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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涵华 | 那双“旅游鞋”


那双“旅游鞋”

文 | 刘涵华

去年过圣诞节的时候,纽约的一个闺蜜给我发过来一组她们那里商场橱窗的照片,其中的斑斓灯火与商品陈设,实在是优美大气。这些来自异域的照片,非常具象地反映了世界上最繁华的大都市对橱窗的理解与构想,也勾起了我童年时期对橱窗的印象。

当然,我的橱窗不在纽约,而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在安阳老城北关外百货大楼的外墙上。

一个人,诞生在什么年代,就会有什么样的环境和命运。安阳这座小城在二十世纪上半叶经历了太多的饥荒和战争、以及战争之后的动荡与复苏。到了六十年代中期,它和全国一样,渐渐有了某种淡淡的现代气息。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样的气息,最初应该是从商业性的橱窗里感受到的。

那时的我,十来岁,橱窗似乎就代表着某种暂时还没有到来的幸福生活。它整洁光亮遥不可及又跟自己对外面世界朦朦胧胧的渴望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难以言喻的人生感触。慢慢地,看橱窗成了一种爱好和习惯,每次上街都会在此驻足观望。 当然不是久久,而是一小会儿。一小会儿之后,我便会安静地走开,该干啥干啥

橱窗里的那个世界,显然不是我的但是我看见了。

有一次,我看到橱窗里摆了一双旅游鞋。浅灰色,鞋底是白色海绵外再贴一层橡胶。时至今日,我根本记不起橱窗里的其他摆设,只有那双鞋子刻骨铭心

记得索尔仁尼琴在《古拉格群岛》里写过:狱卒为了引诱他放弃绝食,把一只黑面包斜着切了个尖尖的锐角,搁在一个奶油色的盘子里,放到了他伸手可触的桌上。就是那个面包的锐角,使饥饿的他饱受煎熬,几近崩溃。

此刻,橱窗前十来岁的我,和索尔仁尼琴的感受多少有些相似,都是最低需求引起的欲望在灼烧着心灵。

那双鞋子,一只平放,另一只后跟翘起,好像有个人穿着它正在走路。

我对那个人的想象,是个瘦高瘦高却肌肉隆起的男子,二十到三十岁,长长的腿轻捷地交替前行,一边走,还一边回过身来,对一双羡慕的眼睛报以快乐且颇具优越感的微笑。    

必须说明:那时的我,还没有长大到能对异性有什么异样的感觉。这个前情窦初开期的小姑娘有的,只是对一双鞋子以及鞋子可以带她走向的那个世界的真诚渴望。

那时的她,脚上穿着妈妈给做的布鞋。没有女孩儿鞋子常有的襻儿,也不认左右脚。麻线纳的底子,结实,也还算舒适。鞋面已经不是传说中的老粗布了,是机织的洋布。但,它完全不是如今市场上常见的那种做被罩的棉布,印得很漂亮,却薄得跟葱皮子似的。脚上的布鞋,鞋面极为厚实,黑地儿上还提着芝麻粒一样的小白点儿,颇具传统美感。记得刚穿上它的时候,一向常怀腹诽的我,产生了那种被人称为“差强人意”的感觉。

我不讨厌脚上的这双鞋。

妈妈上班之余用旧衣服糊袼褙、替鞋样儿、纳鞋底、做鞋帮、上鞋、乒乒乓乓用木楦子楦鞋,多不容易啊。

可是,我还是想要一双“旅游鞋”。橱窗里的那一种。

像往常一样,我静静地看了一小会儿,然后就转身走开了。不过,穿着“旅游鞋”走天下的渴望,依然在人不可见的心灵最深处,微澜四起,久久荡漾。

我的布鞋和“旅游鞋”之间,隔了一层玻璃。那是理想和现实之间的距离,也是农业文明养育的一代人在张望现代文明时必须穿越的屏障。

因为家境贫寒,真正拥有这样一双鞋子,已经是许多年之后了。

那时候我在一个小学教书,是“代课教师”,就是临时工,一个月31元的工资;而那双鞋子,真要穿在脚上,则需要我工作半个月之久。

后来,一向把工资全部交给父母的我,不知道是怎么从他们一分钱掰两半的习惯里,硬是抠出了一双我日思夜念的“旅游鞋”。

在已经做了姥姥的今天,我终于有点明白了:爱女儿的心,总归会比那几张纸币要重一些。

第一次穿上这双“旅游鞋”,走出安阳城,却不是因为旅游,那时还没这么“奢侈”。是因为课上得还不错,被派到开封听课交流。那次出差,收获很大,但也损失惨重。收获是因为当时开封的小学教育在全国也属领先,井底之蛙蹦出了井栏杆;损失惨重是因为:毫无防备之心的我,被梁上君子搞得一贫如洗,连需要报销的单据也一并不知去向了。可当时的想法,今天看来实在是匪夷所思:“如果几天前没买这双“旅游鞋”,鞋子钱也肯定会被小偷裹卷了去,那才惨哪!”

所以,我庆幸、甚至有几分快乐,偷偷地。

如今,我有两双登山鞋。一双军绿,叫“赛丹狐”;另一双深紫,大名鼎鼎的“骆驼”。这两双鞋子都很重,鞋底的齿牙是纯橡胶的,很深刻,走山路一点都不滑;要是走平路,更不在话下,无论多远都不会意识到脚的存在。还有一双溯溪鞋,也是“骆驼”,粉色,单网面,一点都不捂脚;要是溯溪,上得岸来,水从鞋边儿的漏水孔排出,一会儿就干了。美中不足的是,有时小小的石砾会从网眼儿钻进鞋里,算是一个小小的烦恼。至于其他,乒乓球鞋、慢跑鞋啥的,我都不缺。

前几年,在新疆旅游一个多月,一直穿着的,是女儿给买的一双“旅游鞋”。银灰色,真皮加网面,鞋带儿和鞋底是水红色,确实比较漂亮,而且很舒服。在“西北之北”,就是“一八三团”的一个纪念性景点,我跟一个中年妇人不期而遇地撞了鞋。她比我小,有四十来岁,穿着“狼爪”,手上还戴了好几个戒指。大约是我一向不甚讲究的衣着和不施粉黛的眉眼脸面,跟脚上的鞋子不甚般配的缘故,导致她竟然因惊讶向我这个陌生人发了一串儿连珠炮:“这个鞋是名牌限量版的呀!你在哪里买的?多少钱?”我愣了一会儿才颇感幸福地作答:“不知道,孩子给买的。”

那妇人不再询问,我微笑着走开。心头的一朵小花儿,以非怒放的方式渐渐绽开。

更有点可笑的是:之后几天,我竟然因了这双鞋子变得稍稍有点“自我感觉良好” 起来。也难怪,俗话说“穿好鞋,衬半截”吗,何况还是博士女儿给买的呢!

岁月流逝,不知不觉地,我早已不再是橱窗前那个面对一双鞋子充满占有欲望的小女孩儿了。

头发渐渐变白以来,我以乘公共交通工具加徒步的方式,陆续走过了全国除西藏以外所有的省份。东北,我到了抚远,那是夏至午夜1点58分出太阳的地方;西北,到了哈萨克斯坦、俄罗斯、外蒙和我们四国交界的地区,那里的时差,和北京时间相差两个小时还要多。

我还用三年时间,分三次走了乌苏里江、黑龙江和额尔古纳河流域。奇异的风俗民情和令人“一篇读罢头飞雪”的复杂历史,至今仍叫我着迷。

至于那个人人向往的圣地西藏,因为呼吸系统不是太好,实在不敢去。但我还是心有不甘地围着青藏高原的边缘走了很多西藏。青海自不待言。甘肃的天祝藏族自治县、拉卜楞寺,四川的若尔盖草原和著名的松潘县城,那里是人称白马藏族的聚居地之一。还有云南三江并流地区等等。

和那些显性和隐性的公费旅游者相比,我还有一个可堪自豪之处:我是用自己的挣来的血汗钱自费走天下的。虽然多住客栈、民宿和青旅,屡屡需要节衣缩食,并时有捉襟见肘的尴尬,但毕竟已经可以把双手拢成喇叭状,对着自己远行的身影喊上一嗓子了:“喂!你的那个关于‘旅游鞋’的梦想,早已在社会的发达与进步中、在自己几十年坚持不懈的奋斗里,不知不觉地圆过了!”

古人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信然。行万里路让我览山川之美,知世界之大;晓人生之艰,观古今之变。不仅原本卑微的人生因之而变得多彩多姿;更重要的是,那些不知不觉中淤积在头脑和心灵之中的、业已石化的陈腐观念,也随着远行的脚步渐渐崩解。眼睛,日渐清亮;心灵,回归常温;面对常识,能摒弃谎言;邂逅步履维艰,会舍得扔掉行囊,伸出一双真诚的手。

所以,只要腿脚还行,我会一直在路上。

                                          2019年5月10日于安阳恒大绿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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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刘涵华,安阳师范学院文学院教授(已退休)。发表论文四十余篇,有《美文欣赏》《中国当代散文研究》《一树繁花—新潮女性散文研究》等论著问世。系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河南省作协会员。从教之余进行诗歌散文创作,有作品散见于国内外报刊。早年的诗歌散文作品曾入选多种作品集。


【河南作家】刘涵华 | 合浦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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