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槐与风
2022-10-02
@ 介困r
班主任拿地理作业本拍我头的时候,云朵团成棉花糖的样子刚好游走,天说不上是粉色还是蓝色。
我拍了拍自己的前额,低下头看作业。
“现在没星星没月亮的,你看什么?”
“就,看看天。”
“天有什么好看的。”
问我为什么觉得天好看——从前每晚八点少儿频道的《大风车》里不就唱“天好看地好看”吗,人家也没说为什么好看。
他一定没有童年也没有快乐的小伙伴。
我朝他笑了笑。他又拿书拍我的头,叫我去办公室等他。
在他进门之前,我在办公室里很认真地思考了天为什么好看。
可能云团卷走了别家的灯火别人的月光,只留下在凌晨三点半照着已经昏睡四小时的我和历史书的灯光,而那个时候的我在梦里循着天的边缘在边走边叹。
“老师。”我激动地叫住推门而入的班主任,准备告诉他我的思考成果,回过神发现天完全暗了。
我不想说话,我说老师,没什么,我就想叫叫你。
他点点头,问我的学习,我的选科,我的梦想。
我的梦想是当流浪歌手。
背一把吉他,沿着艺术家们卧过的铁轨唱歌,沿着有人跳了海的大桥唱歌。
在大雨里对着影子唱歌,在水天交接的那一线上对着浪花唱歌,唱给坟和野百合,唱给大桥洞的乞丐和狗。
然后我说,我想成为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
这也确实是我的想法,在我没有吉他可以弹没有歌可以唱发现梦想该被叫做幻想的时候。
然后我问班主任,你以前有梦想吗?
他笑了。他赶我走。他说有梦想现在就不会在这里教书了。
我边走边想,他会不会也把自己的梦想当幻想觉得无梦可做了。
就像我不会对我未来的学生说,你老师以前的梦想是和狗和乞丐一起唱歌。
在我思考今天的天到底是蓝色还是粉色、怎么暗的这么快,没有梦想的班主任是怎么娶到梦中情人的时候,下课铃响了。
我知道会有人从教室里冲出来,知道我站在这个拐角大概率要和人撞上。但我的动作从来跟不上思考的速度,迈不开腿,只能护住我的头。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有人撞到我,我的手蹭到他的脸,他说对不起对不起。
我想说没事,抬头发现这个人是我暗恋对象张皓月。
我觉得我今天洗澡必没热水,暗推台灯必没电,明天上课抽签必抽到我。
毕竟我在这个拐角和我暗恋对象相撞的概率是1/200x60%,以我非酋的体质,大概是近来的运气全都用在这里了。
我又觉得概率对个体而言是无用的,因为我今晚不洗澡不暗推明天也没有要抽签的地理课。他撞我是恰到好处。
所以我忘了说那句“没事”。
好奇怪,我怎么会忘了。
这就是暗恋让人降智吗。
世界上的事大概可以分成三种。
一类是我觉得奇怪还会嘀咕“好奇怪”。
比如班主任上课突然念叨起自己的老婆的时候,我奇怪他到底为什么会有老婆。
比如我不想社交不想拥有情商,我奇怪自己为什么要学张皓月说谢谢、对不起。
第二类事情是我觉得奇怪但不能说奇怪的,比如我不会看月亮只会看天,为什么张皓月不能叫张天天。
比如张皓月经过我位置旁边的时候,为什么要念我桌上课外书的书名。
再比如,为什么他选物化。
我知道我们之间有差距,性格上兴趣上特长上。
他被人碰到了蹭到了撞到了会在心里一百度鞠躬,我被人浅开一句玩笑就要化身喇叭花用声波把人干碎。
他抱着他的球去享受生命的律动的时候,我在浴室里唱我的重金属摇滚被楼上的同学打电话到政教处投诉。
我们之间的差距,再明显一点具体一点让人绝望一点,不过是他选物化我选政史。
我无能狂怒,第一次主动找班主任。
我说老师,我有一个小烦恼——
班主任挑了挑眉。
——我好像不能和我暗恋对象分到一个班了。
班主任打开班级座位表,两秒后,在张皓月的名字上标了亮色,问我,是他吗?
我大为震撼,问他怎么猜到的。
他突然欢呼起来,很兴奋地要跟旁边的老师交流这回事。
没有老师要理他。
我看着班主任,班主任看着我。他说,我们出去说吧。
今晚的月光被夜色压得沉沉的。
第一次找老师谈话,我不由得有些紧张。
我原来想问你为什么追得到老婆,你老婆有梦想吗,我怎么才能和我暗恋对象说上话,怎么才能在不可能在同一个班的情况下让他记得我。
这些问题到了我嘴边就变成了,老师,你晚上好吗。
他在憋笑。
他说,他觉得张皓月最后不会选物化。物化于他不是很合适。
他又说,小姑娘,你才来多久啊。然后又自顾自地回答,哦,快一个学期了。
他问我,你想和他有进一步发展吗。
我说想。
他说那我把你带到政教处按早恋处理好了。
我呆住了。我解释“进一步”是指能像普通同学一样交流。
“那你们现在属于哪一步。”
“快半年了只说过七句话的地步。”
他说他想起来了,很早之前,他让我帮忙找张皓月,我的回答是他太帅了我不敢和他讲话。
班主任还说,我那个时候嘲讽他“老师您这样的就很平易亲切好讲话”。
我说这是嘲讽吗。
他说,这不就是我不够帅的意思吗。
哦,他知道啊。
“那老师,你是怎么追到你老婆的。”
“人格魅力。”
我不知道张皓月是在我们说哪一句话的时候走近的。
我只听到他说,季欢媛季欢媛,数学老师找你。
他喜欢叫我名字两遍,再说其他的话。我等他说完,呆呆看着他,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班主任中气十足地在我耳边喊了一句:“季欢媛你是不是作业又没写。”
数学老师从办公室里探了头,说了什么。
我刚刚被班主任震聋,等我反应过来,我已经在数学老师办公桌旁边。
她坐着,我和我的班主任站着。
班主任像是被叫到学校的不知所措的家长。
数学老师拿出了我夹在作业本里的草稿纸,我说老师,这其实是课堂笔记。
她说好吧,又指着画得密密麻麻的几何图形中间的小字问我,这是什么。
是张皓月的名字。这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吗?
然后我看向班主任,他挑了挑眉。
“可能,你上课点了他名字,我就顺手写下来了吧?”
“那他名字也太顺你手了,怎么全都是。”
我笑笑,看着数学老师暗下来的电脑屏幕,手一抖,笔记掉进了老师的垃圾桶里。
“老师,我再补一份。”我很机械地准备转身,再瞟一眼电脑屏幕上映出的我身后的张皓月的身影,若无其事地出了门。
我想起来了,数学老师探出头时说了两句话。
一句是叫我班主任也顺便过来,另一句是,皓月,给老师把外面的书拿进来。
张皓月找到我的时候,我在和我的好朋友讲述今天惊心动魄的暗恋就要成明恋的故事,他还是叫季欢媛季欢媛。
我装作没听到。
他叫第三遍的时候我回头了。他问季欢媛你桌上的书好看吗。
我看着那本大唐兴亡三百年,我说好看,我还没看完。
他好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我不敢再讲话了,对着他我不敢讲完我要说的,怕话太多他烦。
但是单一句“我还没看完”又显得我很冷漠。
朋友推了推我,我终于开口:“你还喜欢这种书啊。”
不对,这话怎么这么阴阳。果然说多错多。
张皓月笑了一下,我都替他尴尬。
他说,啊,对啊。
季欢媛,你是什么话术小天才极致冷场王。
我最终还是偷偷把书放在张皓月桌上了。也没有留言。
在我昏昏欲睡好不容易抗到下课铃的时候,张皓月出现在我的面前。
他说谢谢你,他还说你能不能去看我周五下午的社团表演。
我说为什么。
他笑,他不说话。我说啊,你那么想我去那我就去吧。
他说我们还有现场互动,你可以去做游戏表演唱歌。
我呵呵地笑了两声,后知后觉这个笑声并不友好。
我很尴尬地掩饰:“我的意思是,我上次在寝室唱歌被政教处谈话了。”
他说没事,我们班的同学都说你唱得挺好,就是声音有点大。
但是我觉得你平时和我讲话都和和气气的,声音挺小的。
我想说评价唱得好的那些人肯定都被我吵聋了。
我跟你和和气气是因为和你说话没有底气,而且我一看到你我就跑你也没和我说上几句话。
但我说的是,好,我去,我不唱。
然后我很没礼貌地倒头入睡。
睡着的前一秒在想,我没有机会给他唱摇滚了,我的分贝和音色会让我一辈子都失去他。
燠热无风的夏天突然伤感起来。
喜欢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感觉我真是说不上来。
感觉他周遭的温度和别人不一样,光线打在他脸上更柔和,他的声音特别有个性。
朋友说,按你那么说,我也喜欢他。
因为这是对他的社团表演很客观的评价。
我没说出来的是,他在台上唱着我听不懂的英文不经意和我对视的时候,我忘了词和调没有吉他没有梦想但我想给他唱情歌。
我不要重金属摇滚了,我要用最亮的音色唱最甜的的歌词最高的调子。
我想让全世界都知道我喜欢他。
这种冲动很荒唐,小时候看热血少年漫都不曾有过。
在我沉浸在甜美的幻想中时,张皓月叫住我,他说季欢媛季欢媛,你今天开心吗。
你那么多才多艺明朗惹眼,我那么阴暗古怪怯懦怕事,我该怎么装作积极阳光的样子在自卑的阴影下告诉你我挺开心呢?
我浅浅地笑。我心想我能借点光吗。
我说张皓月,我帮你搬东西吧。
他把手上的两大袋设备给了我。
哦,真是毫不客气呢。
他提着两袋器材,我也提着两袋。
离分班还有半个月,下午5:20的金色的阳光斜切在他脸上,我微微偏过头去看他的时候他刚好看过来。
他说今天的天真好看。
我说张皓月,你为什么不叫张天天。
他说季欢媛,那你叫季云云好不好?
我记得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余晖从很高远的天扑进我的眼底,我心脏骤停。
因为梅雨季近了不该有这样的好天气,我不该问张天天的事,张皓月不该接我无厘头的话还给我们俩取奇怪的情侣名。
我说好。
那天的云是我从未见过的颜色。
还有一类事,我把它们定义为世界上的第三类——我不觉得这奇怪但我要在别人前感慨“奇怪”。
比如别人问我我是不是喜欢张皓月,我要装作呆住的样子说“好奇怪你为什么这么觉得”。
再比如我站在张皓月旁边看着同一片天的时候,我说我喜欢你,他说季欢媛,我们还小。
我说好奇怪,我怎么有点难过。
这是他第一次郑重地只叫一遍我的名字。
我知道他的话是现在不合适,是拒绝。
我也当然知道我为什么难过。
因为今天天气特别好,云团卷成九百九十九层。
但是它们不能当我的玫瑰。
也因为今天的张皓月特别好看但他说我们还小。
可能还因为我用写九十九封情书的勇气去说那一句我喜欢你,但我是季欢媛,不是季云云。
他不说话,我没话说。
九百九十九层云团在一起飘走了。
天特别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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