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玉米 编辑●王成海
二姑娘是村里人对我的称呼，时间长了我也就习惯了，尽管我有一个特别好听的学名，但村里人都不知道。
那是我补习的第二年寒假，我正在家里发愁，担心如果再考不上该怎么办？家里来了个串门的年轻媳妇金兰，领着一个和我同龄的半大小子，说是她的亲外甥，现在给集宁的一个厂子开大卡车，当然是个临时工。她这个当姨姨的替她姐姐着急，说他们老家地势偏僻得特别厉害，祖祖辈辈的人没见过火车，没坐过拖拉机，所以担心找不到对象，她就领来我们村想给踅摸一个。
当年她就是嫌弃她们村太闭塞，才没要一分彩礼钱嫁到我们村的。她婆家有五个儿子，一个女儿。婆婆早已过世，只有一个儿子有了老婆，其他几个都是光棍汉。但是她没有犹豫，看完就定了下来，原因就是我们村比她们那里先进多了，步行三十里就能见到如长龙一般的火车，虽然坐不上，但看看也觉得心里亮堂，就这样这个干脆利落的姑娘就成了我们村的媳妇了。
她说她一点也不后悔，比她的几个姐姐嫁得好多了，虽然都是穷，但有了点出路，并且偶尔还能见到汽车来到村里。其实我们村也是一个弹丸之地，出门不是山就是沟，没有一处平整地方，全村几十户人家，就是一个小村村，但是她说比她们那里好多了，出来能看见个人影影。
但是那一天她们在外面唠了半天后，母亲就把他们引进里屋，我有点慌张，急忙下炕。能言善道的金兰抢先问我：又学习了？我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觉得人家是话里有话，这么用尽学习也考不上，不知图啥了。因为我耳风耳音听到有人说过，女孩子念书多了，就成了个书呆子了。母亲接过话说这孩子就爱看书，再不知道如何替我解围。因为母亲也有这方面的担心，既不忍心不让我补习，又担心我念不成真的呆了傻了怎么办？不仅比村里不念书的女娃少要彩礼钱，还念出个傻子，丢人现眼的让家人抬不起头来。金兰说不如早早找个婆家，你看村里和你一样大的都有了婆家，还能给大人要点彩礼，能让你父母减轻点负担，你下面还有两个弟弟，都需要不少彩礼钱，还需要盖处新房子。母亲听着听着不由叹了口气说是了哇，眼看两个儿子也该找媳妇了。
这时我脸红到耳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觉得亏欠父母的确实是太多了，心想，要不就不念书算了，免得到了夏天考不上再如何面对父母。想着就偷瞄了一眼那个小伙子，他可能特意穿了件比较新的衣服，一看就是相亲的装束。他也正在偷偷偷打量我，看到我要看他，他立即低下了头抠开了手指。侧面看到还算干干净净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心想就随母亲和他姨姨的意思算了。再说这样的男孩子在村里也算好的了，就是他们村有点偏僻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就这样我两没有语言的交流就貌似定了，没有人征求我们两个人的意见，那个年代都是这样。那个金兰媳妇很高兴地走了，那个男孩看上去也是挺高兴的样子。只有我好像还在梦里一般，母亲不相信似地问：你同意了？一句话问的我泪雨滂沱，心想难道我就要这样离家做一个陌生人的老婆了吗？我还什么都没有想过了，我的脑袋里只有书本和中考，从来没有想过多余的东西。母亲慌了，本来就担心我脆弱的神经出了问题，看到我如此反常，更加不安。
我怕吓着母亲，就说我瞌睡了想睡觉就脸冲墙囫囵身躺下了，任凭泪水一片汪洋。第二天母亲见我眼睛红的像个冻柿子就问，你若不愿意我就去告诉人家。我说我还想念书。这回母亲痛痛快快同意了我的要求并立即去回人家。过了好久我才听说母亲特别为难，在人家门口转悠了半天才进去吞吞吐吐说了原因，并说夏天考完若没有结果一定让这两个孩子订婚。金兰看没有指望了一脸的不高兴。
此时我真成了母亲担心的老姑娘了，和我同龄的都抱着娃出来了，有的孩子都好几岁了。我更是难受至极，不想出门，不敢见人，一天躲在家里头不梳脸不洗整天发呆。大人们拿我没有一点办法，每天也是唉声叹气的。
正好每年暑假都有挖药材挣钱的好事，全村男女老少都出动，我虽然一身无力，但也毫不犹豫加入这个重体力劳动。一天下来虽然累得腰酸背疼爬不起来，但是我也不好意思休息，挖药材就那么几天的时间，大家都在争分夺秒地挖，有的中午都不回家，怕耽误了挖的时间。我也努力给自己打气，心想正好是自己也能挣钱的机会，就当给父母分担一些重任，于是便觉得有了一点精神支柱。每天天不亮就出门上山，一颗两颗，在寻找和挖掘的过程中我暂且忘记了落榜的痛苦和身体的劳累。我使出浑身的力气，能多挖一颗是一颗。到了晚上回家称重的时候是最幸福的时候，一斤当时能卖八毛钱，多的时候能挖十来斤，一天也能挣到七八块钱，晚上闭着眼睛不再是单一的痛苦了，满眼都是药材的花朵。
劳累了一天后每天晚上睡得特别沉重，一觉就到天明，第二天继续如此，单一而充满希望，什么都不想，只要能多挖一斤就能多挣几毛钱，那是我全部的心思。
没几天村庄附近的山坡都被挖光了，人们又转移到很远的山坡上。早晨带着干粮和水，直到晚上看不到路才回家。每天不知道要挎着箩筐走多少路爬几座山，不是与太阳抗衡炎热就是躲避疾风暴雨。村里人出去都三五成群，只有我形单影只像个孤雁一样独自挖独自吃，累了也独自休息。
有一天村里的一个老婆婆，按村情我们叫兰弟姑姑，她几次三番靠近我问行吗？有种没话找话的感觉。我开始没有在意，后来才发现她是有意识接近我。我也就不好疏离，只要她问我什么我都一一答复。到了晚上的时候，她说你看邻村的四娃子多好了，每天放着一群羊，还能挣不少工分。身体结实是个好劳力，家里养了三十多只羊，还有一头牛。他有一个老父亲，没有婆婆，你嫁过去什么也不用做，父子两在外面受，你每天做做饭就能当家。我当时听得就崩溃了。妈呀，我在村里人眼里就是这样一个身份，一个一无是处只配做羊倌牛倌老婆的女人。我没等听完就哭得死去活来，心也在跟着淌血。
回家后我再也不愿出门，把自己关在家里憋了三天，但也没有一点办法。那时还没有时兴外出打工，我就好像是一匹等待估价出卖的牲口而已，许多人盯着你但根本不看好你。
后来我痛定思痛，决定找一个哪怕是老头子，只要有钱或有粮，给我们家一堆彩礼就行，因为我知道我的价位，还不如这样出嫁了至少还能替父母分担一些，然后认认真真给那个老头子做几年饭就服毒自杀，来个一了百了。有了这种想法，我就注意这样的人家，并且再不关心人们上不上门提亲了，其实也没有几个提亲的，谁家愿意找一个什么都不会的老姑娘当媳妇，肚子里还有一肚子的蓝（烂）水水，性格古怪还有点不食人间烟火饭桶。
那年正好粮食欠收，我们家也到了快断粮的境地，我的这种想法更加激烈。我觉得更加对不起家人了，这么大年龄了，白花父母那么多年钱还要继续吃家里不多的粮食。于是我毫无羞耻之心地和母亲说了我的想法。我说我嫁一个老头也行，只要有钱就行，你们问询山西贩煤挖碳的有没有光棍老头子，若有我都同意，不用相亲什么的。母亲一脸痛苦说不出话来。
但是这样的条件也不是说有就有，父母着急，因为两个弟弟到了该找媳妇的年龄了，我更是像热锅上的蚂蚁无处可逃。心想哪怕找个聋哑人也行。但这样的机遇一直没有出现。
机会终于山回路转，因为我念了几年书，有一个只有十来户人家小山村缺少一个教书的，但是因为偏僻没有人愿意去，问我愿不愿意，我没有考虑就答应了，从此我离开了土地离开了村庄。如今熬了几十年终于转正成一名正式的老师，且从此再不谈婚论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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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作者】张玉琴，网名玉米，乌盟卓资县人，喜欢阅读旅游，喜欢用文字记录生活的过往，喜欢一切美好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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