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花 椒
听说，这些天已开始今年的“摘花椒"了，一听到“摘花椒”三个字，我“摘花椒”的往事就清晰地出现在脑海。二零零八年，是我过去人生中最低谷的一年，那一年，发生了好多事：生意上不顺；和老公经常吵架。那时年轻气盛，在又一次激烈的争吵后，我决定单干。那天，我收拾完自己的东西从西安回到了家。静下心想我们的未来，我们还有没有共同的未来，酷暑烦躁，越想越觉得分开更好。儿子看见我，高兴极了。那时他刚两岁，平时都由奶奶在家照顾他们。女儿听说我再也不去西安了，高兴地说：“我有妈妈陪伴了，好开心。”平时很少有时间陪伴孩子，我对女儿说：“但是妈妈想自己挣钱，你想要什么，妈妈给你买。”女儿说，“我就想要个自行车，要和我同学一样的自行车，我太喜欢那辆自行车了！”我说：“那妈挣钱给你买。”女儿高兴地搂着我的脖子。我想着怎么样才能挣到钱，再也不去给老公开口。但是干什么呢？我心里没底。以前，一直和老公在西安包民房，我仅记工进料而已。邻居告诉我说：“韩城那里花椒熟了，有人要去那摘花椒呢有人专门给那边介绍工人呢。”我问：“工资多少呢？”她说：“摘花椒按斤两算工资，摘一斤一块五毛钱。”那时打一天工也就二三十块钱，我说：“那一天能摘多少斤？她说：“差不多五十斤左右吧。”于是我决定跟上村上人去韩城摘花椒。儿子和女儿看我又要离开他们，拉着我的手不让去。我又对女儿说：“妈去摘花椒，挣钱给你买自行车。”女儿太想要自行车了，女儿说：“那你去吧，回来一定要给我买自行车哦。”儿子哭得如何不让我去。但我为了自己能挣钱，就让女儿把儿子哄出去玩，自己偷偷离开了家。那天下午，我们就直接去了韩城，到车站，下了车，好家伙，全是从全国各地来摘花椒的人，各地口音都有，车站上热闹得就像要开大会，不停地有人过来招呼：“摘花椒去我家吧，我家吃得好，睡得好。”介绍人给我们说：“到了有人接你们的。”但没等到接我们的人，打电话又不通。于是我们商量：“实在没人来接，咱干脆就在这随便找一家去摘花椒吧。”我于是和一年轻小伙谈价格，小伙穿得很时髦，烫得大爆炸，小伙说，他是给他舅家找人呢，他舅家离这十里地，我们去了后，感觉不合适他再送我们来车站，不骗人。我们坐上了小伙的车，小伙把我们拉到旁边的一个餐馆，给我们要了肉夹馍和稀饭，说：“吃了饭先带你们去地里看看，你们看了不想干了就送你们回车站，想干了就送你们到我舅家。”看小伙人挺好的，我便答应了。吃过饭，小伙说先直接去地里，可翻了两座山还没到地里，大家伙不放心了：“你说的十里地，都两座山了怎么还没到？”小伙说，快了快了。我们几个心里已经在打鼓了。想着该不会把咱几个卖到这大山里吧？心里早已没有了来时的热情，我想起了电视里上演的拐卖妇女案例，真的卖到大山里，逃都逃不脱。车子终于停在了第三个山头的半山腰，小伙说：“走到地里看看花椒再做决定吧。”我长了个心眼，想着万一我们不摘他舅家花椒，小伙会不会把我们扔到这大山里不管？这里一户人家都没有，狼来了都没人撵，他们几个不停地说：“太远了跑这么远，不干了。”小伙说：“先去地里看看吧，来都来了。”我对小伙说：“我有点晕车，你和她们几个去地里看看，我在车上休息会。”小伙应了我一声。我先把小伙的车钥匙拔了，对小伙说：“你去带她们看，钥匙我在车上给你看着。”小伙说：“好，那你待车上，我带她们几个去看看。”我有驾照，我做好了万一他不送我们下山，我开车把大家带出山的准备。她们几个看了花椒地后，都不想干了，小伙在地里给她们说，这离他舅家还有五六里路呢，让她们考虑好，行了就直接送她们到他舅家休息，明天就可以摘花椒了。不过大家看见这深山已经没心情干了，还是没有改变主意。韩城那里有一种很小的桃子，不是很好吃，但做手链特别好看，小伙子还给我们采了一大堆，说：“不干了就送你们回车站，说不定接你们的人都等急了。”小伙又开车把我们送回了车站，介绍的那家人也到车站来接我们了，我们便和小伙挥手告别。韩城人的朴实在我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原来，我们在山里电话没信号的时候，接我们的主家正急得打电话问介绍人我们去了哪里。主家是个七十岁的大叔。大叔开的三轮车，我们赶紧坐了上去，路上大叔告诉我们，他几个孩子都忙，家里就他和大娘两人，种了半个山的花椒树，每年摘花椒的时候，他二儿子和媳妇就关了餐馆，回家帮忙，别的孩子都是公务员，回不来。大叔车技杠杠的，在山路上飞奔，看来大叔是个老司机，我问大叔：“你家离这多少路？”大叔说：“有十五公里吧。”我想也不远，可翻了一座又一座山，又走了两个多小时，车子终于停在了一户人家门口。大家都跑累了，夜已深了，大娘早准备好了饭菜，大家草草吃了东西，大娘说：“天晚了，大家赶紧休息，明早就下地摘花椒。”我们随大娘来到了后院，一长溜大通铺，整整齐齐，大家赶紧上床休息。第二天，天还没亮，大娘就喊大家起床吃饭了。简单吃过饭后，大娘交代了摘花椒注意的几点：花椒不能带叶摘，不能压，压了卖相不好，会影响价格，要用指甲掐下来，地有点远，得早去，中午饭送到地里，晚上才回来呢！给每人发两个笼，一大一小，一条绳子带个勾，这就是全部装备。出发下地，好家伙，走了一个小时的羊肠小道，一不留神还可能滚到沟里去，还没到地里，心已经凉了半截。韩城全是石头山，石头经过日淋雨晒、风吹霜打，风化成石土，石土里种上花椒树，花椒的质量特别好。空气里全是花椒的味道。大娘告诉大家，这一个山头都是她家的。我刚一伸手，就被花椒刺扎了一下，大娘教大家先把花椒树枝用绳子勾挂住，另一头用脚踩住，这样花椒就露出来了，然后用指甲一掐。手不住地被刺扎，一股愧疚感油然而生，钱难挣。七月，早上的太阳，就晒得人汗流浃背，想起在西安打工的日子，坐到地头哭了起来，大家都围着安慰我说：“既然来了，别人能干咱也能干！”大娘也安慰我说：“慢慢就习惯了，没有那么难，我和你叔都干了几十年了。”我给自己打圆场：“没事，我只是发泄一下的情绪，啥活不是人干的？”擦干泪，心想一定要坚持下去，于是很快进入角色，花椒刺也没那么扎了。大娘和大叔是勤快人，地里干净得没一根杂草。中午大叔用担子把饭担到地里，我一看，南瓜面！平时最讨厌南瓜的我，这一次吃了一大碗。一个小时的山路，面泡得早没筋性了，但我竟然觉得它是人间美味。大娘告诉我们可以就地休息会，我直接躺在了花椒树下，大家打趣我：昨天来时还搽粉抹口红的，今天就像要饭的，人那，你干啥得像啥，对不对？休息了会，又顶着大太阳继续工作，汗水直流，加上花椒的麻味刺进眼里，特别难受。手和胳膊上，划得全是一道一道的血口子，整整摘了十二个小时，天黑回到了主家家里，腿像灌了铅，一照镜子，晒得脸黑红黑红的，平时用的那些化妆品都浪费掉了，管它呢！只要能挣到钱，再辛苦也不能抱怨！晚饭没吃，赶紧洗洗就睡。第一天我摘了三十斤，比大家多摘了五斤，摘得最多。大娘高兴地说：“没看出来，感觉你来时白白净净的，肯定吃不了苦，没想到你手这快，以后肯定会越摘越多的！”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大娘便又喊吃饭，我们腿疼得从床上起不来，大娘说：“慢慢就习惯了，今天不敢休息，如果休息了腿就要肿起来了，更难受。”挣扎着起来吃了饭，和昨天一样，又下地摘花椒啦！今天手熟练了好多，但是腿比昨天更难受了，大家都在坚持，我又有什么理由退缩呢？晚上回来称了一下体重，掉了二斤肉，心里挺高兴的。女人嘛，半辈子都在减肥事业上拼搏，今天无意中还成功了。那天后，每天回来先称体重，整整十二天，掉了十五斤肉，第十三天再也不掉了，肥肉都习惯了，人还能不习惯吗？有一次刚到地里，眼看着东边天越来越黑，大娘一看天气变了，赶紧让大家下山回家。刚出了花椒地，一声响雷，豆大的雨点就打在了人的身上，躲也没地躲，路上滑得没法走，大家就淋着大雨慢慢往家挪，好几个人都淋雨感冒了，大娘熬了姜汤给我们喝。晚上的大通铺，鼾声如雷。我去了房顶，躺着看着天上的星星，心想，人活着到底为了什么？大叔大娘七十多了，他们的孩子都不差钱，大娘和大叔每晚只睡三个多小时，给大家做饭，还要收拾每天收回家的花椒，忙得连休息时间都没有了。大娘说他们干了一辈子农活，舍不得农村，孩子们都在城里，感觉只有自己家里住着最踏实。是啊，每个人都有自己喜欢的生活方式，自己感觉舒服就是最好的生活！整整摘了一个月花椒，婆婆打电话说老二准备乔迁新居，看我能不能提前回来大家吃个饭，我给大叔和大娘说了，他们高兴地说：“花椒也摘得不多了，谢谢你们来给我们帮忙，你弟搬新家，你应该回去的，明天大叔送你去车站。”我鼻子一酸，多么朴实善良的一家人啊！回到临潼，婆婆带女儿儿子在饭店门口等我，女儿看见我回来了，高兴地跑过来，当她看见我手的那一刻，很快转过头去，强忍着泪；儿子还小，不懂事，兴奋地大喊：“我妈妈回来啦，这是我妈妈。”我对女儿说：“一会吃完饭，我带你去买自行车吧！”女儿说：“我不要自行车了，等我长大了自己买。”我说：“今天就给你买。”她说什么也不要。我知道女儿是看见了我被花椒刺扎的血印子。女儿长大了，懂事了。那天在饭店，我都不好意思夹菜，怕别人看见我的手笑话我。老公也回来了，看见我一句话都没说，看得出来，在我出去的这个月，他可能日子也不好过吧！那次摘花椒后，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家是讲爱的地方，不是讲理的地方，理讲清了，爱就没了。为何要争个你高我低呢？日子是慢慢过呢，想通了人也就舒服了。这次离家打工后，我想通了，这个家不能散！我不想让孩子们少爸没妈，我要让他们俩接受好的教育，不要像我一样，没有文凭，只能靠体力劳动，半辈子一直被迫谋生，干最累的活，拿最少的钱。
（作者简介：刘巧言，197O年生人，西安市临潼区马额街办英李村人，自由职业。喜欢阅读，写就了很多反映农民打工者辛苦劳作的文章、乡土气息浓厚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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