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岁前后，我就头现花发。陕西师范大学距小寨颇近，小寨商场尽为土木建筑，虽然都是瓦房，树拂廊沿，院子阴荫而潮湿，不过这里什么都不缺。每隔一个月，我便到这里的理发店来染发一次。接待我的理发师，每次都是一位姑娘。她穿着白袍，圆脸红润，剪发齐耳，眼睛细长近眯。其叮咛和提醒我的声音总是清朗的、明快的。
理发师也就20岁左右，似乎很普通，我对她也并无特别的感觉。
有一天，我遵照系里的安排，在医学院抽血化验。空腹，又要赶时间返校上课，为方便，遂骑了一辆自行车。检查结束，就匆匆忙忙跑到化验室门前，开锁推我的自行车。刚蹬直撑子，便发现挨着我自行车的另一辆自行车的反射镜开裂而掉了。
“我的反射镜，你赔！”冲过来一个男子说。
“我根本没有动它呀！”我说。
我的自行车是先放的，他的自行车是后放的。我取自行车，也并未发生撞他自行车的问题。他自行车的反射器显然不是因为我碰而掉了的，但他却抓住我的自行车，不让我离开。
这完全是诡诈！
一瞬之间，有十余位男女围上来，准备以幸灾乐祸的心理，享受一场彼此争吵的热闹。
我理直气壮，也怒火中烧。俄顷转念，与其跟他高音辩解，不如改变角度，通过异途反击，使其来日产生羞愧，并导致他的一种隐痛。
我平静地问他：“赔你多少钱？”
男子30岁上下，瘦颊巨目，略有心虚地说：“五块钱能修好吧？”
我不发一言，只在我的四个口袋里一一搜寻，掏净了，总计17元3角5分，有整有零，连壹分钱、贰分钱和伍分钱的硬币，也一个子儿不剩地全给了他。他接住了，我就迅踩脚踏，右腿一飞，越过了后轮。当我要落到鞍座的时候，忽闻一个女士大声训斥：“你凭什么拿他这么多钱？凭什么？”我回头一看，居然是小寨商场理发店那位姑娘，圆脸、剪发，只是换白袍为红衫了。我惊诧她竟凑巧出现于此，而且为我申张正义。我不禁立即减速，右腿在后轮上倒旋，想停下来。不过须臾之间，我右腿再起，坚定地落到鞍座上。我向理发师招了招手，驰骋而去。
我不知道诡诈我的男子有何感受？多年以后是否羞愧，是否隐痛，是否悔改？也许我并未成功地使他悔改，反之，，我助长了他的诡诈。也许他的胆子越来越大，终于以一次超级诡诈致罪，判刑15年。谁知道呢？不知道，我并不知道。
面对诡诈，实际上还有一种方法：强烈驳斥，坚决拒绝，半分钱也不给他。此乃一种本能反应，合情合理的做法，不过当年我没有这样行动。
我再也没有往小寨商场的理发店去染发，以后也没有凑巧在什么地方碰到那个姑娘。不过30余年，我始终也没有忘记她。我总是伴随着一种敬意想起她。我还会由她想起别的一些女士，想起她们平常蕴藏着的或大或小而在关键之际便要爆发的一种侠气。
二〇一八年七月四日，窄门堡
原载红豆2022年2期
长安朱鸿，散文作家。30余部散文集行世，具代表性的有思想求索类散文集《夹缝中的历史》、文化表现类散文集《长安是中国的心》、心灵倾诉类散文集《吾情若蓝》和长安叙述作品《朱鸿长安文化书系》。作品录用于中学语文教科书和高职语文教科书，见诸语文试卷，入选百余种散文版本。《西部心情》一书进入希望书库，是中国青少年素质发展论坛工作委员会推荐读物、中国青少年读写大赛指定读本；《夹缝中的历史》教辅版一书进入上海著名中学师生推荐书系——影响我高中时代的一本好书。获首届冰心散文奖、第二届老舍散文奖、首届陕西图书奖和陕西高等学校人文社会科学研究优秀成果奖。大型学术著作《中国散文通史》对其置有分论。中国民主促进会陕西省委员会副主委，陕西省作家协会副主席，陕西师范大学长安笔会中心主任、文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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