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让一座沙岛沉阔成沃土丨葭苇

来源：《诗刊》2022年9月号下半月刊“双子星座”栏目

捞刀河上

——给桉予

飞过你头顶的鸟

啄去了我身体里的病

金色的旋律

是阳光在河面种树

河水开流，我们就是满的

碧绿和羊群也团结着我们

学习温暖的母亲

在世界上纵身于生活

美丽的女孩们

多么美丽地爱着另一个人

那么，鱼儿呢？

寄居水中洄入一滴蓝天的安宁

借一江

更多沙岛来不及形成

就溃散。你误以为那是风，

千国城，湿的泥

昨天把我降温成沉默。

一条汊港该如何死亡？

当岸线停止向路人兜售风景。

有时候，我也生锈。

变成玻璃的早晨，水流颤动，

船头切进目光去向如斧头，

连同琐碎的桨声

劈。

嗓子极其安静的，

是那老河长，白云住在他身上。

他也有一个秘密的计划，比如

只在风波闪转时出现在浪的腹心，

并不过多留恋那本满是水痕的

巡河档案。

海心沙

没有一朵花，

比你手心里的我的手更加轻软。

轻软而知道握有一把嘈杂的掌纹。

不饱满的弧线再一次

迎接掌温。

黄花风铃木里，

喜欢的场景仅靠一个简单的念头

就能诞生。

霞光是神的邀请，

供我们学习，与捧灯的侍者

一起缓慢地黑下去。

假寐时，你问起我出海经历。

海事不在无色的纸上。

季风在前，潮汐在后，

中间是金美的脚印。

站立——

和这一秒相续的

是我们下一秒必须的移动。

没有更远的去处。

六月果实

他总是将世界上

另一些地方的光亮

塞满我的冰箱

——大地的表面多么辉煌

口齿间流转着光阴

还有方言的时候

我和他互相热爱

就像果子在枝头

互相倾慕的时候

也在烈日下

等待干渴的路人

讨口水喝

果子晃在空中

从不轻易落下

每一颗，都能找到

愿意为它流连的

云层中的一朵

他也和果实一样

信守着农历

把爱结成饱满的姿态

他的眼睛，也亮出涟漪

六月，我的心

和果实一样结实

像少年时在乡间小路上

被他紧抱在怀里的课本

沙 岛

何惧爱我？

河流在入海口，又完成了

一个无悔的动作。

巨大的酒杯，摇晃着失温的深蓝。

我只舀半碗水。

这明媚，和它纵去的速度，

同样无法追回。

唯一可以握住的，是海的低音区。

还有比这更低的吗？少年人，

你放声的音量趋于喑哑：

“我无法再承诺办不到的事。”

时间让一座沙岛沉阔成沃土，

速朽的，只有你却步的肉身。

我，

是海浪悟出自己却逃不掉，

刚抵岸，就被再次拉回。

诗歌是一项终身的“志业”

葭苇

从 2014 年至今，算起来我写诗已有九年了。在写诗的前五年，我一直生活在国外。那时候，从国内带去的诗集只有两本，席慕容的《时光九篇》和张枣的《春秋来信》。对于一个刚开始学习写诗的生手而言，模仿自是必不可少的成长阶段。而对于脱离了母语环境且没有受过新诗教育的我而言，模仿的对象自然选择了较为容易进入的前者。后来，我回国后结识了一些写诗的朋友。我迫不及待地跟其中一位分享我曾经很满意的一首作品，获得的评价却是“最肤浅的浪漫主义”，这给当时的我很大的冲击，甚至一度灰心丧气。现在想来，这是因为那时的我还没有意识到诗歌或诗歌写作的本质是什么。

诗歌，应是一项终身的“志业”，而非事业。事业可以被取得，被完成；而志业，就如同“志”这个字告诉我们的，是一种珍藏于“心”的理想和抱负。被作为“志业”的诗歌永远无法像事业一样走到终极，或者期许以它置换世俗的功利。直到它的创作者生命终结的那一刻，它也会成为一种灵魂的余音和这个世界发生关系。只有意识到这一点，诗歌写作者才能像一个杀伐果断的英雄一样跨上语言的战马去诗歌的疆域上驰骋。否则，他极有可能变成一个纸上谈兵的指挥家或者畏首畏尾的败将。

对于一个诗歌写作者而言，我们手里的武器永远不应该是“技术”或者“修辞”。我为什么写下这首诗，这首诗对我来说有什么意义，我要拿这首诗去做什么，这是我在写作过程中对自己的反复追问。诗歌所处理的对象，必须是在真实生活里和你产生矛盾关系的存在，或是一段改变你对世界认知的崭新逻辑，或是一段令你自我更新的生命体验，或是你决定用语言去处理的一段特殊的记忆。如此一来，如果在自己的语言上覆上一层又一层所谓的文学“技术”，那么，诗歌语言可能会看起来精美，但永远不可能锋利。

我也曾经历过非要得到某种认可的阶段，似乎我的诗歌要和其他人的一样精美才是一种成功。但那是一种披着文学外衣的“自恋”，是对“诗人”这个身份的不健康的眷恋，而非对诗歌、对文学的出自本心的爱。后来，我渐渐羞于承认自己是诗人，渐渐意识到，写诗这件事，并不需要得到承认，武器就在你手里，但战场上始终只有你一个人——这是一项永远不可能被完成的“志业”。我始终享受着诗歌发生的时刻，只要我还在坚持着这件事，它对我来说就是带着诗性的。我想，这才是我把诗歌当作“志业”的第一步。虽然这一步是在我写诗九年后才迈出的，但我相信，我们正是在成长的过程中逐渐进入真理的，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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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校：寇硕恒、曾子芙；审核：彭敏；核发：李少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