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母亲节。女儿有两三个星期没有见到爸爸了。昨晚跟她爸爸打电话的时候，得知她爸爸今天要来接她，今早她七点多就爬起来了。在她的概念里，她起得早等于她爸爸来得早。一早上她问了我无数遍：我想爸爸了。我想去爸爸家。爸爸怎么还不来接我？
对这个问题的答案，我只能回答她：爸爸忙。
等到十点半，那边说在来接她的路上了。我带着她往小区门口走，路上她看到一辆褐色的车有点像她爸爸的，开车的男人远远看着也长得有点像。她忽然挣脱我的手，边喊着“爸爸爸爸”边往车旁边跑。我叫住她说，那不是你爸爸。她不信，跑到那辆车跟前，叫了声“爸爸”，发现对方果然不是自己的爸爸。
愣了大概有两秒吧？她自己好像也觉得脸上挂不住，嘴巴一撇，眼泪就快掉下来。我赶紧抱起她来说：你爸爸在小区外面等你。
我把她抱得更紧，用额头贴了贴她的小脑袋说：妈妈很爱你，妈妈会一直陪着你的啊。
人人有他的难处，在这里我没有想要控诉前夫的意思，何况比起我见过的一些离异爸爸，他做得并不算差。我身边真有一堆前夫们，离婚之后带着九零后小女友上天入地、游山玩水，却对跟前妻生活着的孩子不闻不问的。更有甚者，播种以后就玩消失，单亲妈妈们根本不知道怎么跟孩子解释“爸爸”是个怎样的存在。
我在这里提及此事，只是想借此引开一个话题：爸爸们都去哪儿了？
中国青少年研究中心副主任孙云晓曾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我有一次打出租车，司机问我是干什么的，我说是搞儿童教育的。那个司机当时就看了我一眼，说：老爷们还搞什么儿童教育啊？教育是他妈的事，你就管挣钱！”
这个司机说的问题，想必在很多中国家庭中都普遍存在。有人真的做过这样一个调查：什么原因造成父教缺失？调查中，61%的受访者认为是因为父亲“加班应酬多，无暇顾及孩子”；44%的人将原因归咎为“回家晚或少，没时间参与互动”；39%的人觉得是“观念有问题，认为教育只是母亲的事”；37%的人直指当前不少父亲“缺乏责任感，不愿承担义务”。
古语说“养不教，父之过”，而我们这个时代似乎越来越缺乏“父亲的陪伴和教育”。成了母亲以后，我经常听到有人半开玩笑地质问我：“你这个妈妈怎么当的？”可是，当孩子出现一些小问题或者一些不好的习惯的时候，很少有爸爸会被人质问：“你这个爸爸怎么当的？”
曾几何时，我们经常看到这样的言论：母亲的素质决定着人类和民族的未来。因为几乎所有的人所受到的早期教育都来自母亲。从某种意义上讲，母亲教育是“源”的教育。母亲的爱，决定孩子一生的幸福；母亲的教育，决定孩子一生的成就。作为孩子一生中最重要的人，母亲智慧的形象将点亮孩子生命的辉煌。
这话里面蕴含的道理我不否认，但问题是：为什么我们的社会和舆论，总是在一层又一层给给母亲加码，让母亲们终日活在养育不好孩子的焦虑之中。可父亲呢？爸爸们都去哪儿了呢？
原始社会中，孩子长大一点以后，爸爸会带儿子出门打猎，就被爸爸带着去探索世界。而现在却完全不是这样，在很大一部分家庭中，爸爸们似乎在家庭关系中成为一个影子式的角色。对妈妈和孩子来说，丈夫和爸爸都缺席了。对爸爸而言，家庭甚至沦为了旅馆。
几年前，我去澳洲闺蜜家做客。她跟澳洲公婆住得很近，我也有机会跟她的婆婆聊聊天。当我们聊到中国的婆媳问题时，她婆婆笑了笑，说像中国那样可怕的婆媳大战在国外很少，她一针见血点出了问题的关键所在：中国男人们都被中国妈妈们给惯坏了。
在中国，整个社会把养育孩子的责任天然地归给了母亲。无论在情感、陪伴、尊重、亲密还是在问题解决方面，很多父亲为孩子提供的支持并不多，因为社会观念里就认为“父亲负责赚钱就够了”，但问题是，随着女性越来越多地进入职场，母亲也成为了养家糊口的另外半边天，父亲缺失的情况依然大量存在只能说明父亲在孩子成长中并没有承担应尽的责任。
社会压力大，造成一个个没办法回家的男人。这些男人身后，必然有一个很寂寞孤独的女人。这些个女人身上那些本应由丈夫承担的焦虑和需要，都被投射到孩子（特别是儿子）身上。儿子在父爱缺失的环境中压抑、挣扎着早熟，长大后无法实现与母亲的分离，把本该是亲密战友的老婆当成“入侵的外敌”去防范，而受苦受累了一辈子的婆婆见不得另外一个居然可以免于受苦受累的媳妇（逻辑链条是：老娘年轻时候没男人帮忙也过来了，凭啥你现在需要男人帮忙）……于是，婆媳大战一触即发。
这样环境中长大的儿子，好大一部分又成为了自己的父亲那样的父亲。你若跟他们讲道理说“一个稳定幸福的家庭，夫妻关系应该重于亲子关系”，那简直是对牛弹琴。一代一代就这么过下去，周而复始，恶性循环，大家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中国的全家福，基本上都是这样，以孩子为核心）
（西方一些国家的全家福，基本上都是这样：平等，夫妻为核心）
我身边真的有这样的隐性单亲妈妈。听她们聊天，总自然而然的就会聊到这样的话题：都觉得孩子爸爸太忙，没有时间陪伴妻儿老小。几乎所有的妈妈都有一样的烦恼，那就是孩子吵闹不听话时，爸爸却不在身边，帮不上忙，所有的问题都得自己一个人扛，完了，孩子爸爸还以为妈妈在家养尊处优，妈妈如果有发脾气之类的便冠以无理取闹的恶名。
妈妈们生孩子以后，绝大多数时间、精力都拿去养育孩子，与社会的接触太少，事业上难以施展身手。久而久之，妈妈们就变得非常的焦虑，不自信，更严重者会以为自己当真百无一用，怀疑自己的存在价值，身心倍受煎熬。然后，最恶俗的剧情往往会在这个时候降临：孩子爸爸出轨了……
没当妈之前，我喜欢到处去旅行。每次去，都难免会遇到些拖家带口出来旅行的老外。这些老外家庭，每次旅行几乎都是全家一起出动，孩子们大多像是猴子一样，要么挂在爸爸的背上、脖子上，要么就是坐在肩膀上。爸爸还提一个行李袋，提小袋行李的反而是妈妈。
我们是怎样的呢？在飞机场、火车车厢里逗孩子玩的、手忙脚乱给孩子冲奶粉、换尿布的，几乎都是妈妈们。爸爸在哪儿呢？即便不是工作和应酬的场合，这些大老爷儿都在翘着二郎腿玩着手机抽着烟偷看美女呢。在家里这样过习惯了，所以在没工作也没应酬的旅行中，也难改本性。
这种现象最严重的是在农村。一对种地的农民夫妇，白天一起下地干活，晚上回到家里以后，男人就往床上一趟或者抽根烟往门口一蹲，等着女人叫他吃饭。女人累了一天回家后，开始生火、洗菜、做饭、洗碗、喂猪，再把所有的孩子洗干净、哄上床。同样都干了一天农活，女人们不累吗？但谁让你是女人呢？
再看看我们拍摄的关于妈妈的公益广告，最出名的是央视“等你长大了我就享福了”那一则。里面的“妈妈”好像终其一生，除了洗衣做饭、照顾儿子、照看孙女，似乎再无其它事情。这个被安置在“妈妈”角色上的女人，她的一生就是围着儿子转。这也正是我们无比推崇的伟大母亲形象——她为了满足儿子需求而存在，然后为家庭奉献了自己的一生。
这类对伟大母亲的歌颂如此流行，以致于使我这样自认为不够无私伟大的女人深感压力，但中国爸爸们，似乎就不需要面对这样的焦虑和压力。
在咱们中国，好像随处可见的拖着老人孩子的年轻妈妈们，随处可见单身在外因为工作不分白天黑夜去应酬的年轻爸爸们，却少见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情境（不单独针对某个圈子，而是放眼全社会）。我真的想问一句：咱们的家究竟怎么了？明明父母俱在，孩子却经常见不着爸爸；明明爸妈都在家，孩子却不肯让爸爸照顾，凡事都要妈妈来处理；明明是在婚，妈妈们却跟单亲妈妈一样地在生活……到底是什么让我们的爸爸这么忙，忙到顾不上妻儿顾不上家？真的是工作忙吗？
现在我们很多人写文章，都在讴歌母爱、颂扬母性，讲母亲如何任劳任怨，如何燃烧自己照亮别人，讴歌母亲用得最多的就是“伟大”和“牺牲”这类词。为什么就没有人看到母亲作为母亲之外的另外一个身份——女人？没有人去写母亲作为一个女人的思想、情趣、好恶、悲欢、落寞与辉煌？
这种现象其实是很耐人寻味的，它反映了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社会给母亲设定了太多的义务，并讴歌母亲们一肩挑起这些义务的壮举。可有些义务，本该是父亲们跟她一起去完成的，她们多承担了义务，本该要享受更多的权利，而不是生存空间被进一步压缩，每逢母亲节给她们戴一个“伟大”、“牺牲”的高帽了事。
不管在商家的促销海报还是普通人里的朋友圈里，每到妇女节、母亲节，似乎都在强化女性“买买买”的形象，大家似乎只是通过节日里对母亲偶尔的关心，来缓解自己平常不大关心母亲而形成的内疚。
我支持大家通过“买买买”这样实在的方式给母亲们过母亲节，但如果我们真的认可女性、母亲的价值，是不是可以再关注下这些问题：这个社会让母亲因为生育孩子而阻碍了她的人生追求吗？她有没有因为自己是一个潜在的母亲、准母亲、母亲而在就业和晋升时受到歧视和不公平的对待？
我不反对大家讴歌母爱，但母亲在生育与抚养子女方面享受到了哪些福利政策，是不是可以提一下呢？男人们是否因为一个姑娘晋升为母亲后，就不再把她当作和自己一样平等的个体去看待，甚至还人为地给她设定了更多的责任和义务？我们是否真的发自内心地认可家务劳动也能创造经济价值？我们和我们的社会一直在讴歌母亲承担的义务，但是否真正保护过母亲们的权利？尊重过母亲身为一个独立的人（女人，而不是母亲）的价值？
“母亲”作为一个“角色”真没什么问题，但一定要给母亲这个角色设置“光环”就成问题了。任何社会角色都不应该带有光环。我真不希望母亲节使得更多的女性“被自愿”笼罩在这个光环之下接受一年一度的赞美，直到这种赞美被不断重复成一种硬性要求，达不到这种要求就被千夫所指。而父亲们，只是站在一边看热闹。
什么时候我们能把母亲当一个和我们一样平等的人来看，当一个友人来看，你才算是真的长大了，不是“妈宝”了。什么时候我们的社会不再给母亲设定过多的义务和“光环”，而是开始慢慢纠偏，强调权利义务的对等，或许母亲们的春天才会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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