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仰望与怀念
携长江的雨和情，怀黄河的风与爱，我终于来到了神往已久的拉萨，登上了高高的红山，步入神圣的殿堂，在那个阳光普照温暖的春日。
在祖国的大西南，在与天最近的地方，在高高的红山之上高高地耸立着一座雄伟的宫殿，这就是闻名于世的布达拉宫。布达拉宫是世界上海拔最高，集宫殿、城堡和寺院于一体的宏伟建筑，也是西藏最庞大、最完整的古代宫堡建筑群，享有“世界屋脊的明珠”之美誉。布达拉宫依山垒砌，群楼重叠，殿宇嵯峨，横空出世，气贯苍穹。在它的面前，再伟大的存在亦倍觉渺小至极，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之情令人油然而生。
这一日，阳光格外明亮，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太阳现在却近在只咫，就好像挂在宫顶，触手可及。在金色般阳光的照耀下，白的更白，红的也更红了。白宫横贯两翼，为达赖喇嘛生活起居之地，建有各种殿堂长廊，布置华丽，摆设精美，墙上与佛教有关的绘画，也大多出自名家之手。红宫位于布达拉宫的中央，这里供奉着佛像、松赞干布像、文成公主和尼泊尔尺尊公主像数千尊，以及历代达赖喇嘛灵塔8座，珍宝嵌间，彩画为壁，金碧辉煌。白色，大气、庄重、神圣、肃穆，彰显出一种居高临下、不可一势的崇高之美与雄性之美。然而，从总体上来看，布达拉宫还是以红色为主体，给人以浪漫、热烈、温暖如春的强烈感受，坐拥少女般的多情与妩媚。也就是说，红色是布达拉宫的主色调。这就是大殿的底色。我爱这神圣而庄严的白，更爱这浪漫又温馨的红。
布达拉宫最初为吐蕃王朝赞普松赞干布为迎娶尺尊公主和文成公主而兴建。文成公主为唐太宗氏女，端庄贤淑，温和婉约，知书识礼，博学多才，笃信佛教，通晓卜筮。为与唐朝建立友好关系，同时也更是为了引进中原先进的技术和文化，松赞干布决定向唐朝文成公主求婚。求婚使臣禄东赞带着礼物到了大唐国都长安，才知道唐周边的几个国家也派出使臣，向才貌双全的文成公主求婚。唐太宗决定让各国使臣比试智慧，出了三道题，让使臣作答，禄东赞不辱使命接连答对了三题，唐太宗又加试一题，禄东赞又赢得最后一局。唐太宗大喜，于是将文成公主许配给松赞干布。松赞干布喜出望外，下令修建有999间殿堂的宫殿迎娶文成公主，于是就在拉萨建成了布达拉宫。松赞干布派使臣禄东赞向文成公主求婚的故事，也被生动地描绘在了布达拉宫的壁画之上。自此，布达拉宫成为历代达赖喇嘛的寝宫和处理政教事务的中心。
耳聆解说，眼观实景，我心中不禁一叹。这布达拉宫原来就是政治、宗教与爱情的和谐之处，就是盛满情爱的爱情之殿。这也许这才是布达拉宫的本色。这才是建设它的初心，附在它身上的某些东西只是后来人强加给它的。从这种意义上来说，唯有他唯有仓央嘉措才最有资格永远居住在这个大殿里，他才是这个大殿里永远的主人。然而，遗憾的是仓央嘉措的肉身却置于大殿之外，与他的魂魄一并双飞于尘世人间。不过，也许这就是仓央嘉措最好的归属，因为他本身就来自民间，他的诗他的情他的精神本来就属于最广大的人民。
仓央嘉措是一位伟大的诗人，一生为世人写下了太多太多唯美、凄美、柔美的诗歌。最令我心动的是他的《那一日》。每当读起这首诗，我的面前都会走来那位修长、清瘦、俊美、疼痛、多情的西藏男人。正是因为这首唯美、伤感的诗篇，让我深深地喜欢上了他。我想，那一定是一个皓月当空的夜晚，美丽的月色沐浴着美丽的山美丽的水，诗人站在高高的红山之顶，仰望天上的明月，俯视山下的人间城廓，思慕之情顿时涌上心头，他想起了心仪的恋人，他想起了美丽的尘世生活，也就勾起了他的无限向往之情，唤起了他无限的悲愤与辛酸。于是，他饱含泪水深情地吟出了这传世这惊艳的诗句。我深信，就在那一刻，他抛弃了对佛的信仰，舍弃了生死轮回，地地道道地回归了尘世。尽管有学者称这首诗并非仓央嘉措所作。然而，我却不信。在我看来，这些唯美的情这些唯美的诗只能属于多情善感而又才华横溢的仓央嘉措。
宗教领袖是仓央嘉措的另一个身份。仓央嘉措原名计美多吉协加衮钦，从小资质灵敏，自幼随母劳动，过着无忧无虑的世俗生活。他本是一个平凡快乐的少年，食人间烟火长大，观尘世风情成年。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在遥远的那个拉萨，有一群人正处心积虑地筹划着一个天大的阴谋，正向他张开一张巨大的网，实施他们的政治狩猎行动。康熙年间，在刚刚重建竣工的布达拉宫里，五世达赖罗桑嘉措圆寂，他的亲信弟子桑杰嘉措为了继续利用五世达赖的权威掌管藏传佛教格鲁派即黄教事务，同时也为了击败和硕特部以获得民族自治，先是秘不发丧假传王旨，后又迎合中央将年仅14岁的仓央嘉措扶上六世达赖喇嘛的宝座。但是，仓央嘉措只有达赖喇嘛之名却并无达赖喇嘛之实。这委实令他非常痛苦。仓央嘉措出身红教家庭，而红教教规并不禁止僧侣娶妻生子，黄教则严禁僧侣接近女色，更不许结婚成家。面对种种陌生的清规戒律，仓央嘉措更是难以适从。他不想过这样的生活。他的身上有着太多太多尘世的印记。那是一个阳光普照的日子，年少的他正在雪域上与玩伴嘻戏玩耍，他扮着新郎的模样，那位邻家的小女孩正是他想象中的新娘。这个印记留给他的印象太深太深了，以致后来的他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其实，他是知道自己肩上的责任的。只不过，他的心早已有所属，他的心属于那个既平凡又暄嚣的尘世，那个属于更多人的世俗生活。为了神圣的职责，同时也为了心之向往的世界。于是，阳光下，他身披袈裟，正襟危坐，将心交给虚幻的神；月辉里，他身着绸缎，穿梭于歌女与店小二之间，将灵魂交给人间。正如在他那首著名的诗里写的：“住进布达拉宫，我是雪域最大的王。流浪在拉萨街头，我是世间最美的情郎。”他试图在神与人之间、尘世与佛之间找到一个最佳的平衡点。然而，他失败了。
政治上受制于人，生活上屡遭禁锢，仓央嘉措内心郁闷，苦不堪言。华丽的袈裟顿时成了枷锁，囚禁着他的身心尤其是对爱情的向往与飞翔；雄伟的宫殿成了暗无天日的牢笼，死死地桎梏着他自由的思想与含苞待放的诗才。花环与锁链成了他同时的具备与拥有。人神一体，表里如一，内外兼修，这当然是活佛的最高境界。然而，他却做不到。他的精神被严重地撕裂着。他痛苦万分。在他的内心世界分明居住着两个截然不同的两个他，一个是被神化而且应当以神的面貌出现在众信徒面前的活佛，一个是身心均应完整的充满人本性的并以人的本来面目现世的世俗平民。殊不知，人与神本属两个不同的世界，要想人与神统一于一身，就好比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这就是残酷的现实。他必须在二者之间作出一个庄重而艰难的选择。要么屈服于政治，做一个世上最大的王；要么服从于心灵，做一个世间最美的情郎。他纠结，他矛盾，他斗争，他抗衡，他的身体被分割成了两半，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最终，需要决定了他的选择，爱情战胜了神明。他不想在享受王的尊崇的同时，也将爱情和世间的欢乐一并埋葬。他厌恶在他人制造的政治光环的庇护之下，在享受优裕的生活的同时也享受精神与爱情上阴影的笼罩。他想要的是一个真正独立的人格以及这种独立人格所带来的欢愉。从此，他离经叛道，举起了反叛大旗，而且矫正过枉，索性纵情声色。其实，他的每一次逃离，都只是对尘世的亲近。
他是复杂的。他身份显贵，贵为西藏之王，却有一颗向往世俗的心。在佛的世界里，他是一个另类，敢于突破世俗，而且磊落阳光，说到做到，从不乔装从不粉饰。在人的世界里，他是“世间最美的情郎”，敢于诉真情、求真爱。在艺术的世界里，他是奇葩一朵，创作了许多流传至今惊艳无比的诗句。他是复杂的，因此他的痛苦也是复杂的。他有王的痛，他有活佛的苦，他有俗人失爱后的悲愤，也有平民钟情时的失眠。他有太多的追求，也就有了太多的烦恼与困惑。
当仓央嘉措的灵魂深处发生强烈地震的时候，西藏的政局也同样动荡不安。桑结嘉措与和硕特首领拉藏汗的矛盾达到了势不两立白热化的程度。仓央嘉措坐床9年，和硕特首领拉藏汗杀死桑结嘉措，并上书清政府状告仓央嘉措沉溺酒色，康熙龙颜大怒。仓央嘉措在押解途中的一个薄暮，坐下打坐而一坐不起，因此圆寂，年仅24岁。英年早逝，一位天才少年、一代天骄殒落了。
尽管我对仓央嘉措的生世早已乱熟于心，但对于导游的解说依然听得相当认真和仔细，解说词时不时幻化成一幅幅唯美或凄美的画面，不停地闪烁在我的眼前：夕阳西下，仓央嘉措长发飘飘，高歌低吟；圆月东升，仓央嘉措绸缎裹身，轻歌曼舞。在低头沉思中，我随着人流，不知不觉走出了大殿，走到了山脚，抬头一看，太阳高照，再转头回眸雄伟的布达拉宫，心思不禁又回到了仓央嘉措那儿。
在我看来，藏传佛教各派的教规，局外人应当尊重，因为这是国家统一和民族团结的需要，也是对宗教信仰自由的敬重。身在其中的人对此应当给予最大的遵循。在这种意义上来说，仓央嘉措并不是一个称职的信徒，更是一个失职的王。然而，问题在于，宗教显然只是他的职业而并非他的信仰，况且这种职业还不是他自己的选择。他走马伊始，还是忠于职守的，尽管他的内心从来就没有改变过颜色，但为了佛更为了左右他的那些人，他不得不将肉身交给职业，将本属于自己的人生观隐藏在别人看不见的灵魂深处。然而，由于种种原因，他最终还是与佛无缘，不能与佛和平共处，不能与佛融合于世。正是在这种语境下，我们才应该给予他最大的宽宏与理解。不仅如此，他还应当是一位值得尊敬的人，因为他执著地追求个性解放和人生的欢乐，并为此牺牲了地位、荣誉，主动放弃了轮回重生的希望与天赐良机，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斗士、勇士。人生本来就应当快乐而不是隐忍与佯装。更为难得的是，他还懂得分享乐于分享。他以身作则，以身试法，带领他的弟子还原到尘世生活之中，在现实生活中实现他们来世的理想，将那些痛苦的人们拯救于今世，哪怕以牺牲他的名誉、地位以及他的来世幸福为代价，也在所不辞。他爱天下，他爱自己，他爱女人。这是他人生的多彩，也是他人生的壮阔。他用他不平凡的举动告诉我们，尽管我们的身心背负双重的苦难，但我们美好的心灵依然能够拥抱善良和真诚，依然能救他人于水深火热之中。佛就是爱，佛即慈悲。如果从这种视角去观照仓央嘉措，那么他就是一个真正的人、一个心怀大爱又值得大写的人。
毋庸置疑，雄伟的红山以及红山之上雄伟的布达拉宫本身就是一种高山仰止的存在，布达拉宫的底色与本色本来就是浪漫的红色，这同样也是仓央嘉措青春的主色调，而24岁时的那个黄昏以及之前的那些风流过枉的夜晚都只是他人生的秋色，人们关于这秋色的种种言谈恰似送给他的秋色赋。正是在这种意义上，我们才理直气壮地说，仓央嘉措就是布达拉宫就是红山的缩影，就是布达拉宫的典型代表。因此，我要赞美他，套用冰心女士的话来说，对于我们而言，仓央嘉措是一种高山仰止的存在，需仰视才能见，正如我眼前正在仰视的高高在上的伟大的布达拉宫。
2018年11月18日 定稿于武昌
王伟，笔名欧阳立春，出生于20世纪50年代末，硕士研究生学历，发表诗歌、小说、散文和法律、语言方面的论文若干。长篇小说主要有《中院女院长》、《省委书记钟国运》、《县委书记李金玉》、《中国的脊梁》、《春花正开》、《红袖添香》、《上层路线》、《浪漫守望》、《蜃景》、《古渡》、《清水堡》、《阳春三月》等12部。短篇小说《新月》与诗歌《法官之歌》分获第二、三届中国法制文学原创作品大赛二、三等奖。文学评论《<白鹿原>究竟缺失的是什么？》一文荣获西北大学举办的第八届紫香槐杯全国网络文学征文大赛二等奖。长篇散文《水乡秀色》入选中国散文学会精心选编的《中国散文大系·旅游卷》。《梁衡红色经典散文与吴伯箫政治题材散文之比较》获“梁衡先生教材经典篇目解读论文大赛”二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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