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稿】王久辛 | 高贵的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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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在前面的话

这篇以诗歌之高贵为题的演讲，读后让人沉思良久。诗歌之高贵在于她能够照耀人的心灵，在于诗歌里永存的精神之源，在于诗歌里散发的永恒之爱，在于诗歌里永存的光明。

那些澎湃在诗歌里的自我，让诗歌优雅而高贵，在流传中永生！

在这篇演讲里，可以听得到诗人内心的呐喊，还有对诗歌的挚爱和深沉。即便隔了这么远、这么久，我们依然可以听得到这个声音在诗歌的殿堂里回荡。

风雨薇（徐静）

高贵的诗歌

在西安第二届中国诗歌节论坛上的演讲

作者：王久辛

尊敬的各位诗人，女士们、先生们：大家好！

此时此刻，当我荣幸的站在这里和大家见面的时候，我内心的虔诚之情油然而生。我知道，各位诗人的心里，也都有一颗虔诚的心。当然，那不属于我，而是属于诗歌的。中国是一个有着悠久的诗教传统的国家，在座的各位诗人恐怕没有哪一位的青少年时期没有接受过诗歌的发蒙、熏陶、感染，而中国新诗，到今年也已经有九十年历史了。也就是说，新诗和古代的传统诗歌，共同构成了中国20世纪诗歌的星空。璀璨的星宿，曾给予我们无穷的感悟和精神的启迪。仰望星空，我们会发现，诗歌一直是我们中华儿女日常生活中不可缺少的精神生活。从《诗经》到唐宋诗词，从胡适、郭沫若到2008年地震诗潮、奥运诗潮在大地的訇然崛起，都一再证明：诗歌与人心中的爱——紧紧相连，诗歌与人心中的光明——紧紧相连，诗歌与人心中追求真理的执着——紧紧相连。诗歌几乎就是文字或者语言艺术表达的情感结晶，或者干脆说，诗歌就是人心中最隐秘的精神之源，就是人心灵里狂风暴雨也扑不灭的火种。

尊敬的各位诗人，我相信，大家一定同意我对诗歌作如下的判断：诗歌是高贵的。而且不是贵族的“贵”，是高贵的“贵”。之所以这么认为，是因为当代真正优秀的诗歌佳作确实不多，所以显得难能可贵，显得弥足珍贵。由此我注意到，有人误以为诗歌的高贵，是贵族的“贵”。所以请容我说一句不够恭敬的话——错了。古今中外的优秀诗歌，从它们诞生的那天起，就是属于大众的，是为大众写的，并为大众所接受。尽管这个“大众”可能或未必都能读得懂。如：屈原的《离骚》、《天问》，无论是在它刚刚写出来的战国时期，还是在当下我们的今天，屈原的诗歌都有人读不懂，都有人不理解。但是，不能因为有人读不懂或不理解，就误以为屈原的诗歌是属于少数人的，或者是属于少数能读得懂的所谓一小部分“贵族”的。在这里我想指出的是：我们所说的诗歌的大众化，指的是思想情感的大众化，而非语言文字的大众化。学富五车的教授，不可能用粗俗俚语去写作；相反，引车卖浆者，也不可能用之乎者也去作诗。这里的关键问题是，无论怎样写，只要情感立场、思想立场是属于大众的，那么他就是属于大众的。而不是指诗歌语言文字的大众化。这也正是优秀的诗人，像白居易，追求写作能够让路边老妪读懂的道理。

尊敬的各位诗人，当知识经济漫卷全球，人类世界步入多元选择的时代之后，我相信，不仅世界各国的诗人获得了极大的创作自由，中国的诗人也获得了从未有过的自由创作。在这里，我想提请各位诗人和我一起注意的是：多元选择并不是对人类主体文化精神的遮蔽；相反，正是因为有了多元选择的极度自由，选择什么、选择了就坚定地追求下去的精神，才更显得珍稀和高贵。有一位青年诗歌评论家对我说：“多元化不是虚无化”。我非常认同这个判断，因为，当什么都可以选择的时候，有人说不可以，这就是不容忽视的。也就是说：虚无不是诗歌要表达的精神，相反，充实才是诗歌要表达的精髓。孟子说：“充实之谓美”。注为什么呢？人类充实的生活以抵制虚无对充实的消解，可以说是人类生存的最大课题。而诗歌是对人类精神的凝聚，我们发现《诗经》中的一首“关关睢雉，在河之洲”，就几乎一下子撞击了几千年来人们的心灵，并引起了人们跨越时空的共鸣。这说明人类的情感有一个恒古不变的规律，而一旦把握了这个规律，就有可能写出令人共鸣的佳作。但也常常会发现，当我们要坚持什么的时候，就会有人说，这个世界是多元的。用米兰·昆德拉的话来说，就是——不是非如此不可，而是别样也行。昆德拉的思想作为一种哲学的思考，是无可厚非的。但若将其作为一种消解坚守的理论，就值得怀疑。在这里，我要说的是：我反对无知的顽固，酷爱谦逊的求教，以尊重他人的追求；我反对俯视他人的高明，缺少体恤式的关爱和理解，使蒙昧中的追求者不知所云；我反对偏执的强求一律，以妨碍个性自由的正常发挥，使艺术追求受到不应有的伤害。因为，人类对于虚无的抵御，正是对生活充实的追求，而诗人创作的诗歌佳作所放射出来的光芒，正是对虚无制造的黑暗——无情的洞彻与照耀。

尊敬的各位诗人，大家知道，德国著名抒情诗人荷尔德林，死后几乎被遗忘了近一百年，直到20世纪中叶，才重新被人发现，他写的《人，诗意的栖居》一诗，以其对人类善良神性和对自然的热爱与讴歌，展现出博大的魅力；上世纪的1951年10月6日，德国的另一位诗人、哲学家海德格尔在比勒欧发表了：《人诗意的栖居在大地上》的演讲，进一步将荷尔德林的思想进行了发挥。我理解，荷尔德林、海德格尔与中国的大诗人杜甫的心是相通的。杜甫同志说：“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可见，他们英雄所见略同，共同的理想均以民瘼相系，都是渴望人类能够生活在诗意的大地上。在这里我有所多虑的是，我们的诗人在写作的过程中往往会以主题的正大，来掩盖艺术的贫乏与拙劣，好象只要写了正大的主题，无论怎样写都行，艺术性差点也没关系，照样可以获奖，可以流传。这太荒谬了，我不能苟同。这或许也正是一些有识之士对大量粗制滥造的作品不屑一顾的重要原因。

尊敬的各位诗人，诗歌是文学皇冠上的明珠，是艺术表达的极致。当代已故诗人公刘先生说：“诗歌是精神的稀有元素。”我赞同并铭记了近三十年。公刘先生说的不仅是表达什么的问题，而是怎样表达和怎样表达的更艺术、更独特、更精准、更深刻、更动人、更纯粹——更直入人心。诗歌之所以是稀有的元素，是因为它是语言之上的语言，是优美之上的优美，是朴素的朴素，是华丽之上的华丽，是形式的极端主义，是内容的高度概括，是绘画中的旋律，是音符中的画面，是令人绝望的语言，也是让人喜极而泣的文字，它是历史中的哲学呈形象挥洒的音符，又是哲学中的历史似骏马奔驰甩下的一路蹄声，它是对权利崇拜的无情打击，也是对金钱腐蚀的誓死捍卫，它告诉孩子们语言是美丽的，它安慰老人们文字可以留住灵魂，等等、等等。所以我们不能以主题的正大来掩盖艺术的贫乏与拙劣。从这个意义上说，对诗歌艺术的敬畏与虔诚，也正是对诗歌所要表达的内容的敬畏与虔诚。只有有了高明的、卓越的、超拨的艺术技巧，我们要表达的内容或者说要表达的正大主题，才能实现对正大的表达和对正大超越的表达。一句话，才能真正提炼出稀有的诗歌元素，写出千古流芳的佳作。

尊敬的各位诗人，早在上个世纪的1932年，中国当代修辞大师陈望道先生就出版了大著《修辞学发凡》。大先生在这部著作里凡例72种修辞手段，可直到77年之后的今天，我们翻阅各类报刊上的诗歌作品就会发现，当代能真正运用它哪怕三分之一的手段来表达思想情感的诗人也是凤毛麟角的。为此，我担心，甚至焦虑，非艺术表达的随意性写作的泛滥，不仅会伤害人们对诗意的理解，而且会伤害我们汉语的诗性美；我担心，我焦虑，非艺术的表达不仅会伤害我们自由的心灵，而且会误导后人，使我们的后人以为诗歌写作没什么科技含量，简单的很。因为大量的粗陋之语加泊来语的杂交，必然会导致人心的失范与语言系统的混乱。而这种混乱一旦延续下去，势必后患无穷。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对自由的追求，首先是对语言自由的追求，而自由的实现，就必需有行云流水的语言；由此，我又担心，我又焦虑，没有修辞含量的，或者说毫无法度与技巧的语言滥殇，其后果必然是以丧失畅达高超的表达为代价。我不愿意相信二十一世纪的诗人，较之二十世纪的诗人最少在修辞上，是事实上的溃退——但我又不能不相信，因为这是事实。

尊敬的各位诗人，当时间以它无情的速度即将进入二十一世纪第一个十年的时候，作为文学皇冠上的明珠——诗歌，它的表达水准如果还在二十世纪徘徊，那不能不说是我们诗人的悲哀。因此，当我们清醒的认识到这个层面的时候，就不能不想到我们的天职与担当，我们有责任让汉语诗歌的语言，实现渊博之上的渊博，丰富之上的丰富，辽阔之上的辽阔，从而使我们获得更自由恣肆的心灵，和这心灵之上更自由恣肆的诗歌。

尊敬的各位诗人，作为生于斯，长于斯，在未央宫遗址捡着瓦当、拾着汉箭镞长大的孩子，我对历史名城长安，有着非同常人的热爱。想到长安就想起李白，想到未央宫、兴庆宫，想到诗帝李白与唐帝李隆基对饮，想到让杨玉环斟酒、让佞臣高力士为诗仙脱靴子的情景，我就有一种莫名的兴奋和激动。是啊——那是一个尊重诗歌的时代，所以它是盛唐。我以为，当我们国家的民众都尊重诗歌，热爱诗歌的时候，盛世中国才可能真正的到来。因为富裕了的民众如果只是有钱花、有房住，而没有真正的诗意生活，没有浪漫的情怀，那么他仍然不是富裕的，仍然没有脱贫，仍然不是文明社会的公民。从这个意义上说，古都西安举办的第二届中国诗歌节，正是“盛世中国”的画龙点睛之笔，因为没有这一笔，所谓的“盛世”就是黯淡的，像文学的皇冠上没有诗歌这颗明珠一样，“盛世中国”也不能没有诗歌的光辉照耀。

尊敬的各位诗人，女士们、先生们，而这一切的光荣，都是诗歌赐予我们的——所以，诗高贵啊。

谢谢大家！

2009.5.19.京华.

注：见《孟子·卷十四·尽心下》“何谓善？何谓信？”曰：“可欲之谓善，有诸己之谓信，充实之谓美，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大而化之之谓圣，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

作者简介

本聚力阅读的现代诗总顾问王久辛先生，首届鲁迅文学奖诗歌奖获得者。汉族。先后出版诗集《狂雪》《狂雪2集》《致大海》《香魂金灿灿》《初恋杜鹃》《对天地之心的耳语》《灵魂颗粒》等8部，散文集《绝世之鼎》《冷冷的鼻息》《老友旧事》，文论集《情致 · 格调与韵味》等。作品先后获得《人民文学》优秀作品奖，中宣部、广电部、中央电视台颁发的特等奖、一等奖；2003年荣获民间设立的首届剑麻军旅诗歌奖之特别荣誉奖；在《诗选刋》评选的10大军旅诗人中名列榜首。2008年在波兰出版发行波文版诗集《自由的诗》，2015年在阿尔及利亚出版阿拉伯文版诗集《狂雪》。历任军区文艺干事，《西北军事文学》副主编，《中国武警》主编，编审，大校军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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