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54 期〓
文|春天 编辑|王成海
人民公社时期，每个大队都有下乡工作组干部，那个年代，社员也吃不饱，也不允许集体队部开小食堂，所以工作组干部都是每天在社员家配饭，饭后给配饭户家留点粮票。回头看，那个年代的干部也挺苦的，算是为人民服务的一代干部。大部分干部尽管是焦裕禄式的干部，但也有少数趾高气扬之徒。
铁打的乡村流水的工作组，今年就来了一位自认为“当官”的工作组干部。指导工作方式方法严重脱离群众，但人们也忍气吞声得过且过，敢怒不敢言！
时令刚立夏，但是这里距风和日丽的夏日还很远。尽管如此，放眼望去还是满眼的希望，小麦田里的麦苗生机盎然，争相劲长，同时，杂草也不懈怠。
村前东边的大片洼地叫东平地，是第二生产队的良田。上午在队长的吆喝下，社员们都扛上自家的大锄头，集体来到东平地麦田锄草。社员们到了麦田地头，队长便让人们“认垄垄”——每个劳力三垄垄。男的女的瞬间拉开一溜，一场锄地马拉松便开始了。
年过五旬的明旺老汉也在其中，他中等身材，单身多年，满脸胡茬里全是沧桑和苦难，明旺老汉在务农方面是兢兢业业一辈子的好庄稼人，对人谦和坦诚，善良但不软弱，在生活的苦难中常常能给人带来开心一笑的顺口溜，讲段子也很有个性，他总是一字一句出口成章，令人佩服的是句句押韵，还朗朗上口，也算民间语言类艺人了。在乡亲们中声望也不错，在歇息的时候总有些年轻人缠着他要听他讲故事或顺口溜，他也不端着，会随口就来的。
比如“四大特例”：
四大摁不住——过年的猪，受惊的驴，生气的媳妇，上岸的鱼。四大白——天上云，地上霜，姑娘屁股，白菜的帮。四大红——庙上的门，杀猪的盆，大姑娘月经，火烧云。四大绿——青草地，西瓜皮，王八盖子，邮电局 。四大黑——蜂窝煤，锅底灰，非洲的黑人，衙门的规。四大快——上山猴，下山的球，飞机的轮子，火车的轴。四大急——下雨收场，火烧房，媳妇跳井，狼咬羊。四大巴——蛋打葫芦，瓜跑坡，翻安炉底，燕子窝。
……太多了，记不住。
也许，城里长大的读者无法想象此时的画面，就是“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课文里的配图嘛。只是配图里是一位老翁，而此时是一拉溜农民在同时劳作，场面一度壮观，边劳动边说笑，正所谓“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嘛！否则，劳苦大众的日常太沉重了。
人们面朝黄土背朝天，腰好一点的遥遥领先，腰腿不太好的，锄一阵子就得展展腰，就是亲父子谁也替不下谁，因为各出各的劳力，各挣各的工分，可谓“老牛回头看——谁也替不下谁！”
说好的立夏了，可还是起风，冷飕飕的，明旺老汉躬着他本来有点驼的背，正专心致志地锄着，突然“啪”的一声，锄头被人一脚踢飞并闪偏茬了，看着跌落一边把子受损的锄头，当时老汉有点懵了，身子依旧躬着慢慢转过脸，身边站着一位高大的年轻人，穿着蓝色迪卡褂子和裤子，梳着大背头，右手插在裤兜里，左手食指直直的指着明旺老汉说：“你看看你咋锄点儿地？”明旺老汉这才反应过来，心想：“这狗日的是个谁了？”明旺老汉展起腰不卑不亢说道：“呀呀哇，您这是谁？远无仇近无怨的咋了嘛，踢老汉的锄头了？”“我是工作组牛明进！你这锄的不行！”牛明进大声说道，人们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官威惊愕了！都停下手中的锄头朝这里看过来。只听明旺老汉心有不甘夹杂着委屈说道：“啊呀，哦这当了一辈子庄户人了，临老了才发现不会锄地了？可以的话请这位官爷给教教，我应该咋样锄才对？”大伙儿一听马上哄堂大笑，都叽叽喳喳的嘲讽起来。牛明进眼角四下扫了一下，自己也无法示范呀，尴尬地胡乱说了点啥不知便离开了现场。
牛明进走后，明旺老汉从身上找见一根布条，将锄头把的偏茬又缠住将就着锄着，很长的地头锄了个来回，时间大约在十点左右，人们便在地头水渠沿上歇息一下。当然，人们都围过来要听听“踢锄头”的事了。明旺老汉从背部领口里抽出他的烟袋锅，目光轻蔑不紧不慢地，右手握住烟袋杆，左手握住烟叶袋底部，将烟袋锅伸进烟叶袋中，摇动两三下，左手大拇指隔着烟袋皮将烟叶沫子在烟袋锅按瓷实，才拉出烟袋锅，金色的铜铸烟袋锅，一尺长的红木带花纹烟杆儿，青色夹杂大理石纹路的玉烟嘴儿，看来老汉一辈子也就这点拿的出手的家当。烟嘴儿递进嘴里，烟袋锅扎在怀里用洋火点着，看得出老汉很不开心，重重地吸了两口，看着众人期待的眼神开口了：“唉，没运气呀！”接下来就是老汉的一段出口成章的《没运气》顺口溜：
看媳妇备了个蹦，担水打了个瓮；
生火倒泼引烟洞，跌了个倒栽葱；
晌午擀了个哒洞，吃了个净打净；
一辈尽是施好心，有病却没人问；
锄地遇上牛明进，薅锄子断根根；
当一辈子庄户人，说锄地不跟心！
唉！唉！唉！
明旺老汉说完吧嗒吧嗒地吸起来，这次大家没有笑，都以安慰的眼神看着他，有的人又拿起那把受伤的锄头，边端瞧边毒毒地骂道：“你妈，你见过个锄地没还不一定，指教开这些人啦！真你妈活见鬼了！圪泡！”众人也都愤愤地附和着，替老汉消消气。
时间可以治愈一切，老汉躺下来把忧伤抚摸，因为从他的打油诗里就能看出，他经历的太多太多了。老人家生前讲过好多顺口溜，只是没人记得下来，但给当时的受苦人们一笑驱走一天的疲劳。多亏困苦中还有他们来调剂舒缓，否则，人们头顶的天会很低很低！
尽管整天食不果腹的年代，性格阳光的人，生活也处处是笑声。村里还有一位爷爷辈老人，他的长项是“说没影儿”——就是忽悠人，人家说的谎话让人防不胜防。
在当时，这位爷爷拿现在的话讲就是“网红爷爷”，所以我们小孩子玩的中间，一看见他路过便惊呼：“没影儿爷爷来了！”我们便围着缠着要他讲个没影儿的。
被拦住的“没影儿爷爷”估计早有点子，惊奇的眼神看着我们说：“哎，咱们村里没下雨？”“没呀！”我们回答道，他又说：“啊呀，我刚从后洼地回来，那里锅盖大的雨点子牛毛稠！”“那你衣裳也没湿咋回来的？”有大孩子问道，他又说：“我钻黑拉拉（间隙）回来的！”然后就扬长而去了，我们都有所悟地看着他同时点点头说：“嗷……”
半晌，有人提出质疑：“雨点锅盖大？又牛毛稠？咋能钻黑拉拉嘛？”这时一伙小孩才醒悟了！吃一堑长一智，再不能信他的话！
初冬无风，天空飘起来雪花，我们一伙小孩各自拿上自己的筒圈玩，有的来回转圈儿推，筒圈儿与推杆铁丝摩擦发出沙沙响声。有的站在原地手里提着筒圈儿和推杆，仰头眯着双眼张大嘴，看着漫天雪花纷纷扬扬的飘落，等待雪花儿落进嘴里。突然，又有小孩说：“看，没影儿爷爷来了！”这次所有小伙伴心中有数了，心想看你这次咋哄我们呀？又围在爷爷身边不让走。老人家很无奈地说：“哎，亲格儿们，爷爷顾不上给你们讲了，村西头有个变艺份儿（耍猴或杂技）的了，需要几个高桌，爷爷赶快去学校给搬个！”“是吗？”我们随口问了一句，高兴的一齐向村西奔去，没影儿爷爷向学校走去。
我们一伙小孩子，连推着筒圈儿走都嫌慢了，将筒圈儿提在手里，在雪花纷扰中奔跑，路过的大人担心地喊道：“啊呀，孩子们，慢点慢点！”我们气喘吁吁地来到村西，静悄悄的？这变艺份儿的在哪里呀？……所有人四下里找，这时有稍大一点的孩子恍然大悟：“唉，又被没影儿爷爷哄了！”所有小伙伴一下泄气儿了，果真是“没影儿爷爷”啊！他说的顾不上讲没影儿了嘛！孩子们智商再一次被没影儿爷爷揉搓了。
转眼，时间进入八十年代，“春天的故事”传颂大江南北，改革开放的浪潮席卷全国，前卫一点的时尚总在冲击着保守的农村思想。岁月的风霜也使得没影儿爷爷苍老了许多，但他老人家依旧坚守自己的审美，总喜欢板板正正，看不惯太张扬的年轻人。
1983年，我们这些孩子被没影儿爷爷忽悠着就长大了，都在读初中了。暑假期间，我们几个大孩子在东村前排院墙底站着闲聊，这时，没影儿爷爷路过了，我们有礼貌地与爷爷打了招呼。没影儿爷爷点了点头，又满脸遗憾地说：“唉，西村有个后生给火烧着了，疼得不连弹怔的！你们快看个哇！”我们微微一笑，心想我们长大了才不会上你的当了！没影儿爷爷看出我们的不信任，又说：“不骗你们，你看，那不是人们都在那儿围着看了？！”我们顺着爷爷手指的方向望去，的确有人们围着哩！是？我们心中马上有一种不该怀疑人家的愧疚感，便快步向西村走去！
越来越近了，看到约有二三十人围着，年轻的和中年的，女的居多，再近了听到还有音乐声哩？烧着了嘛还欢庆了？咋回事了？越发好奇便小跑过去，我们凑上前才发现是李大爷家上了大一的军军在跳迪斯科，地上放着一台便携式双卡收录机，音量已放到最大了。大学校园里的时尚在乡村里会被视为另类，尤其在没影儿爷爷眼里，军军的舞姿无异于被火烧着了。
军军跳舞在我们看来是前沿时尚，很正常，不正常的是作为初中生我们的智商，依旧被没影儿爷爷就地揉搓！每次提防每次上当，无法超越呀！
作者介绍：春天，网名“镜头里的春天”，乌兰察布市察右后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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