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王别姬》在我的硬盘里尘封了多年。我只看了一遍。因为他的震撼力叫我不敢直视。最近因为想写它，鼓起勇气又看了一遍。《霸王别姬》信息量之大，导致每个人对它的理解都不一样。诚然程蝶衣永远是程蝶衣，段小楼永远是段小楼，本来不应该相遇的两个人相遇了，相依为命了，后来分崩离析了。之所以虐心，源自二人相悖的性格。程蝶衣的童年经历更为复杂，也影响到了他的性格，他很固执，固执到要求段小楼也要坚持他的完美主义，他的坚守支撑他度过了文化浩劫，更支撑他倒在舞台上。段小楼的童年是从他进了戏班之后讲起的，经历相对单纯，所以他的性格没有转折点，彻头彻尾的混混，敢独当一面，用最混混的办法解决问题。性格决定成败，性格决定命运，性格决定了两个因为命运绑在一起的孩子，爆炸出矛盾，幻化出纠葛，相互困扰又无法推开对方，一个潜移默化将对方推向了死亡，一个将对方的艺术生命嘎然结束。
程蝶衣的一生起起落落，有好几个时间节点对他的命运造成了转折：
影片第11分钟，小豆子入戏版那场戏，是小豆子人生的第一个重要节点。小豆子进了戏班后，大师兄小石头处处罩着小豆子，小豆子也渐渐对大师兄感恩起来了。那时戏子地位如此低下，师傅却引以为傲，对他们严加管教。小豆子烧了妈妈留下的斗篷也是全片第一个隐喻：妈妈烧掉妈妈的斗篷和妈妈的突然消失，代表小豆子于过去的生活告别，从此小豆子的母亲走出了小豆子的生活。片子后面有好几次有人给小豆子披斗篷，都与此呼应，斗篷暗喻外界对小豆子造成他无法抵抗的影响。
几年后，小豆子和小癞子的出逃是个重要事件。这是小豆子唯一一次出逃，也是他第一次见到死亡。他们出逃时出去看了场戏，小癞子哭着说：“我也想成角儿，看看他们，得挨多少打呀！”回来后小癞子却异常冷静，悄悄吃光了偷偷买的冰糖葫芦，趁师傅揍小豆子静静地进了练功房上吊了。小癞子能这么说，他很有好胜心，可是练功太过残酷，超出了一个孩子的接受范围。
小豆子继续练功，要身段有身段，要唱功有唱功，唯独那句“我本是男儿郎”总也说错，师傅如何教训都改不掉。直到有一天大客户那经理来到小豆子面前，小豆子依旧说错，那经理扭头便走，小石头抢在师父面前惩罚了他，他片刻哭泣后竟然立刻改过，大段的台词再无口误，小豆子从此走火入魔，化身虞姬的程蝶衣由此诞生。
二人第一次出演霸王别姬，小豆子出演虞姬，小石头出演霸王，本是光宗耀祖的一天，不料演出之后小豆子被一个太监非礼了。这件事是小豆子的性格的重要转折点。小豆子一生不娶就是这件事造成的阴影。
到了1937年，小豆子程蝶衣和小石头段小楼已经成了名角儿，像如今的影星一样受人前簇后拥。在程蝶衣进入戏院的时候，忽闻有人喊：“冰糖葫芦！”他回了头——这是本片第二次暗示：“冰糖葫芦”是同年一个重要的事件的“LOGO”，程蝶衣对此有反应说明程蝶衣对此事的刻骨铭心，“死亡”成了他终其一生思考的一个话题。
与程蝶衣不同，段小楼喜欢逛青楼，还在青楼救下了正受欺负的青楼头牌菊仙姑娘，和流氓大打出手。菊仙这个人物有特殊意义。她是程段思想分歧的实体化和爆发点。作为普通男人的段小楼，娶妻生子是必然的，对人戏不分的程蝶衣来说，他心里是个女性的虞姬，容不得他的霸王有其他人。
段小楼青楼打架之后，程蝶衣向他问起此事，当时二人正在化妆，相背而坐，从镜子中能看到对方的脸，程蝶衣问：“听说你在八大胡同打出名了……这么说有潘金莲了？”段一句：“带你去瞅瞅？”更激怒了程蝶衣，便出现了那段经典的对话：“师兄，就跟我唱一辈子戏不行吗？”“不都唱了半辈子了？”“要唱一辈子！差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行！”“你真是不疯魔，不成活！”而两人的化妆镜是第三个暗示：二人背坐，在镜中看对方的脸。此场景空间设置较小，二人坐得很近，但二人依旧相背而谈，而且二人发生矛盾都说出了各自的经典台词，说明二人的本质区别形成的鸿沟是不可调和的。
段小楼的婚礼当晚，程蝶衣却在恩客四爷家寻欢作乐。程蝶衣在给四爷花了花脸之后哑然失笑。此时难过的是他心中的程蝶衣。人戏不分，所以程蝶衣也分不清霸王与段小楼。霸王去的不是虞姬，而是别的女子，这在他心中是万万不应该存在的。
程蝶衣就此抽上大烟自我堕落。当他从宾馆里出来的时候，背景的广告牌写着：“牡丹亭·程蝶衣”这是第四个暗示：说明当下正应了程蝶衣对段小楼说的那句：“你唱你的，我唱我的”（气他与菊仙的结合和没有认出那把自己以“知己”为代价从四爷那里拿回的剑）最新电影
婚后的段小楼，短暂玩蛐蛐摔东西：“姓段的就会唱戏，叫我干什么去？”菊仙从了他，许他重回舞台，段兴奋之下，又拔出了程蝶衣留下的宝剑。宝剑是个重要的暗示道具：这是程段第一次唱《霸王别姬》时用的剑，真家伙，段小楼认不出来时亦称其好剑。程蝶衣有女人的心思，所以很重视第一次，这剑对他别具意义。不知道程蝶衣死后它是否也对段小楼别具意义？
天有不测风云，看上去精神抖擞的师父突然离世。在师父的葬礼上，程段收留了没家有志气的徒弟小四。三带师徒命运、性格各异，几乎代表了三个不同时代对人的影响。老师父继承了最传统最严厉最严谨的作风。他的死也代表了旧时代的结束。
在一次给日本人的演出上，有人给程蝶衣起哄，段冲上台与日本人大打出手，舞台上下乱作一团，菊仙晕倒流产，程蝶衣被抓。在段小楼家，菊仙阻止段小楼和菊仙唱戏，此时她坐在床上，旁边的镜子照出段小楼，二人分别出现在镜子内外，暗示出两人不在一个层面上——想法不一致。
段小楼、那经理去求四爷就程蝶衣。此时那经理、段小楼着黑衣，与背景（中式家具、中式门扇的暗红木色）颜色接近，而菊仙和四爷着白衣形成鲜明对比。四人二黑二白的对比暗示二白对程蝶衣的的命运有决定作用。
法庭之上，四爷陈述程蝶衣被强迫唱戏，程蝶衣却说：“日本人没有打我，要是青木还活着，京剧就传到日本了。”众人错愕之下，日本人却送来保释金，救了程蝶衣。所有人均不知日本人会有着这么一手，爱戏的程蝶衣尊重日本人，因为他们在特殊的日子也还在尊重戏剧。
然而被救出的程蝶衣继续抽大眼，金鱼屏风、混沌的鱼缸代表程蝶衣摆脱不了尘世的束缚。
解放后，程段又给解放军表演。程蝶衣意外唱破音，解放军却没有砸场，反而令人不解地开唱革命歌曲，此事件揭示了时代的变迁。
随后的批斗大会上，四爷也受到了批斗，并且被处以极刑，更加深了段小楼夫妻的困惑。
程蝶衣反对现代京剧，他认为京剧是“无声不歌，无动不舞”，讲美讲意境，小四不明白。段小楼认为有西皮二黄就是京剧。那经理认为现代京戏是先进的，应该支持。此时讨论者围坐在一块银幕前，银幕显示的画面又有暗示作用：程蝶衣讲话时北京市虚幻画面，表示程蝶衣所强调的京剧的意境美；小四的背景是黑暗（冲着座席，代表当时大量的红卫兵）；段小楼说话时北京变成了天安门，表示了段小楼的中庸妥协，相对程蝶衣，唱戏对他来说是营生，与其较真，还是有戏可唱比较好；那坤说话时背景黑了下，成了红旗，暗示了那坤的极度妥协奉承。
小四不服管，不再做程蝶衣的徒弟，走了，此场戏有明显的对比：小四的中山装和程蝶衣的对襟褂子的对比；小四第一次出现是在程蝶衣的师父的葬礼上，说他想成角儿，也是跪在地上，现在小四却不再想成角儿，爬起来走了。小四一直心气高，但选择了不同的路。
祸不单行的是，在后台的程蝶衣，上台前才知道自己演的虞姬被换下，他人随段小楼上天，幕布前后两对人行程凄凉的对比。
段小楼在安慰程蝶衣向小四服软时已经把大马褂换成了中山装，程蝶衣说：“虞姬的死怎么办？”段又说了一遍他的经典台词：“那是戏！你呀，真是不疯魔，不成活！”随后程蝶衣烧掉了戏服。
段小楼在接受红卫兵（小四）审讯时有个明显的暗示：段小楼坐在白墙前面，白墙上映出巨大的黑色人影（比真人还大），它暗示了那时人的阴暗面都放大了，人性都扭曲了。同时小四的高高在上造成了压抑感。
批斗会上，段小楼“揭发”程蝶衣，程蝶衣愤怒之下说：“你们都骗我，我也揭发！段小楼……楚霸王都贵了京剧能不亡吗？”此场戏时间较长，空场中间一直都有熊熊烈火，这个光天化日下的烈火也是个暗示：表面是烧掉四旧，实则烧掉传统文化传承，代表绝望，与程蝶衣的台词相照应。
批斗会之后，程蝶衣独自跪在地上，背景有《万世师表》牌匾。这是一个明显的暗示，揭示了程蝶衣的心理：程蝶衣的师父教出两位绝代名角，两位名角却毁在了自己徒弟的手里，这是程蝶衣的失败吗？菊仙把剑交给程蝶衣走了，无言。随即菊仙上吊，程蝶衣看见很受刺激。此时也有个暗示：菊仙死时一身婚服，蜡烛映照着段菊二人的结婚照，音乐是唱戏。此时可能暗示菊仙是另一层面的虞姬，也是为霸王而死。可是菊仙死时听到的是她的霸王不爱她，加深了绝望。
菊仙死后的戏：练操房，程蝶衣在玩弄四爷送的首饰，一帮红卫兵冲进来，送他一个小本。暗示所在：此时程蝶衣仍显得很受刺激，头还带着妆衣服确实现代的。有个镜头找到落地镜、首饰盒、程蝶衣全身和横幅《革命文化，对于人民大众，是革命的有力武器》。这个镜头暗示程蝶衣和越来越现实的现实世界格格不入。
最后一场戏：十一年后二人走台，二人歇息时唱起儿时的戏，程蝶衣竟然又唱错了，段小楼大笑，再来正戏是程蝶衣拔剑自刎，段小楼回头大喊蝶衣，又平静下来说小豆子，面上有种隐隐的笑容。此时暗示程蝶衣的死是因中超脱，程蝶衣用真是的死为一生一戏落幕。
本片的演员也好，导演也好，之后参与过许许多多的作品，再也没有那个作品能跟在《霸王别姬》里的表现相媲美。
陈凯歌。在《霸王别姬》面前提《无极》，是不是叫你觉得特别精分？不是说别的，我就是奇怪同一个人的作品，差别竟然如此之大……
张国荣。张国荣的一生，叫人记住了两个身份：一个是歌手，另一个就是程蝶衣。真实的张国荣也是个完美主义者，也许导演选他就是因为觉得他与程蝶衣多少有些相似。
张丰毅。我看他的作品不多，看他演过警察，演过古人，没有哪个能像段小楼般出神入化。
巩俐。巩俐是个有身材有实力的女演员。她能演好受压抑的村姑，能演好泼辣主动的妓女，也能穿上旗袍优优雅雅，她的菊仙和程蝶衣有不少对手戏，表现可圈可点。
葛优。葛优演喜剧演得太过深入人心，所以他演高渐离的时候，虽然一本正经，可是我还是想笑。奇怪的是他在这里演的四爷，我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我不知道程蝶衣和段小楼的名字由来，我大胆猜测：程蝶衣的名字是来自化蝶吗？因为他永远没有明说，却是以各种吵架、闹别扭这种很女性化的方法和段小楼沟通，而段小楼一直没有明白程蝶衣怒气之下暗藏的心思。段小楼的名字是暗示他娶了青楼女子，永远不是和程蝶衣在一个旋律上？菊仙大概是有水仙的出淤泥而不染，有菊花的大气。
有人会说程蝶衣是戏疯子吧？我觉得他不是。戏疯子是人来疯，是戏痴，见戏就演，是戏就唱，无论什么戏，也不管什么角色，只要上台唱，就高兴。程蝶衣不是。他用一生只诠释了《霸王别姬》的虞姬。他爱演戏，但是他挑剔，他挑中了虞姬，然后用其一生去扮演虞姬，人戏不分。还有人说，程蝶衣是同性恋，他爱段小楼。我觉得不然。童年的两人，是相依为命的兄弟情，长大后的程蝶衣，心里住了一个叫虞姬的女人，他把对师兄的兄弟情和虞姬对霸王的爱情混淆在一起（对人戏合一的程蝶衣来说，这实在太难分辨了），他对嫂子的愤怒，其实就是心里作为女人（虞姬）的愤怒。
虞姬去了。程蝶衣去了。张国荣去了。程蝶衣即是虞姬。张国荣即是程蝶衣。人戏不分，雌雄莫辩，人生如戏，戏如人生——不疯魔，不成活！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