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益人：无私的爸爸

这是我爸我妈解放前在北平的合影照

无私的爸爸

□郭益人

我爸，名叫郭彬如，又名郭景文，籍贯山西省万荣县宝鼎乡龙鼎村，1907年正月初六，生于原荣河县宝鼎老城郭家巷。殁于1990年，享年84岁。

我爸小学毕业，十几岁就到西安生意上当学徒熬相公。成年后，到傅作义部队当兵，官至傅作义王牌军第35军某团军需主任。1949年，北平和平解放后，解甲归田。

题目《无私的爸爸》，先解题“无私”。无私是针对自私而言，公心是针对私心而言。其实，私心自然有；但是，公心必须有。只有公心大于私心，社会才能良性循环，向前发展。毛泽东时代教育人要大公无私，新时代教育人要廉洁奉公。

我爸就是无私之人，再说准确一些，是先天无私。

我爸在傅作义部队掌一团财政大权，在一般人眼里肯定是有钱人。就是他解甲归田后的多年里，还有人说我家肯定有金银财宝。我不肯定，不否定。否定，人家不相信;肯定，我爸受冤枉。我现在可以肯定地回答:我家连一枚铜钱也没有！

知根知底的我妈常讲我爸的故事，说我爸在外边做事，就死靠他那点工资过活。他还不小里小气，而是义气大方，发了工资，就呼朋唤友下馆子吃饭喝酒，常是醉醺醺回家。他还富有同情心爱心，见了恓惶人，老要掏钱给人家。这样的廉洁，这样的出手，这样的为人，这点工资怎能够用？常常是前半月好日子，后半月紧日子，就是现在说的“月光族”。

1958至1960年，是三年自然灾害国家困难时期，一个村办一个食堂，全村人都在那里吃饭，叫吃食堂。这时的我爸，是食堂事务长，人家总以为我家人起码能吃饱。真的，如果他能多拿一点回来，我们就能吃饱。可他没有，反而把人家不要的粘馍烂馍老鼠咬的馍凭票领回来。

在以后的农业社里，生产队因打深井等大事起灶，事务长非我爸莫属，他做法照旧。我爸还在宝鼎管区管过财粮，当过生产队预分员、卖菜员、记工员，也都“有权不使，过期作废”。队长和社员对我爸一百个放心，常叫他看守庄稼、红薯、西瓜和大枣，他从没往家拿过一棒玉茭一个红薯一个西瓜。坦白地讲，我爸拾过落枣，叫我们钻到被窝里偷着吃。

在那“低标准、瓜菜代”的年代，我们这里一般家都还没饿死人，而我家饿死两个人。我九岁的姐姐小荣，七岁的弟弟钢铁，先后因饿而病，因病而死。人是铁饭是钢，病要命。没饭填肚，没钱看病，你名字再钢铁也硬不起来。人常说，饥饿生贼，我爸，饿死都不做贼。

心底无私天地宽。我爸没有什么欲望，只有正直无私，所以，他胸怀比大海天空还要宽阔。

什么事在他心里都不是事，就是现在说的“神马都是浮云”。我们从没有见过他掉过眼泪，包括和儿女生死永别。他倒不是铁打的心肠没有悲伤，而是怕引起我妈和我们弟兄更大悲痛。对了，他掉过一次泪，是商量我弟离家给舅家做娃的事，他不舍，哭了。看，我爸心肠是柔软的，是爱我们的。

他的心里不装事。干活歇下了，就磕睡打盹;你给他理个发，他就睡着了;就连我结婚，鼓乐迎亲，媳妇都进家门了，他还在炕上呼呼大睡。

他还能大肚大度包容一切。家里丢东西了，他一句“谁拿说明谁需要”就了事。还有人讲我爸的故事，说我哥小时候，在巷道里被别的孩子打了，回家给我爸哭诉，叫我爸替他“报仇”，我爸听后说:“来来来，我看脑袋在么？脑袋在，没事！”这就叫我哥打发了。

我爸不是没脾气，而是无伤大雅能控制情绪，只有大是大非才爱憎分明。

无私无畏。我爸是不封建、不迷信、不信神、不信鬼的无神论者。他看守西瓜，一个人住在瓜地草菴里;他看守大枣，一个人住在枣树沟土窑洞里。我问他害怕么？他说，我们这里连狼都没有，还怕什么？他心里没鬼就不提鬼。

我们从小，除清明节上坟祭祖烧纸磕头，在家从不烧香拜神，也不给爸妈磕头，我爸说新社会人人平等。

再讲一个我爸反传统的故事。

大家知道，松柏树一般是栽在坟地陵园，而我爸给我家当院栽了两棵柏树，经20多年的浇灌修剪，齐胸三把粗，身高两丈多，苍劲挺拔，特别显眼，尤其是冬天独领风景。就这两棵柏树，给我家惹了不少闲话。

这主要是我家接连出事。一姐一弟夭折。我哥长大能干活了，爸妈很高兴，儿子顶事了，家里松快了。可好景不长，我哥得了骨关节病，住荣河看病。刚好转，我弟与同伴小孩玩耍追跑，跌倒摔坏了胳膊，远去河南接骨，没了钱。我哥在荣河借了辆自行车往家里跑，想在宝鼎信用社贷钱，途中连人带车掉到崖下，好在人无大碍，自行车摔坏了。唉，真是越渴越吃盐，都没钱看病，还要给人家赔车。村沿巷道的闲话来了，说我家的两棵柏树不吉利，惹出了这么多事。

天灾人祸，柏树“躺枪”。有理没理，有口难辩。

可我爸坚持认为，这是人的遭遇，不管树事，照常呵护他那心爱的柏树。

我爸对柏树更寄于特殊意义。它斗寒傲雪，四季长青；它坚毅挺拔，铁骨铮铮；它一身正气，刚正不阿。这正是我爸寄希望我们学习发扬的松柏精神！

直到1972年，我们家建新房缺木料，我爸才忍疼割爱同意伐掉与我们一起长大的那两棵柏树。

宁可清贫，不可浊富。我爸这种性格，注定清贫。特别是吃“大锅饭”净吃亏，注定受苦。不行了，就卖家什，卖房子。最后，就剩下空荡荡的两间西厢房，为了凑够两个屋子，一个住人，一个做饭，就在卖掉的那间厢房的地方搭了个草房。就这，在走投无路的时候，还要卖光房，领我们住北壕的土窑洞。 不能卖！我妈挡住了。此时，我爸年岁也大了，从此，再不叫他当家做主。

我爸给我们讲为人处世，说要交几个知心朋友。举例说明，他在外边工作的时候，交了好朋友，一见他没米没面没炭就送来了。讲的多了，我长大了，我思考了，我提问题了。我问:“爸，你们干同样的活，为什么你没米没面没炭了？为什么人家给你送？为什么你不给人家送？”我爸无语，至死不答。

再到后来，我理解了我爸，读懂了我爸。看似再简单不过的问题，他在这方面是弱智，是憨憨，交白卷，得零分，他根本回答不了这类问题。

言传身教。我爸只身教不言传，他也没有教育我们，不偷人不抢人，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在他心中，天下无贼。

我说我爸先天无私，没错吧？

要说教育，我爸也有。他时常用毛主席语录教育我们:“一个人做一件好事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不做坏事。”他给我们起名，就可见其用心良苦，愿望美好。我哥，树人，意为“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我，益人，意为“做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我弟，立人，意为建立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我曾抱怨我爸，看你把光景过成什么了？眼看人亡家破！我妈曾想带着我们投奔北京我舅，还有人劝我妈改嫁。好在我妈宁讨吃要饭，也不离不弃。

我又反过来想，我爸也是勤劳人，农业社出全勤出全力，63岁还下运城盐池干活，满工地数他年龄最大。他尽力了，但人不逢时，挣那点工分那点钱，也是杯水车薪。国家还有一点救济粮款，亲戚朋友也有帮衬，聊补无米之炊，也是难以为继。

人常说，命薄一张纸，勤勤饿不死。我爸要是人生转折点不走错路，北平和平解放不回家，有一份工作工资，日子也过得去。要是土地不入社，像生产责任制一样，就能解决温饱。

还有一个致我家特困的原因是“青黄不接”。我爸40岁才成家，按年龄，我们父子两辈之间就差了一辈人。老的老，小的小，老的拉不开弓，小的上不了马。

世事变化，时来运转，还真应该感恩感谢我爸爸。

我上初中时，我们班一二十个同学写了入团申请书，就我一个没有批准，原因，我爸是旧军人国民党员。初中毕业，我回村务农，大队干部见我像我爸一样的好人，叫我到大队当通讯员，20岁加入中国共产党，虽有人给大队党支部提意见，国民党的儿子入了共产党，但也没追究，我还担任大队团支部书记，22岁推荐我上了中师学校，从教10多年，又到县政府机关工作。我哥在荣河看病期间学成了医术，在大队当了赤脚医生。改革开放后我弟走上了生意路。我爸我妈，大难不死，晚年幸福，八十奔九，无疾而终。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我们的生活达到小康。

这些变化，意科之外，情理之中。多亏我爸大公无私，多亏我爸是老实好人，历次运动没有受到任何冲击。要是他这个旧军人国民党员不规规矩矩，而乱说乱动，打成“五类分子”，我们这些“孝子贤孙”，你想干什么？白日做梦，痴心妄想！

对于我爸，我们能以“吃亏是福”“善有善报”“好人一生平安”这些箴言金语，赢得精神胜利！

 “长大后我就成了你”。我真是我爸的的亲娃，基因遗传，一脉相承。我也曾干过“肥差事”，一直“肥”不起来，老是那么“瘦”。我虽清贫，但我知足，落个好人，无怨无悔，感觉很幸福，很踏实。

这就是我爸要的，这就是我爸对儿的殷殷希望，我爸一定含笑九泉！

     

             2020年清明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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