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晚七点，不见不散
午休起来，妈妈和妹妹还在睡。
我打开日记本。
最新的日期还留在一个月前，出发去高中报道的前一天晚上。
爸爸特意请假回来。身为家庭主妇二十多年，妈妈的世界剩下村庄这么大，婚后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坐大巴去外婆家，要是再远点，她就开始退缩。
乡村的闭塞和安稳让她失去了向外探索的欲望，婚前的大学梦不知不觉转移到我和妹妹身上，无时无刻不在耳旁唠叨“要好好学习，考上好大学就好了”。
写日记的习惯从小学二年级养成。尽管没有特别要记录的事情，但也喜欢拿着笔在纸上随便写。握着笔的时候，人是平静的。秒针勤奋地工作着，时间有了具象化的概念。
我喜欢确定的东西，像数学，还有被人坚定的选择。
初一的时候，我有一个很好的朋友，我们俩的成绩不分上下。她是语文课代表，写得一手漂亮的字，父母都是老师，和学校的很多老师都是同学。
我很羡慕她，但不嫉妒。
小考结束，补课期间，她没来，还有几个学生也没来。班主任在班上放狠话，不来补课开学就别来报名。补课费不便宜。
她没来，据说是爸妈带她出去旅游了。
开学后，在繁忙的教学中，班主任把狠话忘得一干二净。
她坐在我前面，一举一动都被我看在眼里。终于有一天，我鼓起勇气，向她借了那本课外书。
开学报名的时候，爸爸带着我在学校附近的书店买了三本词典，一本是英语词典，一本是成语词典，还有一本新华字典。
因为稀少，所以格外珍贵，平时没事就会打开看看，可是那本英语词典，收录的词汇很偏门，卷子上的生词都查不到，因此一直被搁浅在纸箱的最底部。
忘记了书名，讲的是一个漂亮的农村姑娘，在巴黎谋生，后来做了妓女，被富家公子追求，遭到其父的强烈反对，不明个中缘由的富家公子愤怒不已，对她羞辱，最后她在病痛中含恨死去。
期中考试，我们成了同桌。平时一起送作业，一起去超市，一起上厕所，不知不觉成了好朋友。
月考的每次换座，我们都是同桌。被同学们笑话，称我们是“连体婴儿”。她自豪地说：“等我们死了，墓地也要挨着。”
我惊讶她的大胆，却也享受着被人如此坚定地选择，尤其对方很优秀。
上课、考试、写作业，平淡无奇的生活因为某些人的存在变得闪闪发光。
我胆子小，她胆大。下晚自习后，拉着我去教师公寓后面偷橘子，被狗发现了，我们跑出了百米冲刺的速度。
数学老师奇特的教学模式——讲十分钟，剩下时间写随堂练习，当场批改。改作业的时候，错的人当场被凶一顿，她称他为“阎王”。
生日的时候，收到了她送的洋娃娃。在同龄人眼里，谁这么大还喜欢娃娃。但她从来不问我，甚至夸洋娃娃很漂亮。
我没有告诉她，小学唯一的玩具是姐姐玩剩下的兔娃娃，那只兔娃娃还只剩下一只耳朵，妈妈的巧手帮兔娃娃长出了“新耳朵”。
无数个深夜，都是兔娃娃陪着我。她知道我很多秘密，替我保密。
初二分班，我去了二班，她留在四班。
起初我们还像初一那样，一起上厕所，一起吃饭，后来生活轨迹的不同步，开朗的她颇受新同学的喜欢，身边总是围着一群我不认识的人。
我远远地看着，有种被抛弃的感觉。
不巧，“苏皓轩”转来了，我不得不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学习上。我不是聪明的孩子。
就这样，我们渐渐淡出彼此的世界。在路上遇到还是会打招呼，送作业时候也会默契地等对方，只不过心知肚明：好朋友降级为“朋友”。
毕业后，我去学校填志愿，碰到了她。她也去了一中，比我高三分。
她说：“出租屋还有些东西没收拾，一起？”
一路上，我们有说有笑，像初一那样，仿佛那个说“死了都要在一起”的女孩还在我身边。时光的错觉。
从书架上抽出《爱的教育》，在学校对面的“精英书店”买的，只要六块钱。封面的左上角有“六角丛书”的logo，下面是介绍。
“为了满足众多孩子阅读的需求，我们把纸张的价格谈到了六毛一张，这就是六角丛书的由来。”
我不就是“众多孩子”中的一个吗？
高中的学费昂贵，妹妹也开始上学，家里的一切都要紧着生活。
不是小说的话，我一般是挑着题目选择，于是翻到了这样一篇：
“小时候爬楼梯，摔了下来，右腿留下了残疾，至今走路还有点跛。今天早自习要学的新单词里有“limp”，早自习开始前，英语老师说忘了教案，让我去他宿舍拿，我找了半天也没有，回到教室，老师正带着同学学新单词，他说教案夹在手提包里，充满歉意地说忘记了。我没当回事儿，回到座位上，融入大集体的单词学习中。到了“limp”这个词汇的时候，我的心里一紧，闭着眼睛，结果老师直接跳到了下一个单词，我充满疑惑。同桌说，你去取教案的时候，老师带我们学了。
我的鼻尖一酸，眼泪在打转。”
书外的我也看得眼泪打转。
这时候，对面房间传来声响，妈妈和妹妹醒了，我擦了擦眼泪，继续看书。
“小小，地里还剩下一点草，我待会儿去除掉，你在家帮忙看着妹妹。”
“好。”
妹妹六岁了，明年就要离开幼儿园去上小学了。其实，今年要去上学前班的，不过政策下来，强制要求未满六岁不能上学前班，妹妹的生日正好在九月中旬。
我教她写数字，给她讲故事，很快她就不感兴趣，我也累了。两个人一起坐在床上吃零食。
“这是什么呀？”妹妹指着书桌上的彩铅，我喜欢用色笔在书上画线。
“好看的笔。”
“这一行怎么不写？”她又指着本子上空白的地方。
“写完了。”
“姐姐，我还想吃巧克力。”
我递给她两个，“小孩只能吃两个，要不然会变丑。”
“丑是什么东西？”
我看着这个比我小十岁的生物，为了和她交流，我也要把自己的智商调到幼儿园。
夜幕刚降临的时候，妈妈回来了，我煮了面条。
饭桌上，妈妈问妹妹，下午干啥了。
妹妹说：“吃巧克力。”
这家伙，只记得吃的事儿了，“还有呢？”我在一旁引导。
“画画，写字。”
妈妈脸上露出了一点笑容。
第二天十一点，吃完饭，我就出发了，妈妈带着妹妹看着我上了车。大巴上很多和我一样的学生，听说实验高中也是今天上晚自习。
大巴车是最好的摇篮，我又睡着了。到了高店的时候，车子停了，我感觉身边有人坐下。一般这个情况，我会继续装睡，和陌生人四目相对也是很尴尬的。
快到汽车站的时候，我醒了，揉了揉眼睛。
“你终于醒了。”
谁在说话，一个男生。
我寻声望去，“苏皓轩”，真的是他。
内心狂喜、害羞又有点不知所措，我睡着地样子一定很狼狈，我摸了摸嘴角，还好没给自己丢脸。
“你住在外婆家吗？”我回了一句。
“嗯嗯，初三的时候，回来跟外婆一起生活。”
难不成传言是真的，我没有问。聊天不提伤心事，这是最基本的礼貌，况且我们只同班了一年，又有一年没见，可以说没有一点情感基础。
“你在几班？”
“22班。你呢？”
他妈的，不会就是这小子吧，我自信看了看眼前的男孩，脸上的痘印没了，瘦削的脸庞，清爽的头发，阳光下真迷人。
“不说我也知道，我们中学升上来的同学那么多。”
“都进清北班了，这点小事当然难不住大神。”
空气瞬间沉默了。
“我终于考到你前面去了。”
“什么？”
下车了，他帮我提行李箱。
“刚说的什么？”
“以后放月假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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