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坂本龙一，你会想起什么？
许多人知道他是电影配乐大师，为《末代皇帝》《圣诞快乐，劳伦斯》做过无比经典的配乐。
资深乐迷听说过他年轻时的乐队Y.M.O.，40年前在日本掀起一阵电子乐的风潮，他的绰号“教授”也是从那时叫响的。
影迷们则记得他在《末代皇帝》中扮演的电影协会会长，以及《圣诞快乐，劳伦斯》里，大卫·鲍伊在他脸颊上留下了深情的一吻。
这些都是坂本龙一，但也都不是完整的坂本龙一。
最近上映的纪录片《坂本龙一：终曲》，以及《十三邀》里和许知远的对谈，让人们看见了那个撕下文青偶像标签后，更丰满、更有血有肉的教授。
他会在音不准的钢琴上弹得如痴如醉，会在北极冰缝里垂钓“声音”，在自己年轻最当红时，却吓得连门都不敢出。
而在面对大导演贝托鲁奇提出的苛刻配乐要求时，坂本龙一又能带着镣铐起舞，展现出自己不世出的音乐才华，还在暮年时把它当作笑谈。
他低调、友善，毫无明星架子，但在面对社会问题时却又显得尖锐。当他思考人类和自然的关系时，他会觉得自己的音乐太弱小，“就像大海中的一座小岛”。
01
被自然“调音”的钢琴
2018年12月，坂本龙一来到北京为自己的展览看场地。
他的多年好友、DJ张有待，特地在自己的九霄俱乐部里办了一场小型演出，拉来朱哲琴、肖瀛等音乐人为教授接风。
演出末了，坂本龙一走到舞台中央，表达了自己受宠若惊的心情，“要是不弹点什么作为回礼，我会很内疚。”
然后他走到了九霄那架白色三角钢琴前，开始演奏自己的歌。指尖一落到琴键上，张有待才发现这台琴没调过音，音不准。
“简直是太失礼了”，事后张有待回忆道，“我见过很多音乐家，别人和他说来一段吧，会以各种理由推辞，比如没睡好，或者干脆说这样的小场子我不演。”
坂本龙一却很不一样，一曲弹罢，他有些羞涩地笑了笑，“再来一小段吧……”
紧接着他指尖上响起的，就是我们再熟悉不过的《圣诞快乐，劳伦斯》。
坂本龙一在一间不知名的酒吧里，在一台音不准的钢琴上演出，很快这件事就成了北京文青圈的“都市传说”。
其实，贵为坂本龙一，在音不准的钢琴上演奏也并不是第一次。
2014年，教授来到已经成为弃城的日本福岛。无意间，看到了一架在海啸中被严重损毁的三角钢琴，它在水中浸泡漂浮了几个月，每个音都跑得没边儿。
坂本龙一坐在这架破钢琴前，弹奏了一首刺耳的即兴乐曲，后来这首歌被命名为《disintegration》（瓦解），并收录进了他2017年的专辑《async》。
教授指着钢琴的一个个部件解说，哪些是木头，哪些是金属，怎么用高压加工等等。
“这些材料，本来就是大自然的一部分，是人类用工业的手段，把它们定型成这样，弹出了人类能接受的音调。”
在他的眼中，这架钢琴非但没有走音，而是在海啸触碰的一刹那，“被大自然重新调了音”。
坂本龙一的工作室在纽约，走在街头，他随身会带一根小铁棒，敲击他沿途看到的所有能发出声响的东西，消防栓、栅栏、路牌，这是他对于声音本质的好奇。
下雨了，他会倾听雨点打在玻璃窗上、水盆里的声音。甚至干脆把铁桶套在头上，走进雨中，感受被雨点包围的声音。
有一年，坂本龙一跟着朋友来到北极，把随身带的收音设备系在长绳上，从冰缝下面采集水流的声音。他说这里的水和有人类的地方不一样，是世界上最纯洁的水，所以有最纯洁的声音。
“我在垂钓声音。”他笑着说。
02
2周完成《末代皇帝》配乐
1986年，坂本龙一以演员身份来到北京，参演贝托鲁奇执导的《末代皇帝》。不久后，导演给他下了任务，要为溥仪加冕一幕创作配乐。
坂本龙一当时已经是电影配乐界的新贵，《圣诞快乐，劳伦斯》的旋律让他圈粉无数。在《末代皇帝》拍摄间隙，贝托鲁奇只给了他两周时间。
“我明明只是去当演员的，却又要我作曲？”
当时的坂本龙一对中国传统音乐一无所知，现场更是什么都没有，好不容易找来一台钢琴，还是走音的。他和走音钢琴的不解之缘可能就是那时结下的。
结果在这两周时间内，坂本龙一为《末代皇帝》写了44首配乐，其中包括后来我们耳熟能详的《Where is Armo》和《Rain》。《Where is Armo》最终帮助他横扫了第二年奥斯卡、金球奖和格莱美的电影配乐奖项。
1990年，贝托鲁奇拍摄新片《遮蔽的天空》，再次找来了坂本龙一为电影配乐。旋律编曲都完成了，40人的乐团准备就绪，在录音的前一刻，贝托鲁奇把教授拽住了。
“这首的前奏吧，我不太喜欢，你改一改嘛。”
坂本龙一傻眼了，门后面40个人等着呢，你现在叫我改我哪里来得及？
贝托鲁奇短短一句话把他噎个半死，“如果是埃尼奥·莫里康内，就能做到。”
坂本龙一被导演激得实在没法儿了，说行行行，推门和乐团说实在对不起你们再等我半小时。就在这半小时里，交出了贝托鲁奇满意的答卷。
纵观职业生涯来看，在1983年离开Y.M.O.乐队后，坂本龙一的主业当然是电影配乐，一直到近年的《荒野猎人》《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都能听到他的作品。
但可能正因为这样的“命题作文”太多，在自己的音乐专辑中，坂本龙一越发的恣意、奔放、随心所欲，曲风无拘无束，把世间万物之声都为自己所用。
这两者，都是坂本龙一，前者是他献给世界的旋律，后者是自然给予他的灵魂。
03
走红后在家宅了10个月不出门
在被贴上文青偶像的标签后，坂本龙一在大众眼里就像是二维的漫画人物一样，帅气、天才、时尚、温柔……人们在他身上看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但大多数人不了解是什么把他变成了今天的坂本龙一。
1978年，坂本龙一与细野晴臣、高桥幸宏组建了Y.M.O.乐队，掀起了全日本电子音乐的热潮。1983年5月，乐队第二张专辑《浮気なぼくら》更是让他们名扬欧美。
事实上，Y.M.O.也成了当时日本发展进程的缩影，上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的东京借着经济高速发展，一跃成为全球性大都市，文化、科技、经济都跑在了世界前列。而这样的繁荣，随着80年代后期日本泡沫经济开始破灭，很快成为了时代伤痕。
即便在Y.M.O.期间，坂本龙一也会通过自己的单飞作品表达对乐队的厌恶，1983年12月发了专辑《Service》，Y.M.O.宣布解散。
“在Y.M.O.第二张专辑发行后，忽然就火了。一夜之间，我不能走在街上了，因为每个人都会指着我叫坂本坂本。”
坂本龙一说，自己非常讨厌被人在大街上认出来，他想保持透明人的状态。“我大概有10个月的时间，没法接受这种改变，干脆就宅在家里不出门了。”
在他看来，音乐不是工具，音乐就是音乐，能让自己欢乐有时就足够了。“我很少会把社会、政治的信息放到音乐里。比起传达信息，音乐本身要宽广得多，像海洋一样，而我的信息不如一个小岛。”
坂本龙一不会躲在音乐后面，从1970年代开始他就是个激进的左翼青年。即便老了以后，当他想表达自己的主张时，他就是个行动派。比如去福岛提倡日本无核化，创立“more trees”项目参与地震重建等等。
2001年9月11日，当两架飞机先后撞向纽约双子塔时，坂本龙一就在两个街区之外的工作室里。听到巨响后他拿着相机冲上了街头，拍到了双子塔遇袭的画面。
在面对纪录片的镜头时，他挑出了当时拍的一张照片，画面中几只鸟儿从冒着滚滚黑烟的双子塔前掠过，显得若无其事。
“鸟儿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在坂本龙一的眼中，高大雄伟的人造建筑，此刻竟显得格外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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