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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氏孤儿的凤凰涅槃

赵氏孤儿是春秋时期的著名故事,晋国权贵赵家被族诛,仅留下赵武这么一个遗腹子。在原赵家门客的帮助下,赵武顺利长大成人,历经艰险,最终为家族报仇雪恨,光复门楣。赵家最后发展为战国七雄的赵国,一度成为可以同秦国对抗的强国。

赵氏孤儿的故事是如此深入人心,从《史记·赵世家》到元代杂剧,从影视小说到法国话剧。赵氏门客的忠贞和赵氏孤儿的传奇给读者带来的巨大震撼,超越了历史和国界。

故事中最传奇的地方是一个显赫家族被灭族,竟然靠一个遗腹子复兴。其中的艰难是我们常人无法想象的,现在我们就来探究下历史中的赵氏孤儿是如何重振家族的。

要想探究历史真相,必须先排除影视剧的干扰,不论是戏剧还是电影,关于赵氏孤儿的情节都是源自史太公的《史记·赵世家》。但记载同时期事件的《左传》《国语》和《史记·晋世家》《史记·十二诸侯年表》,反映的事实都与此不同。

首先赵氏孤儿赵武在灭族时并不是遗腹子,而是已有七八岁,当时和母亲赵庄姬躲在国君的公宫,未被波及。而且赵武的情势也没有《赵世家》渲染的那么危险。赵家的灭族之祸本来就是赵庄姬主动挑起的,她又是晋景公的姐姐,自然有办法让自己的孩子免于灾祸。

赵家灭族的导火索是赵庄姬,赵庄姬的丈夫赵朔英年早逝,寡居多年,与叔叔赵婴通情,结果事情败露。赵婴的哥哥赵括、赵同不满,虽对国君之姐无可奈何,但驱逐了赵婴。赵庄姬心怀不满,向晋景公控告赵括、赵同谋反。执政的栾书伙同另一六卿郤锜予以附和,于是晋景公发动诸多不满赵氏的家族,灭杀了赵家赵括、赵同一脉,并没收了赵家的封地,史称下宫之难。

事态的发展显然超出了赵庄姬的预期,她再憎恨夫家,也不至于要灭族,事情的关键是晋景公和栾书等执政大臣。赵家自赵衰始,成为晋国一等高门,权势滔天。然而树大招风,被国君和其他执政大臣忌惮,而赵括、赵同不知收敛,这才招来灭族之祸。

灭族之刑在春秋战国时期很是盛行,家族是个人依存的基础,诸臣出仕基本都是靠家族荫庇,但一个人出事也很容易牵连到家族。赵括、赵同“谋反”,整个家族被诛。

在赵家之前的狐氏、先氏,赵家之后的郤氏、胥氏、栾氏、中行氏、范氏、智氏也都曾显赫一时,最后大多都是因一人获罪,整个家族或出奔他国,或被族诛,无一例外都再无出头之日。这么一比,更衬托出赵武复家的难能可贵。

那么赵武究竟是凭什么重振家族的呢?

首先,赵家并没有被完全灭族,赵家还有旁支可以依存。

在下宫之难中,被诛杀的是赵括和赵同这两支族人,另外逃亡齐国的赵婴和旁支赵旃未被波及。甚至事后赵旃还能继任六卿。

赵家在晋国发家是靠早年一直追随晋文公的赵衰,赵衰谦逊有礼,推贤尚德,在晋国朝堂上备受尊崇。其子赵盾更进一步,担任正卿,与此同期赵盾的同父异母弟弟赵同、赵括也出任六卿。也就是此时赵家开始分家,赵盾的堂弟赵穿获封邯郸大夫,赵旃正是其子,又名邯郸氏。下宫之难前,这支赵家就和主脉逐渐疏远,也正是因此逃过一劫。

赵家毕竟曾是一等卿家,朝内关系盘根错节。晋景公为了消弭影响,将赵旃推了出来,在表面上保持了赵氏在晋国和国际上的影响力。赵武并不是单打独斗,这也是其他被灭族的卿家所很难具备的。

赵家一直是朝内有人,因此赵武不会被人所轻视,重获高位也就没有那么唐突。

其次,赵武身份特殊,有晋国公室的血脉,更容易获取公室的同情和信任。

前面就提过,晋景公是赵武的亲娘舅,自然不会过分难为他。事实上下宫之难后不久,晋景公就复立赵武续赵氏之嗣,还把封地还给了赵武。就此宣告赵氏被否认的只是赵括、赵同,罪不在赵家本身。赵武出仕为官完全是光明正大。

晋景公死后,继任的晋厉公对这位表弟很是欣赏,还特意为赵武举办了盛大的成人礼。有国君为赵武站台,他的成长极为顺利。

赵武虽名字带武,但为人甚为谦和,即使后来当政也没有什么报复公族和其他卿家的迹象。这就说明赵武从小就受到了良好的教育,并没有被灌输报仇的仇恨心理,这在赵家中兴的过程中意义重大。

第三,赵家祖辈的荫庇,为赵家留下了众多忠贞的门生和故旧,帮助赵武复起。

赵衰和赵盾都被称为晋国的太阳,只不过一位是冬天之日,一个是夏天之日。感受虽有别,感念却都有。尤其是赵衰举荐了很多人出仕,他们对赵氏或多或少都心怀感恩。后来的正卿韩厥就是一例,韩氏出自晋国公族,但家道中落,沦落成赵家的家臣。后来赵衰倾力扶持韩厥,赵盾又接着帮他重建家族。韩厥自然对赵家感恩戴德。

下宫之难时,韩厥顶住压力,拒绝国君出兵赵家的命令。见晋景公有悔意后,韩厥又马上劝说重建赵氏。在赵武的成年礼上,韩厥对赵武期望甚高,言辞堪称激烈,希冀他不负祖先所托。

也就是这次成人礼后,赵武带着国君和大臣们的祝福语带回家。还有一位叫“张老”的人帮他分析诸人的用意,分清敌我,这估计也是赵氏的故旧。

最后,晋国朝局的发展需要一个重新崛起的赵家。

自晋文公设立六卿以来,卿权和君权之争贯穿晋国始终。卿本是帮助国君处理朝政,但卿和大夫的背后都是庞大的家族,他们都握有经济自主权和私人军事武装。六卿的数量时有变化,但不妨碍他们成为晋国最为庞大的力量,乃至超过公族。晋国国君对势力过大的卿家自然心存戒心,赵家正是因此惹祸。

臣子反制国君,这在春秋诸国本很常见,但晋国有一点不同。此时的晋国公族本就是旁支出身,打败了主脉才主政晋国。因此国君历来对同族防范甚严,不许公族出任卿位。但这样的制度也难挡大权旁落。

赵氏因树大招风被诛,留下的空白很快被郤氏填补。郤氏是晋国公族远支,在下宫之难中出力最多,事后实力迅速窜升,三人出任六卿,还把赵旃挤了出去。郤氏的跋扈也招来了新国君晋厉公的不满,晋厉公决意引入更多可靠的人对抗郤氏。

声望很高但身价很低的赵武正是最合适的人选,赵武入局自可招揽一批赵氏旧人,削弱其他卿家的实力。而他年纪尚幼,又无家族站台,便于国君控制。这就有了为赵武办的成人礼。但晋厉公急功近利,等不及慢火烹小鲜。

栾书对郤氏的强势也不满,鼓动晋厉公照葫芦画瓢,再灭郤氏。厉公欣然应允,突起发难,绞杀了郤氏全族,显赫一时的郤氏就此一蹶不振。晋厉公用力过猛,吓坏了始作俑者栾书。栾书联合中行偃悍然发动政变,囚杀了晋厉公,另立晋悼公。怎知晋悼公却不是随意拿捏的傀儡,继位刚半年就不动声色地把主谋赶下了台。

栾书下台后,晋悼公重组六卿,立八卿,意图构建兼顾各方利益的平衡政治格局。除了继续重用卿家,晋悼公有意对公族松绑,鼓励公室成员出仕,以巩固君权。栾书倒台后,晋悼公并没有追责栾氏,大胆起用了栾书之子栾黡,另外范氏、中行氏、智氏、魏氏和韩氏都获得了卿位。赵武就在此时进入八卿,虽是叨陪末座,但象征着赵家重新步入晋国权力中枢。

赵武靠着年轻和身体好,顺利熬走了上面几位卿士,公元前548年,在晋平公时期登上正卿宝座,赵家全面复兴。

以上都是赵武能够复家的客观有利条件,而赵武的主观努力更为重要。

赵武少年丧父,乃至丧家,如此剧变没有让他自暴自弃,反而将他打磨成温和礼信的谦谦公子。

赵武低调自处,对覆灭自己家族的栾氏和郤氏都没有显露出任何敌意,而是敬而远之。加强和传统盟友韩氏关系的同时,交好范氏、中行氏、魏氏和智氏,对公族更是亲敬有加。各大家族都有自己的封地,赵家的地盘往往在边疆,扩大领地也是向外,不同其他家族冲突,由此晋国的几大家族都没把赵氏当威胁。

赵武在上台后,把和为贵的思想延伸到外交。当时春秋乱战,民不聊生。赵武主张各国休兵,休养生息,史称弭兵。晋楚并为一等大国,齐秦次之,其余皆是中小诸侯。诸侯苦于战争虚耗国力,早就想停战,却又不敢相信敌对诸侯会轻易罢手,左右为难,都想摆脱被迫应战的窘境。

赵武争取到了包括楚国在内诸国的支持,顺利举办了弭兵之盟。中原迎来了少有的和平时光,晋国的霸权也得到巩固,赵氏在诸侯中的声望继赵衰、赵盾后终于又得到了恢复。

赵武执政并没有急于发展自家势力,“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子”,韩非子如是评价赵武。赵武手握朝内人事大权,不以个人爱憎和亲疏评价人才,只要能力品德匹配,即使是仇人或亲子,赵武都秉公执事,因此备受民众和国君信赖。

观赵武一生,从不像一个身负血海深仇的公子哥,而是晋国朝堂上少有的纯臣做派。也正是赵武身上的独特谦信品质,助他恢复了赵家的荣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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