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河流被我们轻轻地提在手里丨谈骁

来源：《诗刊》2023年第1期“自然写作诗歌专辑”

阵 雨

雨还没有下完，

云被风吹走了。

有追着阳光希望被照耀、被温暖的人，

就有追着乌云希望被遮蔽、被淋透的人。

我二者皆是。

我在一棵树下，比树叶多一把伞，

我在一朵云下，比云多一双

生根的脚，

阵雨过后，是真正的暗夜，

闪电消失得太快，等于从未降临，

我在无边的沉默中，比沉默

多一颗雷声密布的心。

荡口之夜

星星越看越多，

仍然铺不满天空。

一颗流星填补了黑暗，

又从黑暗中挣脱。

它坠入大巴山，

坠入童年的目不转睛；

也坠入荡口古镇，

坠入此刻的短暂出神——

太耀眼的，你理解不了，

一闪即逝的，你没有可匹配的命运。

你追随的是一颗暗处的星星，

闪烁得足够慢，

只是在显露自身；

冷却得足够慢，

看起来就始终在沸腾。

下山的人

下山路上，风景变多了，

我爱观看，胜过歇息，

我爱山风吹过，背上已没有汗滴，

我爱心无所系，心灵的重量

就是身体的重量。

我爱像一只走兽而不是飞禽那样下山，

上山的痕迹，我已经擦掉了，

这是一座新山，至今无人攀登。

草原遇雨

乌云低垂，一朵

神握在手里的花洒，

不是雨落下来，是我们自己迎过去。

无可避免，不如视作礼物；

摆脱不了，就停下来观看。

雨刮器擦亮我们的眼，雨真大啊，

只有这么大的雨，才配得上草原，

只有这么大的雨，才能让你我沉默，

不再谈论粮食和爱情，只是看着窗外：

草场的马群一动不动，

它们已不会为风雨奋蹄；

它们吃过的羊茅草、芨芨草，

仍从茎秆涌出新鲜的汁液，

像一场来自大地深处的雨。

蛙 鸣

流水的沉默，

我一生也没有学会；

青蛙的叫声，

我一声也没有浪费。

白天，我是被一潭水困住的蝌蚪，

晚上，我是被一束光定住的青蛙。

我正在长出后腿，

长出鳃，

长出随湖水的波纹跳动的心，

长出消化人间气息的肺。

我将上岸，在群星的注视下；

我将枯竭，人生过半，

许多路已走到尽头；

我将哀鸣，近似沉默，

你们听到的只是“哇”的一声。

河里没有鱼只有钓鱼的人

我们去河边钓鱼，

钓竿是自制的：回形针磨成鱼钩，

泡沫当作浮漂，饵料是田里的蚯蚓，

水里的鱼线，几天前还在天上牵着风筝。

我们太小了，还不会钓鱼，

只知道一次次把鱼钩投进河中，

河水清澈，看不见围拢过来的鱼，

也没有水草上钩，给我们空欢喜。

流水经过鱼钩，钓竿随之一动，

用尽了童年的耐心，我们久久站在河边，

一种对虚无的热爱回旋在我们手心，

一条河流被我们轻轻地提在手里。

独自进山

一个八九岁的孩子，

已经能走很远的路。

他的勇气、体力和对山的恐惧，

让他踏上进山的路，

让他在树阴下、泉水边、山石上，

在一切能歇脚的地方停下。

他进山的时候像个浅尝辄止的孩子，

他歇脚时却变得神秘、捉摸不透，

说不清是在休息

还是在观察那涌进眼中的。

山风吹干了汗湿的衣裳，

他已不急于穿过这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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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校：寇硕恒、曾子芙；审核：彭敏；核发：李少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