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州二十四关：多少城阙烟雨中

这里是青藏高原和黄土高原的交错地带，这里是曾经是千军万马的征战之地。这里曾经是无数商队马帮来往丝绸古道。

地理单元不同，必定留下，众多隘口；千军万马往来，必定修建一座座关城，马帮商队往来，兴建哨所关卡也在必然中

这块地域就是临夏，一块农业文明和游牧文明交错地域，明代人们兴建了河州二十四关。岁月久远，如今的河州二十四关何在？

1.陡石关：被花儿浸泡过古关

“河州二十四关，这个说法源自于明代。明政府收复河州后，在此成立了河州卫，为守卫这块地域修建大批关隘，人们以河州二十四关称之。”马志勇说。马志勇长期致力于临夏史地研究，曾任《临夏史话》主编，这次寻访河州二十四关，我们特地请他一同前往。

此时，正是元月7日，离开兰州我们直奔临夏，和史地专家马志勇汇合后，就赶往我们第一个目的地——和政陡石关。上午11时许，我们离开临夏市区，原计划从高速公路前往和政。谁知高速公路却意外事故而封闭，我们只能走老公路了。虽说路程相差并不太多，但走老公路要翻越一座大山。公路上车辆挤在一起，慢如蜗牛，人们不时向冰面上撒砂子，以增加摩擦力。此种路况，让我们有些担心，刚出市区就如此难行，进了山还不知道成了啥情况呢？

河州二十四关的修建由来已久，有些关隘可以追溯到汉唐时期，到了明洪武三年（公元1370年），御使大夫邓愈统率诸将，攻克洮州、岷州和河州后，为加强对这块地域的防卫，或整修，或新建，或将旧隘口升格，最终形成一个围绕着白石山——小积石山脉的防卫体系，众多的关隘沿着山脉，由东而西，由西而北，或在山巅、或在谷口、或在高阜，它们扼守险要，控制交通，维护一方平安，保护马帮商队贸易。

马志勇说，依据《河州志》记载，二十四关是积石关、老鸦关、癿藏关、土门关、红崖关、西儿关、樊家峡关、五台关、莫泥关、船板岭关、槐树关、石咀关、朵只巴关、乔家岔关、沙马关、崔家峡关、宁河关、思巴思关、陡石关、大马家滩关、小马家滩关、麻山关、俺陇关、大峡口关。

半个多小时后，我们抵达了和政。和和政县政协副主席方登科、和政地方志办公室主任张廷华等人。他们不仅熟知当地的山山水水，而且长期研究当地史地。尤其是方登科先生，上世纪五十年代初参加工作，1957年就背着手枪当起乡长了。

陡石关在和政县吊滩乡吊滩村内。在张廷华主任的带领下，我们沿着山间公路直奔松鸣岩而去。陡石关在松鸣岩前的小峡口前。车上，方登科给我们讲述了这座关隘的传说。

明初，河州都督刘昭（指河州卫军民指挥使）巡边中来到松鸣岩下。那时，植被非常好，松林密布，流水潺潺。刘都督在围猎中发现小峡河里有三块巨大的石头，它们形状如斗，依大小而排列。刘昭随口说，石、斗、升，三足鼎立。后来，人们就把这里修建的关隘叫做斗石关。年代久远人们以讹传讹，就成为陡石关。

半个小时后，我们穿过吊滩乡政府。来到镇子外面的一个疗养院边。眼前地理位置是个三岔口。面对大山，左面是小峡，右面是大峡，中间则是独岗山，两条峡谷在此汇合，形成通往和政县城的大道。我们登上了一处尚未竣工的楼顶。只见关下，房舍俨然，土坯房层层叠叠，小洋楼，幢幢相连，早已不复当年的肃杀了。

远方雪野中一株大树异常醒目，那里就陡石关的位置。年代久远，当年的关塞早已消失了。只留下了些许记忆，大峡中村子狼土泉，附近曾有一道石栅子，人们叫做栅子川。方登科从地形、交通、寺院建筑遗迹的位置来推断，陡石关只能在那个地方了。虽然关隘早已消失了，依托关隘的形成的民俗活动却延续至今。

独岗山周围的滩上是松鸣岩花儿会的传统地点。方登科至今记得，民国三十六年，他跟随着爷爷来这里看花儿会的情形。那时，这里松林密布，如今松林早已不见了，但松鸣岩的花儿会依旧绵绵不绝。

流传在松鸣岩一带的花儿，以悠扬、辽阔、高亢、奔放为特点。流传下来30多种令，有大令、二令、三令、白牡丹令、尕马儿令、苍啷啷令、尕连手令等等。

松鸣岩花儿会的日子是农历四月二十八。此时，周围草滩上开满了野牡丹，数万群众，翻山越岭而来。人们或踏青访友，或登山望远，或一展歌喉，清代秀才祁魁元曾写道：“松鸣佳境出尘埃，一度登临一快哉，……牡丹听罢独徘徊。”

数百年间，陡石关早已被一曲曲的花儿所浸泡透了。

2.杀马关：没有地基的关隘

离开陡石关，我们的下一个目标是思巴司关。

现在人们所说的河州二十四关，它们最初新建时，并不都叫关。实际上，在明代真正能称得上关的有九座，它们是积石、老鸦、癿藏、土门、槐树、沙马、宁河、陡石、俺陇关，其他的都称之为山口。到了清代，这些关隘从渐渐称为关。

为何会形成这种变化呢？这是关隘周围生态环境发生了变化的原因。就和政的宁河五关而言，周围的植被都非常好，人们只能沿一条小路通行，后来关隘周围的松林已经消失了，山路四通八达了，山口就起不到阻挡作用了，只能将山口升格为关。这或许明清两代关隘称呼变迁的原因。

从原路返回在距离县城5公里处，又拐入了通往新庄乡的岔路。我们要寻访的第二座关隘思巴司关，就在前方十余公里的地方。此时，山路崎岖，厚厚的积雪让我们不得不小心翼翼前行。

大约十几分钟后我们抵达了思巴司关。据说这里曾经生活一支思巴司的部族，附近还有一座同样名字的寺院，关隘就叫做思巴司关。 

我们抵达一个叫关上的村子边停下了车。路边十几米高的小山包上有一座小庙，登到小庙背后小山包上，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这里地势走向。

厚厚白雪已经覆盖山谷的细节，但却无法遮掩大地的形状。这里的地形和陡石关相仿。两条峡谷在这里交汇，向右通往西番庄、草滩、元山，而中间的沟则是条死胡同，最终右边的沟相交汇，左边的沟翻越太子山。三条峡谷在关上村下方交汇。关隘应该在关上村的下方一点，惟其如此，才能堵住山口，起到一夫当关的作用。

方登科说，附近还有一个叫马场的地方，估计是关隘驻军的养马之地。这些年人们的调查证实，年代久远，河州二十四关大部分都消失了，有些仅仅在人们的记忆中留下了些许残片而已。

人们从林林总总的关隘变迁中能看到历史发展的脉络和其中的蛛丝马迹。宁河五关中的乔家岔山口，先是被称为“乔家岔关”，而后又改称“新营关”；又如宁河关易名“牙塘关”；其他的关隘也类似的情况，贾喇嘛山口改为“樊家峡关”；火烧岭山口被称为“五台关”；西山小路山口称作“大峡口关”。这些关隘变迁的背后，是一方水土的变化。

下午，我们前往杀马关。杀马关在县城的西南方向的新营乡边上。距离县城30多公里。路比较好走，不需要翻越太大的山。方登科认为，关于杀马关的位置存在不同的说法。他认为这座关隘和新营关应该在一个地方。

依旧是地方志办公室主任张廷华给我们带路，大约半个小时后，我们来到一个两山相夹之处。山和河水之间越来越窄。就在我们怀疑无路可走之时，车猛地向路边的岔路拐了过去。方登科说，就快到了。一大片白杨林走入了我们的视野，穿林而过。前面不远处是一个村子。在方登科的记忆中，关城应该在村子边上。

果然，我们绕过小磨滩村后，雪野有一块高高凸起的平台。这就是古城遗址了。踩着厚厚的积雪，我们走到了杀马关残存的城墙上。古城大约呈长方形，南北长约100米，东西约80米。虽然荒废已久，城墙也变成了农田，但我们仍能看到一座关城的样子。古城在此刻显得格外顽强，人们说胡杨林千年不死，古城却是千年不朽。作为人类留在大地上的符号，它不仅印在大地之上，更镌刻在我们的记忆里。

杀马关的名气很大。早在元代就有关于它的记载。元至元十七年（公元1280年），忽必烈派遣都实和翰林学士承旨阔阔出两人带队，前往星宿海，探寻黄河源头。他们佩金虎符，在以河州为基地，筹划了一月有余，向西南而行，一路上过宁河驿，出沙马关，逐渐进入青藏高原，最后到达今青海曲麻莱县东北部的星宿海。并认定哪里应该就是黄河的源头。

在方登科的记忆这座古城修建的非常有特色。1952年冬天，方登科曾在此驻队，走遍了此地的山山水水。对古城记忆非常深刻。

那时，古城北面的山上长满了茂密松林，一条大车从古城边上通过，真正发挥它的关隘作用。后来，松林砍了，古城逐渐被人们拆毁了。  

这座古城的修建秘密直到此刻才被人们揭开。人们才发现杀马关古城修建非常有意思，它没有地基，第一层墙土直接压草地上。草是甘南草原上特有的圆杆草，而不是当地有的扁叶草。没有地基怎么修筑其高达三四米侧城墙呢？杀马关四周松林密布，修建古城时，人们就地取材，砍伐了非常粗大松树，连枝叶都没有砍就将这些巨木栽入地下，然后围绕着巨木夯土为墙。一座没有地基古城就这样拔地而起。

如今雄壮的关隘仅仅只留下残垣断壁让后人回想。

3.牙塘关：刘督爷背后的民间记忆

牙塘关是我们在和政寻访的最后一座关隘，也是一座散发着浓浓的民俗风情的关隘。

下午四点多钟，离开新营乡，匆匆赶往牙塘关。好在有一条岔路，可以直通牙塘。为我们节省了不少路程。牙塘关离大约十几公里，关隘在买家集乡柳梅滩村南约5华里处。明时这里称为宁河关，清改为牙塘关。

在张廷华的带领下，顺着公路我们直奔牙塘村前面的石咀村。在路边停下车，向乡亲们询问牙塘关的具体位置。说起牙塘关，人们都比较茫然，有人依稀记得有个石栅栏。一位村民说，栅栏在石咀村不远的山里，不过也没有什么了！关隘早已在大地上消失了，但清末秀才马恕写的“乘兴间有趣味长，山青水秀羡牙塘”的诗句，却依旧在流传。

我们来此的目的，不仅仅是为了寻找关隘，更为重要寻找这里一座刘昭祠。在河州大地上，刘昭是位带着传奇般的人物，他由人而最终成神，这位明代洪武初年河州卫指挥使，上马管军，下马管民，因而人们称之为刘都督。他整修关隘，安定民众，做出了很大贡献。在各种社火的人们称之为刘督爷。

据说，当时宁河关一带的赋税非常重，有位叫杨万向人，向刘都督提出建议，说这里地势陡峻，气温很低，农作物不易生长。还引用了一句民谚：“山高地凉大燕麦不黄，钉角角挂捆捆，滚死麻雀掼死蛇”。刘都督接到这样汇报后，立即减免了这里粮草，允许这里“种一山一洼，上一车粮一车草。”老百姓的生活才逐渐过好了。乡亲们非常感激刘都督，专门给他修建了祠堂，以为纪念。这位刘昭也是陡石关的命名者，河州二十四关中不少都和他有关系。

我们询问刘都督祠堂，可是非常失望。乡亲们说，这里没有刘督爷祠堂。在方登科的记忆，曾经有当地老人说，在附近的大山的阴洼处曾有座刘都督祠堂。虽然没有找到刘都督的祠堂，但我们却意外地发现当地流传着非常隆重社火项目——牛犊爷（也叫庄稼会）。

牛犊爷就是刘督爷。刘昭治理河州时，把王昭君、苏武定为这里的喜神。过年时，用这种方式纪念他们。给刘昭修建祠堂后，刘昭就逐渐演变成这里神明。乡亲们称之为刘都爷，时间长了逐渐以讹传讹，演变成了牛犊爷。听到我们打听刘都爷的事迹，周围乡亲们都来了。说起社火队中刘督爷，人们热情就高了，老村民李玉是社火热心人，他们给我讲起了“牛犊爷”的程式。牛犊爷是一种比较小的社火模式，一般有二十多人。这是农耕民族迎接喜神的活动。社火中的主要角色是喜神两尊，画匠一人，以及春耕队等。画匠是“牛犊爷”中最有特色的，手执红笔，在观众的额头上涂抹红色，以示吉祥如意。因为不是春节，李玉给我们念了画匠的唱词：“一划，一籽入地，万粒归仓；二划，长命百岁，白头到老；三划，全家平安，万事如意。”

这是一种融合了农业文化和游牧文化相结合民俗活动。这从一个侧面证实河州二十四关的修建及其发挥的作用。关隘守护了一方平安，给民众带来稳定的生活。“牛犊爷”也从一位活生生刘都督，演绎成一位神明。如今关隘虽然消失，可是修建了关隘的人依旧留在人们心中。

4.积石关：黄河边的雄关

河州二十四关中有一座关隘不能不提。这就是积石关。这是一座矗立在黄河岸边的关隘，也是河州二十四关的第一关。

从临夏出发，我们沿着临大公路而行。这条公路从临夏出发，直通到积石山县的大河家镇。冬天，行走在这条路上非常枯燥。层层白雪覆盖田野，也掩盖它应有的风情。夏天这条路上，油菜花盛开了，一块块，一方方，在这边，在那边，显示着它们的身姿。

大河家是非常精致小镇，主街道沿着公路两侧分布。顺着公路过河就是青海的民和县了。我们穿过镇子，沿着乡间便道，穿过几个村落，直抵黄河边。

站在村边，黄河和积石峡就清晰可见。黄河从积石峡中出来，在这里拐了一个很雄伟的大弯，水势也渐渐平缓了。祁连山的余脉延伸而来积石山，在此和黄河碰撞，形成成了一条长约50华里的峡谷积石峡。积石关就设在峡谷的东端。这座关也曾被人们称之为临津关，民间传说，远在汉代霍去病就曾途经这里长途奔袭匈奴。前凉时张轨在这里设立了临津关，关隘不仅防范四周，还承担着守卫古渡口的重要作用。此后，历朝历代，严防不懈，直到清末。大业五年（公元609年）夏四月，炀帝北出临津关，过黄河，一路向西，直抵河西走廊的张掖。后来唐贞观八年（公元634年）十二月，唐以李靖为西海行军大总管，侯君集为积石道行军总管，同率大军经河州，出积石关讨伐吐蕃，并在此置积石军。

这里是丝绸古道的重要关隘，也是出入内陆的门户。关隘在这发挥的作用更为重要。大河家的保安族人以制作保安腰刀而闻名，在过去的一百多年间，他们在这座关隘边，生产出单刀、双刀、鱼刀等几十种腰刀，为这座关城增添金戈铁马之气。

我们找到了一家制作腰刀的作坊。作坊在有些空旷的大院内，一排平房，隐藏着一家腰刀作坊，走进去光线有些暗，工具、半成品四处随意摆放。作坊主人拿出一把半成品的子母刀给我们看。拔出刀，寒光森森，泛着白光的刀刃，让人有些望而生畏。保安腰刀的制作工艺非常复杂，多者达80多道工序，少者也有四五十道工序，有一种折花刀堪称“千锤百炼成一刀”。

最精美的则是什样锦，刀把上不同色彩丝线层层包裹，看上漂亮至极。正如一首花儿中唱道：

  什样锦把子的钢刀子，

    银子（拉）包哈（下）的鞘子，

    青铜打哈（下）的尕镊子，

    红丝线绾哈（下）的穗子。

如今当年武器，早已变成了旅游产品走向世界各地，关隘也再不负它的防守职责了。

关隘是古人留在大地上的最深刻的印记。一座座关隘，依山傍水，有过无数的征战，也留下了无数故事和传说。关隘逐渐废弃了，守关士卒也变军为民，在关隘四周落户生根了。但是他们没有忘记自己的来路，将家乡习俗，融入年节习俗中。在祭祀神灵的同时，也祭祀祖先。留下了无数故事传说，早已演变成了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