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然简介:陈艳萍,湖北天门人,现居武汉。从生命的原香出发,与美同行,抒写生活,乡愁,诗情以及远方。
那年,大雪纷飞,我们团聚在湖南宁乡黄材的母亲家过春节。临离开的前一天,母亲带我去爬屋后的大山,看青青的竹叶。
气温低,起了冻,每一片尖尖的竹叶像被包裹了一层薄澈的玻璃,晶莹剔透。有些负重,轻轻垂摆着,如同清亮的池底荡漾的水草,雅得不可方物。见我陶醉在竹林间,母亲说,你九、十月间再来,带你看雪白的山茶花。
从此,想念母亲时,心中多了一片关于山茶花的畅想。
后来,我一次次去过母亲家,每次总如同席慕容诗里写的,不是来的太早,就是来得太迟。终归与山茶花无缘得见。
转眼到了一年的十一,和妹妹相约去湖南看望母亲。心里一掐算,正是山茶花盛放的季节。
一见到母亲,就急切地问起山茶花来。母亲犹疑了一下,说应该开了吧。这几年,母亲心脏不好,农事桑麻活儿,已不能做。家里的一片山林,给了有劳动力的人家。见天色已晚,我央求母亲明儿一早带我去看山茶花。
第二天,我早早起来,催促母亲和我一起上山。母亲说,如今不烧柴草,野草藤蔓疯涨,路几乎看不见。眼下秋露正浓,湿了衣衫鞋袜不好,等太阳照一会再出发。说着,母亲忙着做早饭去了。
母亲说的有理,不好强求。等着母亲的间隙,好几次,我都想独自一个人上山去看山茶花。有露水,我不怕,正像陶潜说的:“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 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
不敢一个人去,那是怕什么呢?怕山里人家突然窜出的狗。
十五岁那年,第一次来这里,看见大山和竹林,好奇新鲜。刚往山上走几步,从一户人家的院落跳出一条大狗,冲着我猛一阵吠,还做出一副要扑上来的架势,吓得我大喊大叫.幸好母亲有预感,她跟出来了,一边跑一边大声喊:“李白、李白......”
也是奇,大狗一听有人喊“李白”,马上偃旗息鼓,转身回屋。原来,这只狗的肚皮上有一圈白,主人就为它起名叫“李白”。它很凶,见人必吠必扑。但他也好像知道自己的名字很了不起,不管谁,只一喊“李白”,就必给面子,停止叫唤。
吃过早饭,又开始催母亲动身。她望望天,看看远处的竹林,说可以出发了,便拿起一根长棍,待会用它寻路。
一路往山上走,一路想小仲马的《茶花女》。法国并不产茶叶,不知为什么会起名叫茶花女?想必是以茶的圣洁芬芳致玛格丽特的明姿雅度
山上,有人家砍竹子。大汤碗口粗的修竹横亘在路边。我问母亲,竹子多少钱一根?母亲说五元。
竹子作为原材料,制作出来的商品价格不菲,可为何到了源头,卖得这么贱?想起“本末倒置”这个词语。生活中,本末倒置是人心世相的通病。一棵竹子,也是逃不过的。
被砍掉的竹枝,掉在地上。离了母体,干了水分,太阳下一晒,尖叶子卷起,虽是不活之兆,却风姿绰约,韵致超绝,不输鲜活之时。那形状,有些像故乡江汉平原上花谢结籽的老油菜,一串一串。
山路两旁,长着高高的茶树。只有少数两颗,担当着一场花事的预演,零零星星开了几朵白花。到底还是早了几天,茶树上满满的青涩蓓蕾。母亲遗憾地说,再住个十几天,就可以看雪白的山茶花了。
茶花的颜色是温润的玉兰白 ,黄黄的蕊。嗅过去,有茶的清香。每个枝桠间长一朵,花谢后,结出一枚茶籽。经过一年的生长后,人们采下成熟的茶果,榨出茶油。茶油营养丰富,一斤可以卖几十元。
茶油干净纯粹,是大自然的馈赠,此地的人们拿它敬神,回馈自己庄严和虔诚的心。
我问母亲,这茶树长了多少年?母亲说不知道,反正一直在,祖祖辈辈的时候就在。树上的茶果成熟后,有些会掉下来,人们不捡拾。它自己慢慢向地下掘进,再钻出来,向太阳生长,好多年后,长成一棵能结茶果的大树。
母亲还说,她年轻的时候,一到山茶花开,就会采摘茶花别在长长的发辫上。山里人,有山歌。那地方的山歌,就是一边采茶果一边传唱给孩子们。
成年后的母亲远嫁湖北,那里属于平原腹地,没有漫山遍野的山茶花,母亲的心无比落寞。她说每到夏季,当平原上的荷莲次第开放时,她就会想念故乡满山的白,满地的香。后来,母亲离开了平原,回到了自己的故乡。在这大山深处,她说每当山茶花盛放时节,就越加思念自己留在平原上的孩子们。
说话间,我们来到一棵开了几朵花的茶树前。母亲这里有熏制茶叶的习俗,以前一直以为茶叶是从这些茶树所得。母亲说不是,这是专产茶油的茶树,叶子不能制成茶叶。
下山的路上,母亲走在后面。我一回头,她正在掰扯一根茶树枝,那上面开了一朵茶花。我没有阻止母亲,她知道女儿喜欢,那是她的心意。
这次,终归还是没有看到一山一树的白。母亲便又和我相约,明年十月,来看山茶花。
这是我们的约定,也是我和山茶花的约定。永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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