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父母卖菜
我上中学的时候，苹果价格一直处于低迷状态，果农辛苦一年，却常常入不敷出。当时我们姐弟三人都在上学，靠几亩苹果的收入已经难以维系家里的基本生活需求。父亲迫于压力和生计，急切寻求致富门路，希望能缓解家庭的重负。
经过一段时间的深思熟虑和四处“考察”，父亲决定买一辆五轮车跑运输。当时，他还是我们村及周边村第一个兴起买五轮车的人,主要是给果商拉箱子或运水果。跑了大半年，觉得给别人拉脚，挣不了多钱，也划不着，就摸索着自己干点什么。于是他又瞅准了卖菜这个行当。
在我的心目中，父亲一直是个性格急躁、三大五粗的大男子，怎么能做好卖菜的生意？卖菜是与人斤斤计较的行当，以父亲的性格，恐怕又坚持不了多久？
万事开头难。要卖菜，首先要学会拉菜，刚开始，父亲和母亲起得很早，凌晨三四点就开始忙活、收拾，就像刚参加工作的新人一样，生怕迟到。天不亮，他们就会驱车赶到咸阳、云阳等周边的蔬菜批发市场。前几次，由于去的比较早，菜农还没来，他们就在车头里眯一会儿。随着市场逐渐沸腾起来，父亲先是把整个市场细细转一圈，看一下菜样和价格，然后货比三家，多番讨价还价，确定好后，最后过称、装菜上车。
菜拉回来后，父亲有时会直接开着五轮车走村串街，吆喝叫卖；有时会将菜卸下来，各取一部分搬到蹦蹦车（农用三轮车）上去卖，这样方便，更主要还是为了省油。
一大车菜拉回来，一般至少需要四五天才能卖完。平时，都是父亲和母亲两个人出去。逢周末或者放寒暑假，我和弟弟会跟着，母亲有时去，有时不去，在家可以歇着。
串村卖菜，其实很辛苦。天一亮就要开始整理，把菜有序摆放、码放整齐，检查好称盘、计算器、塑料袋等，再点好零钱，带上水和馒头就出发了，一般天黑才能回到家。最不好受的是吃饭不着点、没着落。早上饿的时候可以趁软吃带着的馒头或锅盔，顺手拿一个黄瓜或西红柿就着吃，喝些随身带的水，感觉还挺美的。中午饿的话，如果顺路能遇见个小饭馆，就可以美美咥一碗油泼面，喝一碗热面汤，感觉美太太。运气不好的话，只能继续将就吃些馒头，等天黑回家了再好好弥补一顿。没水的话，走到那一家，上门讨要一杯，基本也不成问题。
天黑回到家，再晚，母亲都要做一顿热乎饭，算是对我们一天辛苦的“犒劳”，当然也是我们外出一天归来所期盼的。说是卖菜的，但我们几乎从来没吃过像样的菜，没吃过新鲜的菜，都是从菜筐里取下今天未卖完的，或是外表有破损的。母亲都会用来削一半吃一半，在她眼里，这些其实都是好菜，怎么能轻易扔掉？
每次跟着父母出去卖菜，我就会坐在车后面。到饭点，从家家户户门前路过时，看到他们坐在门口或庭院，围着小圆桌，不管是早上冒着白气的热馒头、大口吸溜的白米粥，还是中午香味四窜的下锅菜、挑在半空准备进嘴的油泼面，让坐在车上的我，好不羡慕啊！真想来一碗，让人不由得咽口水，更感觉他们好幸福，不用为了生计奔波劳累，风吹日晒、挨饿受冻。
印象最深刻的是，有一次大晌午，正当饭点，我的肚子早都饿了，一个妇女出来买菜，腰里系着一个红围裙，边走边搓手上的面疙瘩，她的男人也紧跟随后，手里端着一碗油泼扯面，辣子红、油又重，看起来美得很，就靠在我们车旁看着他媳妇买菜，边看边吃，手上的筷子一搅一挑，嘴上一吸一嚼，吸溜吸溜的，抹的嘴角都是辣子油，吃的很带劲，看得我嘴唇紧闭，直咽唾沫......
我当时就暗暗发誓，回去以后一定要让母亲也给我下一碗油泼面，辣子多放、油多放，再剥上个大葱、晾一碗热面汤......可是越想，口水越多。直到现在，我还是个面肚子，特别是油泼面，一天不吃面就感觉肚子不“沃耶”、心里不“瓷实”。
尤记得第一次和父母出去卖菜，缘我性格内向，不敢大声叫卖。父亲则在前面不停喊着“卖菜啦，菜来喽！”并鼓励我“随便喊，没事，没人认识你，害怕啥”。等走到没人的街上，我才试着喊叫“卖菜啦，菜来喽！”声音压得很低，估计只有自己能听见，母亲看着都笑了。试了几次，还是放不开，最后在一条没人的街上，我终于鼓足了勇气，站起来，涨红着脸，眼睛一闭，对着前方大声喊“卖菜啦，菜来喽！”连喊了三声，喊完赶紧蹲下，生怕让人看见。之后，跟着次数多了，我也就慢慢习惯了，也不拘束了，敞着嗓子喊。再后来，父亲买了一个小喇叭，喊着的声音可大了，也更喜欢喊了，就像村长在喇叭里讲话。
走村串街，卖了一年多后，父亲开始进驻集市，也就是农村人所说的“跟集”。逢一、四、七在这个乡镇，二、五、八去另一个乡镇。集市上有划定的摊位，再不用东奔西跑，人流量大，吃饭问题也好解决，街道上卖啥吃的都有。每逢节假日，我们就会跟着父母去集市上帮忙收个钱、理个菜，当个下手。
那时候最开心的事是，忙完一天回到家，一家人坐在炕上数钱。母亲把装钱的纸箱子往炕上一倒，哗啦啦一大片，红红绿绿的。我们就开始整理，你整理一毛的，我整理一块的，他整理五块的......数够十元或一百的就用皮筋扎起来，放在一起。等数完了，母亲就开始算账，除去今天的油钱、饭钱、摊位费、卫生费等开支，再加上进菜的成本，就是今天这一车菜所挣的。不管挣多挣少，那时的生活是充实的，是开心的。
那时候因为卖菜，家里零钱就多，村里打麻将的、开商店的就经常来我们家里换零钱。记得有一次开学，我去交学杂费，母亲给我的全部是十元或五元组成的一百元，一扎是一百。轮到我时，我直接掏出来十来扎，轻轻地摆在桌子上，收费的老师和周围的同学看到后都笑了，我当时也很尴尬，但是心里很实在。
就这样，春去秋来，寒来暑往，父母从最开始的走村串街到后来的集市摆摊，经历了五六个年头，中途还换了一辆车。我们也跟随了五六年，不管是去市场拉菜、串村卖菜、还是逢集摆摊，这其中充满着酸甜苦辣，有起早贪黑的劳累、有风吹日晒的难受、有受冻挨饿的窘迫、有亏损赔本的无奈等等，许多难以言表的心酸和苦楚，只有亲身经历才能体会得到。但是，那几年再苦再累再难，一家人通过顽强的坚持和辛苦的付出，我们还是顺利平稳地走了过来。
再后来，我们相继毕业，父母年龄渐长，体力不支，也就结束了卖菜的生涯。近几年，会偶尔做点其他生意，再也不会有那时的辛苦。
现在，我们都已成家立业，虽然算不上什么大富大贵，最起码都有个稳定的工作生活。我时常怀念跟父母卖菜的那段经历，尽管吃了一些苦，但更尝到付出之后得到的甜。
是呀，生活，一半是回忆，一半是继续。回忆是为了更好的继续。那段卖菜经历，让我从父母身上学会了担当、坚持和进取。现在我也成为一名父亲，有了自己的家庭，我会更加坚定地承担起我所应担负起的责任，向父母学习，脚踏实地，走好自己的人生路。
上个周末，回到老家，吃完早饭，刚走出门口，就听见村口进来一个卖菜的，“卖菜啦，菜来喽！辣子、茄子、洋芋、西葫芦.......”小喇叭自动循环播放着语音，车子从我身边经过时，我看到车厢后面坐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夹在两个菜筐中间，头上带着一顶黑帽子，帽沿一边有些破烂，一副红脸蛋，依偎着衣领，消瘦的身影让人怜惜。他看着我，我看着他，我们对视着，直到他渐渐远去，只听见卖菜的喇叭声绵延回荡。
转过头，我沉思了很久......我回想起了当年的自己，我想对这个小男孩说，加油吧，孩子！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相信苦尽甘来，美好的生活期待你的开启。
（作者简介：王猛，陕西礼泉人，某机关干部，写作爱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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