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遇

他叫马子才，顺天人，也就是老北京。

他是个怪人。父母早亡，略有薄产，二十多岁了，却不娶亲，说没见到他爱的女人。他爱的是菊，爱菊如命。

家里来的亲戚，金陵人。客人随口说，金陵有一两种名菊，此地无。他便着了魔，竟跟着客人去了金陵，想方设法弄到了那两种菊花芽，千包万裹把家还。

路上，遇到一少年，眉清目秀的，骑着马，后面拉着一辆车。车从子才身边过，有酒气，其中还有淡淡的菊花香。

少年一扭头，看到了子才手中的花芽，停了马：“菊？”子才应：“是好菊！”少年笑道：“种无不佳，培溉在人。人即是花，花即是人。”

子才似懂非懂，但知道遇到了同道中人，便约少年去他家。

少年说：“得和姐商量。”车帘开了，里面传出声音：“房子大小无所谓，只要院子大一些就可以了。”声音很好听，子才望过去，好美，爱来了？帘落了。

一路攀谈，方知少年姓陶，姐姐叫黄英。

到了家，子才住北院，姐弟俩住南院。两院之间有个小板门，平时可落栓下锁，有闲拍门往来。

一日，陶生说：“看马兄家道一般，可愿一起卖菊为生？”子才说：以东篱为市井，有辱黄花。”陶生笑道：“自食其力不为贫，贩花为业不为俗。”

子才不再说话，他只埋头种菊。又拿了把竹扫帚，扫那被他剔除的残枝劣种。陶生忙过来，说：“别！”竟把这些花枝抱到南院去了。

菊花开了。南院热闹得很。子才扒着板门的缝往里瞧，全是来买花的。

正瞧着，门开了，陶生拉着他的手，把他拽进来了。

子才惊讶得长大了嘴，半天合不拢。荒庭半亩，如今成了菊畦。满园的菊花，花头大，颜色好，枝繁叶茂，强自己种的菊花百倍。

便问：“这花秧子哪淘来的？”陶生说：“你细看！”弯腰一看花枝，竟都是被自己拔弃的残菊。

子才问：“你有何妙法，竟可以把花养成这样？”陶生悠然斟了一杯酒，递给子才，又自斟一杯，说：“人即是花，花即是人。花随人意。人之意即花之意。”

子才还是不明白。

陶生爱喝酒，豪饮，但从未见醉过。子才还有一位好友，姓曾，也是酒龙。有一天，曾生来了，子才把姐弟都请了过来。二位放开了喝，子才和黄英只是陪着。

这酒从中午喝到了半夜。陶生似乎有点醉了，看看子才，又看看姐姐，说：“马兄，可愿娶了我姐？”子才红了脸，心咚咚跳，看向黄英。黄英说：“你醉了，别喝太多.......”起身进了南院。

陶生便对着子才笑。再看曾生，早已烂醉，靠在椅子上呼呼大睡。陶生要回去睡觉，子才跟后扶着，刚出门，陶生一脚踩空了，摔进了菊花畦。

子才说：“小心！”却不见了陶生，化作了一棵大菊花。子才大惊，喊来了黄英，黄英把菊花拔起来，放倒在地上，说：“怎么醉成这样？”又把陶生的衣服盖在了菊花身上，对发愣的子才说：“走，别看！”

天亮了，子才过去一看，陶生卧在菊花畦里，睡得正香。

二月十二到了，是个好日子，花朝节，百花的生日。曾生又来了，还带来了一大坛百花酒。一坛就喝完了，曾生又不省人事了，由仆人背了回去。陶生呢，又趔趄出了门，趴在畦边，化成了一株菊花。

子才估计黄英已经睡下了，就不去打搅她，学着她的样，拔起菊花，守着，看他如何再变成人形。谁知等了很久，叶子竟快枯了。喊醒了黄英，黄英哭着：“你害了我弟弟呀！”哭着，又掐了还有点活气的菊花梗，埋在盆里，放在自己的房间，每天培溉。

盆里的菊花发芽了。九月开花了，花是粉色的，闻闻，有酒香。浇一点酒，花开得更旺了。

黄英没有搬离，子才没有娶妻。

一年又一年，不知不觉，子才花白了头发。他每天都可以看到黄英。黄英并没有什么异状，只是她永远二十来岁的样儿，永远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