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教书生涯
（连载六）
作者｜苏业洪
现在的冷水江七中操场。
行家说，办好一所学校必须具备三个条件：第一就是硬件，是刚性的。也就是我们平常所讲的办学条件。包括教学楼，办公楼，实验楼，体育馆，图书馆，操场等等。整体来讲还有一个占地面积的问题。第二个条件就是领导班子必须团结。第三个条件，必须有一支过硬的高水平的教师队伍。 后面两个条件是内因，是软件，是柔性的，学校本身通过努力可以办到的。 我任校长的14年期间，领导班子一直是非常团结的。没有发生过任何分裂，没有山头和帮派。不同意见是有的，但从不影响团结。 我们一直致力于师资队伍的建设，到我退二线时，我们已经有了全市第一流的初中和高中的师资队伍。 顺便说一句，有人把好生源也当成办好学校的条件，虽然很现实，但我反对。衡水中学集中了来自本省和他省的成绩优秀学生，因而高考一本升学率几近百分之百。但不服人心。至少我不这样认为。这是基础教育产业化的恶性喷发。 记不清是哪位著名的苏联教育家说过：我一生最大的成绩就是把一批弱智学生，培养成了出色的车工，钳工。 作为一所市属重点中学，七中的硬件是不合格的。她的整个占地面积只有6600平方米，也就是十亩地。是全地区，乃至全省，甚至全国生均占地面积最少的市属中学。人称秀珍学校。加上体委广场13000平方米也不过30来亩地。这个广场，我们只有使用权，没有管理权。从长远的观点来看，七中如果说没有把体委的地盘划过来，那发展是大受限制的。所以我们长期以来，都在想着如何争取把体委的这个管理权划过来。 要想把体委的操场管理权划过来，有两个方法，第一个方法就是建议政府搬迁体委。因为体委本身的占地面积也是比较小的。和市里的体育发展要求不相称。第二个方法就是扩大七中的办学规模，提高七中的教育教学质量，顺应市情，提升高考升学率，使七中成为一所不可或缺的高中学校，让政府将体委操场乃至整个地盘的管理权划过来。这两个方面必须同时进行。 先得说说建议体委搬迁的亊。我和市体委肖奇才副主任多次找过L市长。L市长每次回答都是政府无钱搬迁体委。 找的次数多了，市长有点心动了。他说你们先找找地方，和规划商量后再报上来。看能不能安排一百万把操场搞好。 我们找到的第一处地方是现在布溪青山公园山脚下的人工风景区。体委搬迁此地，面积足够大。完全适合体委发展的各项要求。可肖主任回体委报告后，全体员工反对：离城区太远，像农村，不去。现在的员工如果想起曾经拒绝搬迁到布溪。肠子都会悔青！
我们找的第二处是现在的明礼中学，此处稍微逼仄了点。但400米跑道和场馆建设没问题，临街门店也没问题，（体委职工最关心的事）体委员工也接受。规划部门也认为有可行性。 可市长又说没有钱，最多安排30万搞好操场毛坯。这时体委又不干了。最少要一百万盖好办公楼和家属住宅楼才行。 我已经说到了不断向政府请求搬迁体委的事。每一次都因为市里缺钱而止步。这就是说，会哭的孩子不一定会有奶喝。因为你不是独生子，你还不是神童，你还不是那么优秀。因为奶水缺，随便找个理由就能拒绝你。 所以第二种方法就是办高中，把高中办得足够好，让政府觉得你是不可或缺的学校时，你的目的就能达到了。为什么一定要办高中才能解决问题呢？现实就是这么残酷。我们七中从创办学校时候起，至今都是全市初中教学的领头羊，够优秀的啦，可是，不管怎么要求，体委就是不搬。那块地就是得不到。
在世俗的眼光中，小学和初中就是没有高中那么重要，只有高中才能决定孩子能不能上大学，才能决定孩子的前途。小学、初中历来好像低人一等。我有亲身体会：有一年年底，段校长要我去计委领烟票（那时的好烟，比如芙蓉王，很难买，要开后门才能买到）你猜那发烟票的人怎么说：你们七中，一个初中学校，想领烟票？我无语。既然我们无法改变別人，那就改变自己。办一所出色的高中。 1988年3月，我任校长，4月开始跑高中批函。我想七中办高中应该是合情合理的。 首先，七中于七十年代末办过两届高中，此次不是创办，是恢复高中招生。其次当时有办完全中学的潮流。第三符合国家每十万人口一所高中的规定。冷水江38万人口，应有四所高中，那时市属中学，只有一中，六中是高中。四中地处偏远矿山，生源难以为继。三中计划转职高。第四个理由最有力。我校是省传统体育项目学校。为保持运动员训练的连续性，学校应办高中部。 我把报告递上去了。市教委不批。为啥？地方太小。我就是为了改变地方小的现状，才办高中呀！我们的目标成了不批办高中原因。不同角度，因果倒置。屁股决定脑袋。这就是现实！ 我只好求助省教委。来到省教委，直奔体卫处。办公室只有一帅哥在。我笑说，您好！刘处长。莫乱喊，这里没有刘处长。都去下面县市了。您在家就是处长，对不？莫卖乖，有什么事快说吧。我把来意说了一下。
这哥们还挺有意思。笑着说，我去过冷水江。你们七中不错，省传统体育项目学校，女排进过省前三名，好像还有个学生夺了亚洲滑水冠军。
我夸他体察民情，礼贤下士，记忆力非凡。他说，办高中的事正合省教委意见。因为传统体育项目训练需要有连续性。正式下文是需要省教委批的。不过也不会单独为一个学校下文。但我可以以体卫处名义向你们巿教委写个建议。 回来之后再找市教委，一切都ok了。现在想起来，当时的省府机关好廉洁！我一支烟都没找，事就成了。 至今我都不知道写建议的人姓甚名谁，更不知道他是不是处长。 1992年上半年，在一次全市副科级以上干部大会上，市领导宣布，要在老派出所下面即老电镀厂的位置，（紧邻体委操场）盖一座高14层的宏伟建筑，叫作冷江大厦。美其名曰，要使之成为娄底地区的物流中心，促进冷水江的经济发展。 看了规划图后，体委操场受损严重。250米小学标准跑道都修不成了。我们还打算把操场管理权争取过来，现在连使用权都不存在了。 这消息使七中和体委都很着急。我和体委余主任马上跑了政府有关部门，反对无效！ 其实，政府在修建冷江大厦这个问题上，侵占体委的操场确实是欠考虑的。这个操场当时有三大功能，第一大功能，它是七中的体育教学场地。第二个功能是集会功能。因为这个操场地处市中心，当时市里面很多重要集会都在这里举行。第三个功能，它是体委培训运动员和城市居民休闲锻炼的基础场所。 1992年下半年国庆假后，建设方（市供销社）和施工方动工了，他们为了造成既成事实，把生米煮成熟饭，就安排了几百民工用锄头在广场开挖。老师跑来问我怎么办？我想了想，说，莫急。今天所有的体育课停课，由体育老师带领学生带着凳子坐在民工锄头前二米处。看他们怎么办。 我看了一下功课表，下节课正是105班体育课，有个市领导女儿是该班班长。就让她们班先上。我看他们敢不敢挖。 晚上市教研室杨玉声主任（湖南省十个徐特立奖获得者之一）打电话说，我支持你们的行动，但是你们还必须取得省里面的支持。省教委冯象钦书记正在娄底搞调研，要不要我给你联系一下，请求他来冷江一趟。我说太好了，先谢谢您了。 第三天，工地上出现了新的情况，好几台推土机、挖掘机在广场施工，企图加快进度，叫学校无计可施。当然，面对轰鸣的重型机械，我再不能让学生玩命。有老师悄悄地告诉我，这些机械设备都是冷水江铁厂的。好家伙，有办法了。 我打电话找到了温茂顺厂长。我说，温厂长你们派机械没备在帮市供销社（建设方）挖七中的操场，是不是不想和七中合作了。（那时，铁厂有三百多学生在七中读书。这样的威胁显然不地道，但此时也顾不了这么多了）他赶紧说，苏老师，（他儿子曾是我学生）这情况我不清楚，可能是调度室派的，我马上要他们撤回来。我们不干预地方事务。 下午政府办杨主任要我去政府办一下。我知道没好事。我刚走进政府办，就看见市领导满脸怒气地坐在沙发上。见我进来了，马上就吼了起来。苏业洪，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要铁⺁的挖掘机、推土机调回去。你还是不是党员？你还有没有大局观念？你还支不支持政府的工作？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我早有心理准备，一声不吭坐在那里挨骂。他骂也费体力，总要休息一下的。 你要我说，我就说几句。我支持政府工作，支持冷水江经济的发展。但我认为发展经济不能以牺牲城市基础设施，市民的利益，学校的利益，体育的发展为代价。何况冷水江原有的锑都大厦经济效益就不太好，如今又建一个如此宏大的冷江大厦，实在有所不当。不等我说完，市领导在桌子上重重的拍了一把，够了，强词夺理，这不是你管的事。我不信政府治不了你。这一拍，把我骨子里面强忍的气愤完全激发出来了。我也将茶杯往茶几上一顿，好，等待市领导的处置！
这时政府办杨主任拉住了我，苏业洪，你怎么跟领导说话的？你要注意自己校长的形象，要尊重市领导。还知识分子呢，看你文质彬彬，怎么这样不理智？这是我第二次听別人这么评价我。 我想，我八年农民，三年锯木工所成就的火爆性格终究难以根除。 晚上，我睡在床上想了很久，既然市领导已经说了要治我，那我只能为了七中的利益背水一战。我想了一个逼政府的绝招。如果市领导不改变决定，将两败俱伤。第二天早晨，我找了支书苏建设，并把我的绝招告诉了他：此事与你们无关，全由我一个人负责。只是撤销我校长之后，希望你们把七中办得红红火火一一想来有点悲壮！ 我的绝招是：今天晚上开家长会，争取获得家长支持，写一个几千人签字的请愿书，如果政府不同意，我就带学生上街游行。看官有所不知，此时党的十四大正在召开。上头有文，十四大期间，哪里出现大规模“动乱”（包括游行示威）当地党政一把手就地免职。 中午，省教委冯象钦书记和杨玉声主任在操场和我见了面，他听了我的汇报，又勘察了现场后说，要给孩子们留块地，大厦可以把占地面积缩小一点。市领导和我们省教委几位同志一起开个座谈会。电视台也参加的。 我想，双管齐下，应该问题不大了。
晚上七点半，家长会准时开始。全校灯火通明。家长一致支持学校意见，热情很高。正要开始签字时。教委副主任肖时明同志火急火燎赶到七中，对我说，家长会不要开了。政府己承诺：一，大厦施工暂停。二，一定要给孩子们留块地。至少保留250米跑道面积。苏大校长，满意了吧？
其实，如果政府能做到这一点，也就行了。我个人谈不上满意不满意。真要满意，除非不伤害操场半点。不知是要游行的消息起了作用，还是省教委的劝导起了作用，政府这么快就改了主意。 事情到这里好像是结束了，实际上背后还有很多故事我没有讲出来，在这里呢，我还想稍微的提示一下。 市供销社是冷江大厦的建设方，我老婆就在供销社下面的一个公司上班，所以啊，他们的第一方案就是想通过我老婆送给我1万块钱。要我放弃反对立场。后来我老婆反对，说我不是那种人，所以他们放弃了第一方案。 第二方案就是对我进行威胁，要把我老婆调到乡下去，比如矿山，梓龙那些个偏僻的门店去。我对老婆说，这样的话，你就说教委会把你调到学校去。供销社想这不正好帮了她的忙？让她由集体工编制变成了事业编。这个方案也流产了。其实，我真的担心他们将我老婆调到乡下去。因为老婆身体不好。向教委领导提出过将老婆调进教育系统的问题，他一言不发。叫人心发凉。 某市领导说要治我，确实他是准备处分我的。在一次市委常委会议召开之前，他找到了市人大的廖主任，想先取得廖主任的支持。他提出两个方案。一个是就地免职，第二，把我调到乡办中学去当校长，也就是降级使用。 谁知道市人大廖主任反对他的这种处理方法，他说，苏业洪这次和政府抗争，并不是为了什么私利，而纯粹是为了学校的利益，也就是说，这纯粹是一次工作矛盾，如果以这样的方式处分他，那么，第一，会引起下面基层干部的不理解，引起误会了，有损领导形象。第二，此事省教委直接插了手，他如果再跑到省里面去，将事情向省教委反映，那么我们会变得更被动。此话是几年后，一位参加常委会的领导告诉我的。真实可信。
此次胆大妄为，获得了很多领导和好心朋友的关心和支持。比如省教委冯象钦书记，市人大廖主任，铁厂温厂长，教科所杨玉声主任及七中所有师生和家长。还有那些为七中说过话，向政府建过议的，未曾知晓的领导和朋友们。感谢你们！是你们使我有了底气。（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