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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荦全集(附宋氏家集)》整理琐记

《宋荦全集(附宋氏家集)》是我编辑生涯中极其重要的一部书,倒不是因为它规模宏大,卷帙浩繁,具有重要学术和文献价值,而是从一个想法变成厚重的十二册书,前后数载,备尝甘苦,它已经成为我生命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因缘记

我大概是小学时便知道有宋荦其人的,这主要是由于喜欢看课外书,尤笃嗜文史。不过也就知其是乡贤而已,于其事迹是不甚了然的。但凡爱看书的,自是爱逛旧书店,我一有闲暇,就穿梭于城市内不多的几家旧书肆之间。我的第一批个人藏书就是那时搜集的,然寒素之家,购书之资皆自牙缝中省得,所得实在也无什么贵重之书。

一次,和一相熟的陈姓店主闲聊,便听说他收购了两套《西陂类稿》的刻本,并说一套已经以一千九百多元的价格出手,自留了一套品相好的。这个价格对于我来说是巨款了,但还是忍不住问他是否愿意转手。他说书不易得,短时内不会考虑此事。我只得怏怏而返。这大概是高中时的事,自后每到其书店,几乎必问此事,只是他依旧不肯松口,直到我去南京念大学离开家乡。

上大学时寒暑假回乡,照例会去陈家书店转下,时不时还会问及此事,陈姓店主则往往顾左右而言他。后来我便不问了,他的店也很少去了。我逐渐新生了一个念头——自己整理一部宋荦集。读研究生时,托朋友将《西陂类稿》及若干杂著的影印本复制出来,厚厚一摞,花了二百多元,然而没来得及正式开工,两年的研究生生涯就结束了。

毕业后我进入了浙江古籍出版社,学有所用,专业没有荒废,宋集之事仍然时时萦绕于心,便下定决心,利用业余时间,将宋集整出来。查资料时,“刘万华”这个名字进入了我的视野,他是我的河南同乡,商城人,硕、博阶段皆以研究宋荦为职志,辑录了相当丰富的集外诗文,已经编集成近百万字的《宋荦集辑校》。做古籍整理最讨厌“撞车”,幸好我还没有开工,不然就可能做无用功了。不过,我还是有些失落,毕竟生命的靶子失掉了一个。又转念一想,作为编辑,编书才是主业,如果能将此书稿拿到手,促进它早日问世,不也是一件挺有成就感的事吗?在准备联系刘万华老师之前,我颇有几分忐忑:书稿可能已经“名花有主”,我是否需要“横刀夺爱”?

幸甚至哉,联系上在商丘师范学院任教的万华兄,他告诉我书稿尚未找到“下家”。我有些大喜过望。万华兄慷慨地允诺在浙江古籍出版社出版,我则表态愿意尽力“辅佐”。犹记得社里选题讨论时,副总编说宋荦是诗文大家,建议申请当年的国家古籍出版专项基金的资助,并说以此书价值,即使没有获得资助也要出。

万华兄接触中,他说及宋荦之外,他还整理了宋至、宋华金等宋氏后人的集子。商丘宋氏是一世家大族,绵延兴盛数百年,在明清历史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迹。宋氏家族有集传世者有十余人,且不少是孤本秘籍,深藏于各图书馆,外人难得一见,利用更无从谈起。整理这些著作不但可以使孤本不孤,传之久远,且可以推动相关研究的深度和广度。但这些宋氏家族成员的著作名气不大,体量往往也不大,很难有单出的机会。有见于此,我便鼓动万华兄将宋氏家族著作及相关史料汇集起来,编为“宋氏家集”,附于宋荦集之后。万华兄采纳了这个意见,当年申报国家出版资助的名目即“宋荦全集(附宋氏家集)”,并顺利获得了资助,解除了此书出版的后顾之忧。然而它最终成了万华兄和我花费以后数年精力卖命去填的一个“大坑”,而且这坑越挖越大。

访书记

《宋荦全集》部分虽有《宋荦集辑校》为基础,但是尚非完善,一是集外诗文尚有增补余地,二是杂著尚有可收录者。

集外诗文一直是评定一个集部文献整理水平的重要标准。观其收录多寡,即可知其功夫深浅。宋荦集外诗文甚夥,有奏议、传记、序跋、尺牍等类。即以序跋为例,宋荦是清初闻人,求其作序者如过江之鲫。这些序跋虽很可能为幕僚代笔,并非宋亲撰,但必定经宋审定,代表着宋的旨趣和观念,但散见群书,着实不易搜集。为此,我们遍查群书,康熙朝的文献几乎翻了个遍,搜集了八十多篇集外序跋。比如《山西文献总目提要》著录有明南京国子监初刻、明清递修本《廿一史》,言卷首有康熙四十年宋荦序。可这篇序却不太好找,我们查了很多正史的版本,都不见此序,问研究《史记》的专家,他们也说未见过此序。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我翻到上海图书馆藏明清递修本《史记》,才在卷首觅得宋序,终得如愿将其收入。又如张榕端《河上草》,据《皇朝文献通考》卷二百三十四:“《河上草》二卷,国朝张榕端撰。前有宋荦序,称其:‘泥涂撵橇,楗石沉薪,卒以塞决,乃殊不见其有歌咏勤苦之劳,而往往道其达天适性之乐。今观其诗虽酝酿不深,而和平恬静。’荦言盖不诬云。”可确知《河上草》有宋荦序。但《河上草》一书久觅不得,《中国古籍总目》及《中国古籍善本总目》均未著录。我们原以为已经亡佚,后来偶查阅全国古籍普查平台数据库,发现天津图书馆藏有此书康熙刻本,当为海内外孤本。于是托人代查,果然此序赫然在焉。这样的发现在整理宋荦集过程中是常有之事,因而知清代文献真是如江似海,难以穷尽,正因为如此,才不断有新发现带来的喜悦。

《宋荦全集》整理过程中最令人惊喜的首推《嘉禾堂集》的发现。宋荦《绵津山诗集》卷二为《嘉禾堂稿》,收诗40首,后收入《西陂类稿》卷一,存诗35首。但据《西陂类稿》卷四十七《漫堂年谱》顺治十三年记载:“余二十三岁,刻《嘉禾堂诗集》。”知《嘉禾堂诗集》曾经单独刊刻过。据刘榛《绵津山人集序》:“予初读先生《嘉禾堂集》二百版,今则存四十余章,何芟其繁枝之多耶!”可知《嘉禾堂》确实刊刻过,后来编入《绵津山诗集》时曾经大加删削,但具体删削了哪些内容,不得而知。《嘉禾堂诗集》也从未见有任何目录书著录,想必亡佚了。2017年初,在搜寻宋荦资料的时候,竟然发现江西省图书馆有此书,不禁喜出望外,并立即告诉了万华兄,并鼓动他尽快赴南昌访书。2017年暑假,万华兄往南昌,很顺利地看到了原书,并花一周左右的时间将此书整理了出来。此集不分卷,按五古、七古、五律、七律、五绝、七绝分排,共收诗367首。宋荦曾任江西巡抚,此集传入江西大概也是此时。江西省图书馆所藏此书原为江西人方致之(字冀道)藏书,流传过程中大概未曾出江西省境,故而未曾为人所注意。此集对于研究宋荦早期生平和文学活动具有重要意义,对于了解明清之交的文学生态也有不少参考价值。因此集分体编排,且为海内外孤本,从未披露,此次纳入《宋荦全集》,除了删除原书目录之外,其他都一仍其旧,以求最大限度地保留原貌。

在整理宋荦集过程中,我们还发现了一部宋荦的“伪书”。我们是早知道国家图书馆藏有一部著录为稿本的《商邱宋荦手写记事珠》的,刚开始想整理,但发现它体量还不小,正在犹豫是在北京抄录还是高价复制回来再整理时,发现此书有些疑问。后来经过我和万华兄讨论,找到了两条铁证,断定此书是伪书。一是卷末有二印“商邱宋氏”“漫堂”。“商邱”即商丘,在雍正时为避孔子名讳,才改“丘”为“邱”。宋荦卒于康熙时,断不可能有此印,此印必是后人伪造,更不用说此本笔迹也完全不类宋荦其他可靠的手迹。一是卷末有署名“宋至”的跋:“雍正壬子春,检查书笥,得先君子手写遗著《记事珠》一册,肃起敬读,音容宛在,手泽尤存,宜永保之。男至谨识。”据《商丘宋氏家乘》,宋至卒于雍正乙巳十二月十八日,享年七十。雍正乙巳年是雍正三年,雍正壬子是雍正十年。跋作于卒后,乃绝不可能之事。作伪者文献功夫没有做足,故而露出马脚。

《宋氏家集》部分则基本是重新做的,其整理难度较之《宋荦全集》更是有过之无不及。为了搜集文献,我们也是各显神通,但知所在,必百计求之,不惮辛苦,不厌其烦,不惧破费。姑记五事,以存鸿爪。

一是新乡市图书馆两种孤本诗集。民国时期,河南卫辉人李时灿在北京设立中州文献征辑处,专门抄录整理河南文献。后来这批文献入藏新乡图书馆,里面颇多珍本,和宋氏家族有关的是宋圣肱的《壶天随笔》和宋佩的《绿波园诗集》,皆为孤本。当查到此书信息时,我颇有些踌躇:依照内陆图书馆的脾性,此二书恐怕不易看到。托一个师兄打听情况,师兄说,这批中州文献是他们的镇馆之宝,外人很难得见,并说爱莫能助,劝我知难而退。我不死心,又去咨询一颇有名气的河南文献专家,他的回复和师兄大意相同,并说他自己也没看过这批书。事情至此,我也只得放弃。后来我将此情况告诉万华兄万华兄说他想想办法。没料想,他真想到了办法,找到了门路,看到了文献,并将其整理了出来。虽然在这过程中难免动用人脉,难逃“人情”之讥,但这之中实在有太多的无奈。很多图书馆设置了厚厚的墙壁,阻绝了一般读者接触到书的途径,看书难免碰壁,受尽种种委屈。我们获取文献并将其整理出来,使之化身千万,某种程度上是融化了这道墙壁,这也正是文献整理意义所在吧。

二是嘉庆《宋氏家乘》。商丘宋氏有修家谱的传统,以求达到“慎终追远,敦宗睦族”的目的。商丘宋氏历史上纂修家谱有十来次之多,存世的大概有六七种,其中最稀罕的是宋齐唐、宋齐玙等纂修的嘉庆《商丘家乘》。嘉庆是宋氏家族影响式微的时期,但作为对宋筠纂修乾隆《宋氏家乘》的续编,里面收录了不少宋氏重要人物的碑传志铭,涉及宋筠、宋华金、宋圣肱等人。查了下目录书,见东洋文库、美国国会图书馆、美国犹他州家谱博物馆有藏,怎么尽是外海外所藏?托人问了下去过东洋文库访书的人,他告诉我去东洋文库复制古籍比较麻烦,美国又一时托不到人。一日浏览网页,见一博客论及宋姓谱牒的存世情况,提到曲阜师范大学图书馆藏有一部嘉庆《宋氏家乘》。于是托在曲阜师大任教的同学代查,果然有此书,遂立即告诉了万华兄万华兄也十分高兴,制定了访书计划,并邀请宋氏族人同去。曲阜师大图书馆十分热情,并允许拍摄了全书。一年后,在整理的过程中,万华兄发现当时漏拍了好几页,也许是纸张太薄且有所粘连的缘故。我只得央求同学再度帮忙,同学当时也是事务缠身,难得空暇,但还是为我跑了图书馆,征得图书馆馆员同意,按照我说的页码拍了回来,我转给了万华兄。没过几天,万华兄又跟我说,他原来发给我的漏拍页码有误,需要我再求同学补拍一次。我有些懊恼了,问万华兄:“此页是否一定要?”万华兄说这是宋氏家族一重要人物的传记,正好缺中间两个半页。我只好硬着头皮再度找同学,一顿好说歹说。同学虽然很不情愿,还是再次去图书馆把漏掉的页码拍了回来,并说:“这必须是最后一次了。我不嫌烦,图书馆嫌烦啊。且此书纸张脆薄,这样来回提书,对书也有损伤啊。”还好,这次终于拍全了。

三是《使黔录》。《中国古籍总目》史部著录上海图书馆藏有宋筠《使黔录》一书,但检索上海图书馆查询系统,并无此书,让人很是纳闷,难道是《中国古籍总目》著录有误?抑或书是抄家物资,已经归还本人?不死心,托上海图书馆一朋友代查。刚开始,他回复我说,确无此书。我觉得恐怕真的找不到此书了。没过几天,朋友说找到此书了,我反有些诧异了。朋友说他是翻内部卡片箱找到的。后来我申请复制了此书,才一窥此书真面目。此书是雍正刻本,共三卷,刊刻十分精美,字体俊秀,前两卷记述宋筠赴贵州任乡试主考官时途中所见所闻,按日排纂,属于古代所谓的行记。虽所记多属古迹,但文笔清新可读,对于研究其所历各地风土民情颇有助益。卷三是诗,此一卷后收入宋筠《绿波园诗集》卷七,但是河南省图书馆所藏孤本《绿波园诗集》有缺损,而此本正好可补足《绿波园诗集》部分缺损之处。

四是《松南书舍诗》。《松南书舍诗》是宋荦之孙、宋陆之子宋吉金的诗集。此集《中州文献总录》著录有乾隆十一年刻本,题作《松南屋舍诗》,并云有宋华金序。但是我们遍查各种书目及检索各图书馆馆藏,不见此书踪影。不料2016年初,好友励俊告诉我一个信息,北京一人从拍卖会上竞拍得商丘宋氏一种别集,并发来拍卖图片,我一看,乃宋吉金《松南书舍诗》,而非《松南屋舍诗》,不禁狂喜,心想:如此秘籍出世,如不留一副本在人间,使孤本不孤,则此书极有可能再度湮没。当即嘱托励俊兄打听谁拍得此书,有无可能将此书复制或拍照。依据我的经验,能否如愿,要看收藏者的观念,有些收藏者图的就是“世间独一份”所带来的满足感,未必愿意公诸于世。天遂人愿,励兄帮我打听到此书乃是北京布衣书局胡同先生的好友孙维先生竞拍而得。后经胡先生向孙先生表明我的意思,孙先生慨然允诺复制一副本,以作整理之用。没过几天,我就收到了励兄转给我的全书扫描件。该书卷首有乾隆十年宋华金刻书序,言吉金之子从其父遗留中得《松南书舍诗》一册,系四十余年前宋荦点定者,遂加编次付梓。《松南书舍诗》虽然是戋戋小册,收诗四十首左右,作者宋吉金也非名公巨卿,官仅至湖南宝庆知府,但“金”字辈是宋氏家族由盛到衰的一代,此集对于其文学承传具有重要价值。让此珍本通过整理“续命”,也是一件有意义也有意思的事。

五是《绵津山人文钞》。我是接手《宋集》之初就知道此书的存在,是在《中国古籍善本总目》查到的。著录为“清抄本”。但看到馆藏地“中央党校图书馆”,就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心里咯噔一下“坏了,这书恐怕看不成”。一次偶然的机会,问到北京一好友,问他有否认识党校的人。有些令人惊喜,朋友说他有同学在党校图书馆干过。“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在朋友的朋友的帮助下,终得以得见此书真面目。此书并非清抄本,而是更为珍贵的稿本,上面有朱书评语,指疵摘缪。虽然是残本,但收文竟八十八篇,且均是未刊稿。于是快马加鞭,在最快的时间内将其整理完毕,在最后关头,此书又增加了一大亮点。

觅图记

刚做编辑那阵儿,编辑古籍整理图书并无书前放书影的习惯,往往作者来稿有则放,无则不放。后来亲自整理《姚燮集》时,搜集了很多姚燮著作珍稀版本,甚至有得自私藏者。觉得这些版本如果以书影的形式呈现出来,明白直观,比文字描述版本特征的效果要好得多,于是就放了不少珍贵版本的书影,效果自然不错。放彩色书影则始于编《全芳备祖》,整理者从日本宫内厅申请来了唯一存世宋刻本的彩色书影。此书国内影印过不止一次,但都是黑白影印,如果仍然处理成黑白书影,意思不大,于是彩色制版并印制,比之黑白自是远胜。自此遂一发不可收拾,之后几乎每部古籍整理图书前必放图,后来则发展到凡是重要版本必然放图,务求反映版本源流,这样插图和点校说明相得益彰,且可增加书的美观性。

《宋荦全集(附宋氏家集)》收录文献众多,版本更是复杂,如果没有书影作为辅助,很难用言语说得一清二楚。因此,搜集书影几乎和搜集文献同时进行。书影各图书馆价格不一,贵者高达百元一张,也有免费提供者,好在一书只取一两页,总费用还不是甚高,且程序简便,并不是太劳心劳力的事。

书影之外,就是相关的各类书画了。书画画心部分可作为插图,题跋部分则可做出释文,收入书中。书画往往藏于博物馆,而和博物馆打交道,就十分考验人的意志和忍耐力了。向博物馆申请书画图片,一般需要经过递发公函、领导审批、签订合同、交付费用、发送图片这几个程序,走完一圈程序,一个多月算快的了。有些博物馆甚至直接拒绝,说没有此项服务,那也奈何他们不得。

宋氏家族在清代前期影响颇大,故而留下的相关书画作品十分丰富,这可苦煞了负责找图的我。国家博物馆、故宫博物院、上海博物馆、山东博物馆、天津博物馆、南京博物院、浙江博物馆都打过交道,其间辛酸一言难尽。有些博物馆还好,虽然分段卖图,但明码标价,一手交钱,一首交货,倒也爽利。有些博物馆则索价太高,把我吓得直吐舌头,于是不是十分必要的图,只能忍痛割爱。更有些博物馆常备着“闭门羹”,给不给你看心情,“不怕官,只怕管”,往往是装尽孙子也无济于事。家门口的浙江博物馆顾念乡邦之谊,给了一幅宋荦父亲宋权的手迹图片。

古人没有照相术,只能通过让画师画像来保存形象,但画作孤本流传,很容易散失,因而有画像存世的古人并不是很多。宋荦家族是一时名门望族,留存下来的画像不在少数。宋纁、宋权、宋荦都有祠堂画像存世,宋荦除祠堂画像,其形象还出现在《国门送别图》《西陂授砚图》《清代学者像传》中,是最丰富的。宋氏子侄辈则有《微雨锄瓜图》中的宋至、《静听松风图》中的宋致、《春耕草堂图》中的宋起,孙辈则有《西陂授砚图》中的宋韦金、《青立鹊巢图》中的宋华金,因画作而得以再现其形貌。唯一遗憾的是宋荦幼子宋筠,却一直没有找到保存其形象的画作。宋筠是家族重要人物,曾中进士,官至奉天府尹,同时也是宋荦藏书的继承人,在中国藏书史上地位颇为重要,其旧藏珍本秘籍尚多有传世。据他人题赠诗,他曾请人画过《浔阳送别图》和《西陂撰杖图》,但二画遍查图书、网络皆无踪迹,大概久已失传了。一日,故宫博物院的汪亓老师告诉我一消息,北京匡时在拍卖禹之鼎的《乐春园图》,和宋家有关。乐春园是宋家的园林。刚看到图片时,由于精度不是很高,我误以为画中坐于树根之上的像主是宋筠,还兴奋了一段时间。后来获得了该画的清晰图片,才发现坐者是鹤发老翁,又对照万经的题跋,知其必是宋荦无疑,又有些失落。当目光投射到宋荦身边侍立的胖乎乎的紫衣男子和瘦高长面的绿衣男子时,只觉紫衣男子有些面熟,才恍然意识到,这不是曾在《西陂授砚图》里出现的宋韦金吗?紫衣男是宋韦金,则绿衣男子是否是宋筠呢?查相关资料,当时宋荦有三子尚在世,宋至和宋致远宦,宋筠随侍。此图中的绿衣男子形貌和已有的宋至和宋致画像也完全不合,则此绿衣男子必是宋筠无疑了。禹之鼎作此画时,宋荦八十岁,宋筠三十二岁,宋韦金三十三岁。

编次记

古籍整理,搜集文献是第一步,编次排纂则是第二部。《宋荦全集》虽名为“全集”,不但收录诗文别集,而且收录杂著,其性质则属于个人丛书。《宋荦全集(附宋氏家集)》可算“宋荦全集”和“宋氏家集”两套丛书的合编。宋荦是宋氏家族的枢纽人物,其著作也最多,如何分类,很费心思。

我们将宋荦全集分为内编、外编、闰编三部分。内编收原创诗文,即《西陂类稿》、集外诗文及《嘉禾堂集》,这是宋荦著作中最精华的部分。外编则收宋荦杂著及部分编纂之作。宋荦除了诗文撰著之外,还有不少杂著,这些杂著对于研究清初文学和历史同样具有重要价值,因而整理这些杂著也是整理宋荦著作的重要一环。为此,收录了《豫章祀纪》《如山于公年谱》《文康府君年谱》《商丘宋氏西陂藏书目》《漫堂漫录》《尚友篇》《吴风》《沧浪小志、《朱弦集》等几种。其中《商丘宋氏西陂藏书目》皆是抄本,从未刊刻,对探究作为藏书家的宋荦具有重要意义。宋荦也编了不少诗文选集,如《国朝三家文钞》《江左十五子诗选》,这两部选集是“清初古文三大家”“江左十五子”得以成立的文本基础,也是奠定宋荦文坛盟主地位的代表性选本,但由于两书流传甚广,较易获得,就没有收录,而收录两种较为稀见的小型诗文选集《吴风》和《朱弦集》,其中《朱弦集》仅有抄本留存。

闰编则属于别出心裁的“创设”,此名目主要是想收纳宋荦友朋书札。宋荦交游广泛,上至达官贵人,下至逸民隐士,都是宋荦的“朋友圈”中人。而尤其令人惊奇的是,宋荦的友朋书札竟然很大一部分保存下来了,这得益于宋荦有将来札收集装潢成册的习惯。经我们多方访求,竟找到了六种集札:抄本《古竹圃藏札》,藏于开封图书馆;抄本《宝鉴斋录存所藏牧仲存札》,藏于上海图书馆;原札本《和松庵存札》,藏于国家图书馆;宋韦金抄本《和松庵存札》,藏于湖南省图书馆,原札本《宋牧仲家藏尺椟》,西泠拍卖会所拍;邵子湘等书札,见于徐一士《一士谈荟》。尺牍流传自今及古,逐渐稀少,清代初年能保留如此多友朋书札者,可能当时并无第二人。细观这些函札作者,清初文人学士几乎“一网打尽”,而且其中绝大多数没有编入各人文集,可以说这批书札的价值甚至高于宋荦本集《西陂类稿》。按照传统编集做法,此等本可弃而不收,但考虑到这批文献不但获之不易,且有极大价值,故特立此名目以居之。有朋友说:“只凭这些书札,此书就值得买。”

《宋氏家集》则基本上是一个个小规模的“宋荦全集”的集合,因为各人著作较少,就不再分类。对于只有散见诗文未有著作传世的宋氏家族成员,则是将其诗文汇为一编,命名为“宋氏家集补遗”,而以上无法收入的资料则纳入“宋氏家族资料汇编”。其中最费力的要数宋华金集的整理了。

宋华金是宋荦之孙、宋至之子,他的集子是有刻本的,即乾隆刻八卷本《青立轩诗稿》,此集没有重刻过,整理也没有什么难度。但北京大学图书馆藏有稿抄本《宋氏家集》52册,除少量为宋荦、宋至、华金孙宋圣肱、华金侄宋圣臣、华金孙宋渊峒的诗集外,绝大数为宋华金的诗集,达40多册。这些诗集是宋华金诗作结集以来的总汇,非形成于一时,亦非形成于一地,层层累积,纷繁复杂,一诗甚至有七八稿者,部分集子删改涂抹十分严重,不少还有师友的圈点评批。万华兄本来想以刻本为主,然后将抄本糅合进去,形成一个新版本。但最后发现,这样做行不通,只会治丝益棼,使文本混乱不堪,自己也被搞得晕头转向。后来经过讨论,我们达成共识,不将各本强为牵合为一个文本,而是保留各自文本,分别整理。按照此方法整理,果然操作有了可行性,没过半年,就将宋华金的二十多个诗集整理出来了。但这也有弊端,宋华金的文本膨胀了数倍,占了两册多的体量,制作成本也增加了不少。读者阅览时,也会屡见重复的诗篇。但从学术研究价值上说,宋华金现存诗集形成了从初稿本到定稿本再到刻本大体完整的脉络,其丰富性和多层次性在现存文献中是极其少见的,是研究古代诗文编集刊刻过程的“活标本”。因而这种整理方法虽然略显“浪费”,但不能说是无益的。

最折腾的要数《授研斋鉴藏录》的整理过程了。宋荦是大收藏家,身后书画收藏归其孙宋韦金,书籍收藏归其幼子宋筠。《授研斋鉴藏录》系收藏簿录类著作,分书画挂幅、手卷、册页、砚、墨、旧磁、新磁、玉器、铜器等类,对于研究书画、古董承传有重要价值。当确定要整理宋氏家集时,此书便进入了我们的视野。此藏系稿本,仅存孤本于国家图书馆,且此书勾乙涂抹,丹黄烂然。为便整理,我们决定复制此书底本。国家图书馆规矩,复制三分之一,每筒子页1元,如果整本复制,则要30元,此书只有29筒子页,咬咬牙还是可以接受的。于是花了870元底本费,得到根据胶片转换的电子版。没过多久,国图的许多善本可以远程阅览并下载了,而《授研斋鉴藏录》赫然在列,此870块白花了。后万华兄根据黑白电子图片整理出文本,但发现底本原有朱笔字迹,但在黑白胶片里只是淡淡的痕迹,很多字难以辨识。为此,万华兄亲赴北京,调出原书,核对了原先字迹不清之处,并复制了两页彩色高清书影,花了220元。整理稿排出校样时,我请对宋荦素有研究并长期关注此书的陆蓓容女史审阅校核此稿,结果她足足写了两页纸,指出整理不妥当之处,并说此书属于半成品,整理会丧失很多信息,且对于稿本的理解未必就合乎宋韦金本意,建议彩色影印。我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于是当下就和万华兄沟通,万华兄也表示同意。接着我就向国家图书馆递申请,等审批,签合同,前后折腾了一个多月,才拿到全书的彩色图片。一筒子页60元底本费,10块制作费,花了2240元,又加上10块光盘费,23块快递到付费,总共2273元,然后发现那制作彩色书影的220元又白花了。有朋友调侃:“有经验了吧,以后直接付最大那笔钱就是了。”唯一可以宽慰的是,万华兄那里有科研经费可以支持,如果仅仅依靠获得的出版资助,早被我们花光了……

余记

此书整理中发生的故事还有很多,一晃数年过去,我也从一个入行没多久的年轻编辑成为一个“老”编辑——它是一直伴着我成长历练的。此书还有很多遗憾,有些图书虽经多方努力,仍然无法获取,比如西北大学的《古竹圃文选诗钞》、中国社科院文学所的《壶天随笔》、天津博物馆藏的宋权手札、安徽徽州博物馆藏的明万历刻本《古今药石》,这些缺憾只能留待以后再弥补了。转念一想,有些事留给后人做,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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