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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楼人家

土 楼 人 家

文/罗锦高

欣闻土楼申遗成功,2008年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笔者一连激动了好几天。我正是闽西土楼群落走出来的客家子弟,在西安工作生活了近四十年,但居住在土楼里的饮食习惯并未改变,如今仍盘踞在故乡红土地上的土楼,一直在我心中盘旋不去。

过去童稚的印象中,土楼只不过是很平常的居家老屋,古堡式的大院里,十几数十户人家进出同一道厚重的大门,几十上百号人共享一片天地,同饮一口浅水井,觉得楼内的叔伯哥嫂乡亲邻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日子,没有觉得特别之处,谁曾想到几十年后的今天,这些被称为人类发展史上的独特民居,已成为世人瞩目的建筑艺术瑰宝。现在想来,土楼不光是我国建筑史上的创举,也是当今世人研究客家文化的集中地。

客家民系,仍然保留着中原汉民族那种淳朴强悍之风,特别尊重儒家思想,把忠孝仁爱智信节义视为处世的立身之本,这表现在他们的言谈举止和处事方式上尤为明显。从北方中原迁徙到南方各省山区的客家先民,为了共同抵御外来侵扰和土匪袭击,他们便聚族而居,后来便产生了土楼,达到了防盗防震防潮等多种实用功效的目的,打那以后,耕山造纸,作田种庄稼成为客家人世代相袭的主导产业。

俗话说得好,一个锅里搅饭杓,免不了磕碰锅碗瓢盆,那么同姓或同宗的族人住在一起,上下楼邻里长幼之间,又岂能免得了小磕碰小矛盾呢,何况天长日久住在一起,但我们客家人群却是几代人乃至几十代人和谐相处,这不光是地域环境土楼建筑客家人群活出来的一种生活状态,也是世代相袭的一种精神奇迹,楼内的女人们,有时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发生口角,一见到男性长辈,吵嚷之声很快软下来,以至于停止声息,然后各自走开,觉得在长者面前费口舌动肝火,有失礼节和脸面,因为他们在日常生活中,男女老少都恪守着一种谦让、宽容、心齐、互助的道德法则,这些美德多写到家谱族谱的序言中,或镌刻在楼堂中门框对联上,更多的是在日常生活的谈吐中,作为训戒子孙激励后人的处世箴言。

听长辈们说过这样一个故事:相传过去三个兄弟,各人都有一点拳脚功夫,为分家产而闹纠纷,相约来到楼外干起架来,正打得不可开交时,老三看见岭上下来一帮土匪,收了手就说:“大哥二哥,咱们不能再打了,要对付强盗哩!”弟兄仨立马收住拳脚,回到土楼内,和同族男人们操起家伙冲出门外,竟把土匪吓跑了。由此可见客家人“拳头向外打,手指朝里弯”的群体特性。面对强敌,表现出一种不屈不挠,同心抗敌的精神。

记得“文革”期间的一个端午节,一帮红卫兵进了土楼破“四旧”,在十来岁的我的眼里,他们臂带红袖套,挺威武神气的样子,对于他们的到来,我既羡慕又恐惧,羡慕的是他们袖臂上的“红卫兵”是那么扎眼诱人,戴上它该是多么荣耀;恐怖的是这帮人今天抄东家,明天捣西家,搅得大家不得安宁。他们平时就听人说,土楼里的人照样打糍粑杀鸡鸭过节,没有什么禁忌,更不把“红卫兵”放在眼里,于是更加招来他们的嫉恨,要来“革命”破“四旧”,革掉旧习,连吃糍粑杀鸡鸭也被视为“四旧”,早就料到红卫兵们要光临的,楼内各家半夜就打理吃食。各家人每遇节日,沿袭吃糍粑的习俗,即把糯米装在饭甑里蒸熟,然后倒入石臼,用“T”字形的木杵捣烂,再在掌心里聚团成疙瘩,比汤圆大些,蘸着白糖芝麻吃。不待红卫兵进楼,我们早把糍粑吃到肚子里了,且把大石臼翻了个个儿,倒扣在地上,看不出什么破绽,料定他们总不会挨家挨户翻厨倒柜吧,没想到没有瞒过去,其中有个小个子鬼精鬼精的,用手摸摸石臼,再用脸面贴着臼壁,象发现了天大的秘密似的,神气十足地指着我们说:“石臼还是热的,你们刚打过糍粑。看你们怎么办吧?”客家人信奉“和为贵”,不撵无礼客,上了年纪的婆婆,热情招呼这帮小伙子进灶房喝茶,想借此平息风波,没料到这几个毛头小伙不领情,还指手划脚指责我们搞“四旧”,破坏“文革”。在这个节骨眼上,八十多岁的老爹出现了,微笑中暗含着逼人的威严,说:“是我让他们打的糍粑,要抓人就抓我吧,只是不晓得吃糍粑犯了什么王法?”老人的声音宏亮有力,话里有骨头,又颇富感染力,全楼精壮汉子,很快聚拢而来,红卫兵们一看这阵势,吓得早已没了胆气,只好软下话来给自己找退路说:“算了,算了、往后别再打糍粑就是了。”他们灰溜溜地退出门外,土楼内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天井中的一口浅水井,是全楼人的生命之源。周围井台不高,不到两米,防止雨季脏水污物流入井内。谁家汲水,不用井绳,只需专用木桶,再用扁担钩勾提上来,井水清冽照人,还略带甜味儿。久别家乡的人们,偶然回到土楼,用这井水泡制当地的自产茶叶,慢饮细品,那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只觉得那清淳的茶香里含有浓郁的乡情,还有那化不开漂不走的宗族亲情,悠悠地漫洇在心田里。楼内世代族人,把这口井视为神泉,因为不管遇到怎样的年景,它总是一汪清澈,雨涝涨而不溢,干旱汪而不枯。

从我记事起,教室早已撤到村边去了。听长辈说,先前的教室就设在楼厅上,本楼子弟不必出门就可在楼内读书识字。楼厅就是每层楼道通往走廊及各个房子的公共空间,又是我们戏耍捉迷藏的天地。

那会儿,我们盼下雨。一到下雨天,就可以逃避出外劳动,不用担心大人差遣去捞猪草,拔兔子草,蛮可以待在家里玩游戏。楼厅里堆放的风车、谷箩、竹席、草笼、篾篮等常用农具,变成了我们藏身障眼的道具。有一次,躲避同伴寻找,我竟然钻进侧放的谷箩内,箩口套着另一只箩底,同伴明知谷箩里藏着我,却故意装着不知道,掀翻谷箩,滚了几圈,我哭骂着从箩内跌出来,爆开一片哄笑,自己也乐得破涕为笑。

客家人的男男女女视勤俭为美德,就是刮风下雨,不便在外耕作农活,待在家里也是闲不住的,女人家会舂米筛糠,缝补做鞋。婆媳妯娌,婶侄姑嫂,三三五五聚在灶间或木板走廊,外面是雨声喧闹,而楼道屋内却是细语声声,穿针引线、缝衣物、扎鞋帮、纳鞋底,各做各的活计,各扯各的话题。有的年轻媳妇卷起裤管,露出白大腿,在腿上搓着细白细白的鞋绳,鞋绳蹿到脚下,打着旋儿跳跃着。偌大的天井里,泼雨声的喧哗,压低了女人们的说笑声。

宽敞的楼厅内,自然是男人家的天地,雨声打不湿他们对生活的热情,他们是打理生活的好手。柴刀攥在手里,象变戏法似的,开竹筒、去竹节、削竹篾、双手编织鸡筐鸭笼,竹席菜篮。把削好的竹楣摊在地上,先码十字,再拼井字,只见竹篾楣梢快速地在地上弹跳,粗糙扎手的竹篾,坚硬又富有弹性,捉在手里,便成了随性玩弄的细软之物。一会儿功夫,鸡鸭竹笼的雏形在他胸前演变成形。他们不愿让光阴白白地过去,让时光在手里变成心爱的器物,掂在手里,左看右瞧,象在欣赏一件艺术作品,无论留作家用,还是拿到集上去卖换几个零钱,脸面无不流露几分得意。

一到雷鸣电闪大雨滂沱的日子,偌大的土楼,很快形成环流奔泻的奇观。站在高处看,每栋圆形土楼,如同撑起一把把巨伞,抵挡山风暴雨的同时周遭环列水帘,激起了风雨交加的轰鸣。楼内厅堂走廊木板栏杆,早被风雨侵蚀得发黑,栏杆上排着许多高高低低的孩童光头,手指着雨帘水柱,胡乱咋呼。顶层环形屋檐瓦槽间的雨水,急流如柱,直冲而下,剑光般的闪电还没走远,急性子的雷声仿佛就在楼脚墙根炸响,振耳欲聋让人心惊肉跳的轰鸣,在浓重的雨雾中冲撞回环,雷声尚未停歇,闪电又划空而过,炸雷又横空而来,一时间,眼前就像千万柱瀑流环流下泻,狠狠地从半空砸到天井,冲击迸溅的雨声急流声汇成一片,此时,只觉得天惊地动,楼板震颤,哗哗水声淹没了一切,粗线条的雨帘水柱遮挡了一切,即便对面楼上大人朝孩儿的呼喊声,也变得模糊不清,天井里早已成了水花乱溅的水塘。

雷声喘息,闪电慢慢藏起刀剑,雨声嘈杂之后,转而变得散漫滴嗒,再到完全收住了雨脚,土楼群里,炊烟起了,正追赶着薄雾和水气,雾霭在视野中慢慢淡去,村落、楼群、窗户、木栏,才渐次清晰起来,楼内外的空间,弥漫着呛人的青草和着雨湿的气息。各种土楼建筑,如同镶嵌在碧清鲜活的山水大背景中,楼前屋后,村坪上下,碧茵茵的梯田,蔬菜地、烟草地,还有溪边村口一丛丛香蕉林,以及四周的山峦,犹如让人置身于山水画里。雨后向晚的暮色,悄然来了,村里人还悠闲着,而村边的溪水则更加匆忙地流淌。山雨退却,溪水就涨,连村口的水碓水轮也转得特别欢快,竹棚内的木碓,象饿急了似的公鸡,高频率点头啄食一般,紧密的杵捣之声和急骤的流水之声充盈了整个山村。

在进入当今信息化时代,电视电脑已悄然进入了土楼人家,让这一群体身居古宅老屋,却享受着全新的生活,但新一代人不满于此,他们搬出土楼,住上钢筋水泥房,也许是出于人口增长,也许是年轻一代生性叛逆,总想摆脱长辈给划定的生活模式或土楼围拢的天地,于是村边的水泥建筑,象新的生力军一样不断崛起,可它们的气势远远敌不过土楼群落的庞大阵营。中老年一辈人,不愿离开生他养他的土楼,他们在这儿生活习惯了,坚守的不仅仅是几辈辈人所传承的安稳与和谐,冬暖夏凉的家居环境,还有那叙说不完的情缘。

刊于《当代声屏》2009年第六期

(作者简介:罗锦高,生于1956年底,祖籍福建上杭,客家人。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30多年间在《西安日报·晚报》《陕西工人报》《山西文学》《散文选刊》等报刊发表散文小说等作品200多篇,出版个人散文专集《星河》。1986——2019年,先后参与编纂《临潼县志》《临潼区志》等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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