好的，为什么要克扣儿子？
产后情绪本来就不稳定。
我那天和他大吵了一架，和他说了离婚。
我真的受不了了。
后来还是儿子吓得大哭，我们才停战。
我哄着儿子，想了很多很多。
我和杜宾有着完全不同的成长环境，对金钱有着不同的认知。
他有他的想法，我有我的理由。
我们可以争一辈子谁对谁错，可孩子不能。
我不想儿子在成长的路上，每一步投资都先经历一番争吵，更不想他在一个争吵的环境中长大成人。
但现实生活就是这样，想离婚是一件事，真离婚又是另一件事了。
孩子那么小，我又不上班，离了婚，带着儿子喝西北风吗？
8
我妈说，过日子就是这样，小毛病要互相迁就。
可所谓迁就，最后只改变了我。
怎么说呢，我要是坚持做某件事，杜宾最终会听我的。可为了避免争吵，我多半还是改变了自己。
有些东西，明明想买，但是一想到他叽叽歪歪的样子，最后就算了。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儿子的教育上。
到了2019年，儿子上了幼儿园。我重新上班。
同事之间，聊聊家事什么的，让我更加不平衡了。
明明月入不比别人少，甚至还多。可日子过得没有一点质量。
那几年同事朋友生孩子，很多都开始请月嫂了。有钱的，直接住月子中心。
再想想我自己，为了儿子喝点好奶粉，报个早教班，兴趣班，都要和杜宾吵。
杜宾就一句，我小时候不就这样长大的吗？一样1米8，一样上大学。
到后来，我真的对他无语了。
该花的花，随便他说。
9
我和杜宾真正爆发，是在19年6月。
他弟过来武汉玩。
我在屋里阳台收衣服，弟弟正好进来问杜宾有没有背心，没看见我。
然后，他看见了我梳妆台的手饰盒。
我就那么几件，都在上面摆着。
他问杜宾，这个你还带着呢？
杜宾连忙给他使眼色，示意我在外面。他就没说话了。
晚上，关起门，我逼问杜宾，到底什么不能让我知道。
杜宾没办法，和我招了。当初，他送我的那条银手链是他前女友送给他的。他拿去店里洗亮了，又送给了我。
怪不得它看起来那么粗犷呢。
我真的气炸了。
我指着杜宾，说，我在你眼里是不是不值一分钱！
他说，不是的，我只是不想浪费……
我拿起那条链子，扔在他脸上说，你给我滚！咱俩离婚！
10
结婚容易，离婚难。
不论婆家还是娘家知道了都反对我们离婚。
我妈从老家跑过来教育我，孩子刚刚三岁，没有爸怎么办！
我说我就是为了孩子。
以前我不好意思说家里的事。那次我和我妈一口气说了这些年的委屈。
我妈听了却说，这算什么非离不可的毛病呀，这么节省的男人很难找了。
她还说，你要明白，对老婆孩子抠门，对自己和婆家大方的男人，那是自私。像杜宾这样，就是会过日子，他省下来的钱，还不都是你娘俩的。有什么不好？
我觉得，我没法和她讲清楚。
我不要求别的，和大部分人一样就可以，但杜宾总以他贫困的童年做参照。
苛刻我就算了，儿子也要受罪。样样都用最差的，这对他的人生能有什么好？
早晚会自卑。
后来，我和杜宾商量，先分居吧。我需要时间和空间想想。
天天看着他，我只有烦。
他答应了。
没过多久，他申请了调职，去了杭州。
11
那是9月了。
我过了一段平静的日子。
其实挺累的。
白天上班，晚上接孩子。看似没人帮你，其实是没人烦你。
因为一个人做决定，比两个人痛快多了。
杜宾隔两天就会视频。我们的话越来越少，更多的是看看孩子。
慢慢地，我就有了离婚的决心。
但后面，大家都知道的，用灾难来形容也不过分。
疫情来了。
每天各种新闻，各种小道消息。
我妈几次打电话叫我回老家，可我怕给他们添麻烦。杜宾让我去杭州，可等我准备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什么都晚一拍。
朋友圈里疯传要封城那些天，我内心极度焦虑和恐慌。
结果22号，正式出消息的当天。
杜宾回来了。
我看见他的时候，瞬间泪崩，抱着他哇得哭出来。
我太害怕了。
一个人在灾难面前，真的需要有人在身边。
12
杜宾是借了朋友的车，一路开回来的。
人家封路的警告他，进去就不能出来了。
他说，我出来干嘛啊？我老婆儿子在里面呢！
那段日子，我们天天在家里，没吵过一天架。
一起看电视，一起陪儿子玩，一起消毒，一起祈祷疫情快点过去。
儿子睡了，我们也会聊些心里话。
我和他讲这些年，我对他的意见，和他在一起的心累。
杜宾很诚恳地说，对不起，委屈你了。
就这一句，让我暖心了。
我当时觉得我和他，可以重来，可以重新开始。
当然，一场疫情，也让我发现，自己可能没有能力应对突发事件。
平平常常的生活可以，但遇事，我一个人顶不下来。
如果当初杜宾没有回来，不知道自己带着儿子，要怎么在恐惧中，撑过那漫长的封城时光。
13
疫情结束后，杜宾回了杭州。
毕竟工作不能随便调来调去，我和他谁也没有再提离婚的事。
2021年春节。
杜宾接我和儿子去杭州玩。
那算是我们蜜月之后，第一次游行。他订了西湖边的酒店，带我们玩了半个月。
临回来的时候，他和我说，10月可能调回武汉。
他还送我了一个礼物。
一条铂金的手链。
说是加倍补偿给我的，让我以后不要再为那个事情生气了。
他真的没有一点浪漫的细胞，连戴都没给我戴上，就把盒子塞在我手里。
回程的高铁上，我拿着手链看了又看，想着我们的这些年，心里是舍不得的。
我觉得，他还是想为我，为这个家做出改变的。
他有这个愿望。
只是，我不知道，等他回来之后，与他日日相对，会不会还能这样和谐。
我想起那个有名的《倾城之恋》。
灾难之下，人们是很容易相爱相守的。
可人的一辈子能有多少大灾大难。
普普通通的岁月里，我和杜宾能调和消费观的矛盾，平平顺顺走下去吗？
说实话，我是没有信心的。
大抵所有的婚姻，都是在苦的时候，想想那一丝的甜，才能从青葱走到白头。
我不知道杜宾给的甜，能不能抵消掉那些苦，让我们一直一直走下去。
—— 全文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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