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九如 | 胡桃院落

总第1342期

文字｜王九如

图｜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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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在这蓝湾庄上重新拥有不大不小的一个院落，是胡励他老父胡一醍怀揣了半辈子的梦想。耕读传家，光宗耀祖，没个像样的院子咋行。

蓝湾是大庄子，像蓝子禄那样的深宅大院，自然不是一般人所能奢望的。何况后来的土改，蓝子禄因这都吃了枪子，院子收归公家，成了现在公社大院的一部分。

胡家到后来田不算多了，也就三十几亩地。临到土改，贫农就别想了，想评个中农，没够到。末了，成分还是定高了。就算这样，比起蓝子禄，已算是祖坟上冒青烟了。要知道，往上推个两三代，蓝胡两家差不多的，都是方圆几十里的大户。到了胡一醍这里，打小父亲早逝，好不容易等到他长大成人，撑起门户，可一直体弱多病。兴许是他那个酒鬼父亲有次大醉后才有的他，反正总是病秧秧的。胡一醍只能成天的往那前湾街上的诊所药店跑，家里的积蓄最后都化成了一罐罐药渣。再到后来，越来越显得捉襟见肘，逐渐到了卖房卖地保命的地步。陆陆续续的，带院子的房子没了，大部分的田地也都到了蓝家的名下。

冥冥之中，似乎有神相助。病了大半辈子的胡一醍，到头来因祸得福。仅存的一点地土改分掉了，家当也只剩下三间茅草屋。虽说成分高了，可性命保住了呀。想起那倒霉的蓝子禄，自己在后来的运动中挨点批挨点斗，其实又算得了什么。

人家是久病成医。小小的胡励，是在陪父亲一次次的求医中，逐渐对医学产生了兴趣。他悟性高，又有高小毕业的底子，似乎天生就是个学医的料。一来二去，街上经氏诊所的经先生收下了这位徒弟。

经先生医道家传，年轻时又去城里的教会医院深造了几年。触类旁通，中西合璧。到头来，中医西医、内科外科，经先生都有一手，成了前湾街上响当当的名医。有幸师从经先生，实乃胡励的福气。

有胡励学医，胡一醍看病方便多了。到了成立高级社时，蓝湾也组建了公办卫生院。百废待兴，正差人手。胡励告别了恩师，回到蓝湾，成了卫生院的合同制人员。

胡一醍找人把老屋收拾了一下，内内外外刷新了一遍。选了个黄道吉日，给胡励办了婚事。新媳妇戎梅香，戎庄人，与胡励从小订的娃娃亲。戎梅香山鸡个子，细皮嫩肉的，与个子不高的胡励倒也般配。

儿子成家立业了，胡一醍的人生目标差不多就算实现了。秧栽好了以后，天气一直少雨，天天好太阳。胡一醍着人忙活了十几天，脱了整整一场土坯。预备着晒干了，搬回家垒一圈院墙。给子孙留下个院子，也遂了自己的心愿。

蓝湾庄的庄户人家，很少有垒院子的。门前就是路，任人随意走。胡家原本是有院子的，还不算小。只是在胡一醍手上连房子变卖掉了。如今儿子有了体面的营生，又娶了媳妇，是时候把院子再垒起来了。

天不假年，没等把院子垒好，胡一醍有日喝了一大碗药汤，一觉睡去再没醒来，走了。胡励带着老母和媳妇，哭着给父亲下了葬。等过了七七，胡励把几位本家兄弟请来，忙活了三四天，在房前垒了一转一人高的院墙，对巷留了个大门。父亲想了多年的院落，胡励办成了。生怕父亲不知道，他连夜偷偷烧了几张纸和锡铂，告慰了父亲的在天之灵。

胡励正常在院里上班，早晚在家。田里的活计由母亲和戎梅香打理。比起左邻右舍来，他家的小日子算是很滋润了。

有位落脚无锡阳山的老乡回来探亲，害了个搭背，整天直不起腰，苦不堪言。找到卫生院，胡励给他放了脓血，上了几天药，好了。老乡挺直腰杆上去没几日，又从无锡回来了，带给胡励两棵珍品水蜜桃树。老乡在无锡帮人看桃园，种树嫁接都很在行。他来到胡励家院子，亲自开挖把树栽上了，又顺便施了水肥。

“谢谢胡先生帮我看好了病！这桃种好，果大汁多，特别甜的，长得好下年就能有桃吃了。”老乡擦着汗，一脸的憨厚。对着胡励仍是一个劲的道谢。

到了次年的春天，老乡栽下的两棵桃树开得满树繁花。胡家的屋里传来了婴儿的啼哭声。胡励亲自接生，戎梅香生了个6斤8两的千金。望着院里艳若云霞的桃花，胡励给女儿取名丽云。

等到小丽云能在院子里走来走去，跳上跳下，囔囔着要妈妈摘桃的时候，戎梅香的怀里又多了个吃奶的，那是她刚生下不久的儿子，大名胡志文。

胡家有桃不稀奇，关键是胡家的桃子太稀奇。蓝湾也有桃园，可那几个园子里长不出胡家那样的桃子。有老人说，摆在从前，胡励家的桃子就是贡品，要敬献给皇上的。

多少眼馋的目光来回扫过胡家的桃树，幸好有院墙护着，不然早晚不知要少掉多少桃子。月子里的戎梅香就好这口，每天要挑最红最甜的吃上三四个。说来也怪，别人家的女人喝鱼汤下奶，这戎梅香不同，就指着这水蜜桃喂儿子。桃子吃得多，奶水就多。把儿子养得白白胖胖的。

戎梅香进门这几年，和胡励的老母不太对付。婆媳双方都较着劲，磕磕碰碰成了家常便饭。胡励没法，在屋后的空地砌了个小茅棚子，让老母分开单过。

桃子熟了，闻着前院飘来的果香，老太太止不住地偷咽着口水。就是再想吃，她也不会过去摘一个桃子的。

胡励有时带几个桃子出门，说是给院长夫人的，戎梅香自然没话说。外去转了一圈，胡励偷偷来到老母的棚子里，话也不说，留下桃就走。前后就隔堵墙，有点动静，说不定屋里的戎梅香就能听到了。

胡励，也不容易。

这时节，公社有贵客到，邱秘书总会打电话到卫生院，让胡励摘几斤桃子来。胡家水蜜桃，成了蓝湾公社接待专用水果。

县里的翟副县长有次来蓝湾，连吃了三只水蜜桃。意犹未尽，问一旁的周书记桃从何来。听说就长在庄户人家的院子里，来了兴趣，想去看看。周书记着邱秘书通知胡励赶紧回家候着，这边一行人拥着翟县长随后就到。

胡励让戎梅香带着孩子回到房里，自己在门口迎着客人。

两三年过来了，胡家院里的两棵桃树已是初长成。其间，那无锡老乡还回来帮着做了几次修剪。当下的桃树已是枝繁叶茂，硕果累累。翟县长看来看去，连连称奇。不等胡励动手，邱秘书已领人挑大个的摘下十几个来。胡励打水来洗洗，让县长尝尝鲜。

虽说翟县长刚在公社那边吃了有几个，眼下在这独特的水蜜桃树前，胃口依然很好。谦让了一下，翟县长接过桃子，咬上一小口，慢慢吮吸着鲜甜的汁液。问周书记能否把这品种推广开来。

周书记忙说:“想是想的，只怕这种苗搞不到。”私下他曾问过胡励，知道那老乡是偷着嫁接的两棵树苗，专门拿来感谢胡励治病之恩的。阳山那边的水蜜桃基地，其管控一直很严的。

“如此说来，这小胡家的桃树更显得弥足珍贵了。”翟县长慢条斯理地来了一句。

“也有种桃的想办法嫁接过，但没有成功。”邱秘书一旁插了句。

“蓝湾，好地方！这胡桃院落，可以成为一景了。”翟县长吐出嘴里的桃核，发了一通感慨。

父亲走后垒的这个不起眼的小院，想不到因两棵桃树引来了县里的大人物。这可算得上是招引凤凰的梧桐树了。想着这些，胡励心里一阵窃喜，脸上依然不动声色。

“谢谢县长和各位领导的抬爱，这两棵树就是为你们栽的，欢迎各位随时来。”胡励本想作个揖，想想恐怕不合适，便连连向几位领导点头致意。

往后的每年，翟县长的家里总少不了有几十斤的精选水蜜桃送上门，他家的老老少少都爱吃。胡励，成了翟县长的忘年交。

胡家的桃树年年结果，戎梅香的肚子也没闲着。继丽云志文之后，又接着生了次子志武和幺女丽雨。有了两双儿女，胡励心满意足了。两口子商量好不再生了，让戎梅香把四个孩子带好。接下来夫妻俩恩爱如初，就是要坚持长期避孕了。

戎梅香虽说不识字，可肚子里的东西只会多不会少。她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的理念，力争做一个能彪炳史册的贤妻良母。

丽云到了可以上学的年龄，胡励想把女儿送进学堂。怎奈戎梅香高低不同意。明眼人都知道，胡励家里的事，胡励是说了不算的。

戎梅香让丽云帮着看弟弟妹妹，慢慢教她学会洗菜做饭，缝补浆洗。再大一点，又让她学着莳弄菜园，割麦栽秧。农村里的孩子，早晚要下地干活的。

丽香到十四五岁时，已出落成一个水灵灵的大姑娘了。模样周正标致，人见人爱。

蓝支书家的上初中大儿子蓝天凯看上了丽香。考虑到胡家的成分，蓝支书坚决不同意，把个臭小子关家里一顿猛揍。

想不到这小子吃了秤砣铁了心了，跟他老子玩起了绝食的游戏。学也不上了，睏在床上就是不起来。三天下来水米不进，可把支书娘子吓坏了。眼泪鼻涕地缠着男人不放，嘴里不停的哭天喊地。

看着这对不争气的母子，蓝支书服了。觍着个老脸找到卫生院徐院长的夫人，请她出面保媒。

看在胡家水蜜桃的份上，院长夫人不辱使命，找机会逮住胡励把事情挑明说了。胡励不敢擅作主张，回家向戎梅香原原本本做了汇报。

蓝支书在蓝湾可是说一不二的人物。作为公社驻地的当家人，公社书记、革委会主任都让他三分。有传闻说，蓝支书马上能进公社领导班子，当上副主任。能与蓝家结上亲，胡家戴着的那顶帽子说不定就能减轻点份量了。

思前想后，胡家夫妻俩躲房里嘀咕了大半夜。第二天上班，胡励遇到满面春风的院长夫人，回了个准信，同意。

听说蓝胡两家要结亲的事，周书记私下找蓝支书聊了聊。胡家的女儿是不错，胡家的水蜜桃也好吃，可两家结了亲，就不一样了。

“政治，政治懂吗？老弟，你好自为之吧。”周书记拍拍蓝支书的肩，摇头走了。

我哪里会不懂，都怪这该死的母子俩。蓝支书扔掉手上才抽了小半支的香烟，又狠狠地踩上一脚。

没有悬念，订婚后的胡蓝两家不温不火。两个孩子，胡丽云和蓝天凯却是越走越近，比青梅竹马还要青梅竹马。蓝支书升迁的消息一直没有传来，还是做着他说一不二的蓝湾大队支书。周书记调走了，来了个葛书记。对蓝支书，葛书记也很敬重。上任没几天，把蓝支书请来谈话，言称老哥他超龄了，有心提拔重用，组织上已通不过了。

“蓝湾大队的工作还得靠老哥，换了谁也不行，好好干吧！”葛书记紧握着蓝支书的手，一通情真意切的话语，把个大男人感动得一塌糊涂。

胡桃院落，葛书记依稀有耳闻。来到蓝湾，一日路过胡励家院外，跟班的邱秘书敲开院门。戎梅香当然认识邱秘书，连忙来迎，请坐上茶。知道是新来的葛书记，戎梅香的脸笑成了一朵花。

“葛书记快请坐，只是这桃还要等上两三个月。”

葛书记没坐，围着桃树转了一圈，桃子不少，看着也就鸽子蛋一般大。

“等桃熟了，邱秘书一定要带书记来尝鲜啊！”戎梅香忙不迭地献上殷勤。

“谢谢你的美意，我还有事，后会有期。”葛书记没喝茶，出院走了。邱秘书板凳没坐热，屁颠屁颠地跟着书记跑了。

志文志武兄弟先后都上学了。到了丽雨这，戎梅香原先的那一套行不通了。同龄的女孩子也都进了学校，时代不同了，女孩子好丑要学认几个字。丽雨就此跟着背上了书包，成了蓝湾小学的学生。

胡家两兄弟成绩还好，却只上到初中就止步了，当起了回乡青年。上高中要支部推荐，报公社批准。尽管蓝支书力排众议，曾经把两兄弟都放上了。临了，因为成分一票否决。兄弟俩上高中无望。

志文一心想跟着父亲学医，找到院长和公社都不行。蓝支书让亲家死了这条心，大队这块，他来安排。农业学大寨，蓝湾大队办起了农机中心。先后买了抽水机、拖拉机，还有插秧机。蓝支书让志文跟着老机工学技术，等能上手了，由志文担任这个农机中心的队长。

志武从小喜欢做些小手工，毕业了没事，又不愿老老实实的下田干活。想学个手艺。想起荒年饿不死手艺人的老人言，既然儿子有志于此，胡励同意了。

没事的时候，志武常常到公社的农修厂去玩。每当看到空气锤下，那通红的铁块火花四溅，像面团一样被揉来揉去。魔术般的，很快变成刀，变成锄，变成犁……志武就会兴奋异常。

他想好了，就学个铁匠手艺。胡励摆了一床酒，请来农修厂李厂长、窦师傅、薛师傅几位，又拉来自己的顶头上司徐院长作陪。酒过三巡，志武恭恭敬敬地向窦师傅敬了杯酒，又连连拜了几拜。窦师傅喝了酒，爽朗地叫了声好，算是收下了这个徒弟。

两个儿子的营生都有了着落，丽云也已嫁入蓝家，只剩下丽雨还在读书。看着老大不小的孩子，胡励寻思着要把院落好好地修整一下了。

现有的房子连着厨房与猪圈。胡励想连着砌一排六间的房子，给两个儿子都预备下婚房。如此大手笔，须重新规划，把整个院落都推掉重建。戎梅香看中了婆婆的那个茅棚。让胡励出面，说服老母把棚子一起拆了。这样前后两进一起开工，厨房与猪圈就放在老母原先的房基墩上，旁边外带一小间给老母安身。前面则是一长溜的青砖瓦房，非常的气派。将来两个儿子娶媳妇都够了。

重建后的胡桃院落焕然一新，俨然成了蓝湾庄上的地标。

志文当上农机中心队长那年，丽雨刚好初中毕业。那是毛伟人去世后的1977年，上高中实行半考半推荐。其实说白了还是靠大队推荐，上面批准为主。这样一来，丽雨想上高中又悬了。

毕竟是幺女，丽雨吃妈妈奶的时间最长。也许是戎梅香的水蜜桃奶水更养人，丽雨从小就出落得闭月羞花。从小学到初中，都是班花校花级的人物。上不到高中，丽雨又气又急，躲在房里要死要活的。

胡励没办法，想起了县里的翟县长。虽说老爷子退居二线了，余威尚在。刚好桃子熟了，胡励挑大的摘了有三十斤，找个纸箱装了，连夜乘轮船往城里赶。

进城下了船，天刚亮。

时间尚早。肚子也饿了，胡励找个小摊坐下，点了碗肉丝面条吃起来。

纸箱有点重，从码头到翟县长家要过好几条街巷。胡励喊了辆三轮。路上人多，车夫吆喝着，一路不停地打着车铃。

到了翟县长家门口，见大门紧闭。胡励等了等，轻声敲了敲门。见是胡励，翟夫人开门连忙让进来。

“小胡呀，每次都拿桃子来，我家小贝，就是吃你家桃子长大的。”小贝是翟县长的孙子，一晃小学快毕业了。

翟县长正吃着早饭，忙叫胡励坐，又让夫人赶紧去煮碗面条。

胡励拦住夫人，说自己吃过了，坐坐就走。

翟县长用过早餐，夫人端来两杯茶。胡励谢过夫人，喝口水，东拉西扯地陪县长聊着。

翟县长阅人无数，胡励有心思，哪能瞒过他的眼睛。忙说:“小胡，我今天还有个会，马上要走，有事你快讲。”

胡励脸胀得通红，便把丽雨想上高中的事说了。

“好几年不到蓝湾了，好想去看看新的胡桃院落。记得最后一次去，你家幺女还是个小不点儿。岁月如梭啊，转眼间都初中毕业了。我听说，前面两个孩子都没上到高中，这幺女的事，我来想办法。不留你了，放心回去吧。”翟县长伸手与胡励握别。

从翟县长家出来，胡励没敢在城里多待。急赶上客班轮船返回蓝湾，给家里闹腾着的丽雨，及时送了颗定心丸。

过了大概有一个礼拜，胡励收到县里寄来的一封挂号信，打开看了，是翟县长的亲笔信。内附一张写给前湾中学唐校长的手谕。翟县长让他直接去找唐校长，一切自有安排。

前湾中学直属县文教局，系县里的重点中学，其地位仅次于城里的县中。和蔼可亲的唐校长接过翟县长的手谕，从抽屉里翻出一份已填好的录取通知书，双手递给眼前这位白白净净的中年人。

“等到开学，你带令爱前来报到就是了。”唐校长笑着点了下头。胡励受宠若惊，忙弯腰向校长回礼。

去前湾上学，丽雨住校，两个礼拜回来一趟。幺女正值花季，没出过门，戎梅香放心不下。生怕女儿受什么委屈，天天牵肠挂肚的。

两年高中，丽雨也算过上了街上人的日子。无论相貌，还是衣着，丽雨都不比街上的同学差。天生丽质的她，成了女生们羡慕嫉妒恨，男生们偷偷关注的焦点人物。少男少女有点小萌动也属正常。所幸，前湾中学校风好，唐校长长年坚持“一手抓学习，一手抓早恋”的两手抓方针。学校大门把控得也紧，院墙外又有护校河拦着，外面的混混根本进不来。避免了各种骚扰与小摩擦的发生，为学生们营造了一个平安祥和的校园环境。高中期间，丽雨虽说成绩不咋滴，但也没弄出什么特别花花的事来。反正也指望不上她能考上大学，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拿个高中文凭回来，胡励两口子也就心满意足了。

丽雨高中毕业了，成了胡家唯一的高中生。巧的是前湾镇新建起了一爿针织厂，要招收一大批工人。翟县长给丽雨争取到了一个名额，但需要缴集资款五千元。这不是个小数目，为了宝贝女儿能跳出农门，留在街上，胡励与戎梅香咬着牙替女儿把钱交了。

针织厂从新招工人中选了二十名，送到无锡大厂接受三个月的技术培训。这二十名新工大部分是高中毕业生，丽雨也在其中。

丽雨学成回来时，她的大嫂，胡志文的媳妇王银花刚好生了个女儿。戎梅香心里老大的不痛快。看到难得回来的幺女，一直沉着的脸稍稍才有了点笑模样。

王银花是邻庄戴王的，父母生了四姐妹，她是老大。王银花与胡志文是小学同学，没上初中。小学一毕业，父母就让她回家帮着带妹妹了。

生了个女儿，王银花的父母也不高兴。原指望能抱个外孙的。现在一来，只怪自己女儿的肚子不争气，随她妈了。

胡志武也结婚了，娶的是洪桥的郑玉婷，她是父母的独养女儿。做大队长的父亲一直把她宝贝得不要不要的。

现在，戎梅香抱孙子的希望，也只能寄托在郑玉婷身上。

老天有时真会捉弄人，戎梅香期望越大，到头失望就大。郑玉婷十月怀胎，戎梅香算了又算，看了又看，到头来还是生了个女儿。

看着低眉顺眼的两房儿媳，还有一双孙女你喊她叫的，戎梅香气不打一处来，可没少给脸色她们看。

这个时代，计划生育成了国策，提倡只生一个好。这种高压政策下，胡励和戎梅香仍然想着不生孙子不罢休。憋了几个月，这两口子谋划出一道高计来。他们把儿子儿媳召集起来开家庭会，议题就是把两个儿子的户口迁到各自的女方去。让胡志文、胡志武都去改当上门女婿。根据相关政策，招婿上门可生二胎。不能不承认，胡励与戎梅香真非常人，竟能把国家的政策研究得这么透。更关键的是，这两个女方竟都是纯女户，符合条件。选这样的两个儿媳妇，不得不承认胡家的先见之明。话说回来，为了生出孙子，这胡家也是拼了。

在前湾针织厂，丽雨一直似有贵人相助。先是成了技术骨干，再后来就进了质检科，当上了副科长，专抓产品质量。

一个姑娘家，如此优秀，追求者自然甚众。她的终身大事，有人来关心了。原先的翟县长，现在的翟老，向胡励介绍了前湾供销社主任朱建峰的公子朱轩，意在两家结秦晋之好。

朱轩生得人高马大，家境不用说了，前湾镇上数得上的。最主要的，他与胡励还是同行，在前湾医院的化验室工作。能与朱家做上亲，胡励与戎梅香自然求之不得。两个小的见面也对上了眼，处了一段时间，很快订了婚。

胡家迎来了三喜临门。幺女许了好人家，王银花和郑玉婷又相继生下了宝贝儿子。戎梅香一直端着的臭脸终于绽放开了，逢人就“咯咯咯”的笑。

生了儿子，原先一直看着婆婆脸色的王银花、郑玉婷，腰杆也挺起来了。时不时地，也会回个嘴，呛得那戎梅香干瞪眼。

胡志文胡志武户口已都不在蓝湾，先后都搬到女方那边住了。有了孙子，胡励家偌大的院落人气反而越来越少了。

两棵水蜜桃树长了这么多年，已是根深叶茂。不住婆家，两媳妇商量着把树移走。两个儿子，正好一人一棵。胡志文胡志武也赞成。儿大不由娘，再厉害的戎梅香也没办法，只得由着他们去了。

胡家两个儿子，找了几个大劳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两棵桃树连根带土挖了，用船运走，移栽在各自的院子里。

胡桃院落，从此再无桃了。胡家兄弟移栽的两棵桃树都已成活，只是到头来，光开花，不结桃了。

“都是报应！”每想到这些，戎梅香恨得把牙都快咬碎了。

多年以后，胡励的老母早已不在了，院子也变卖给了别人家。胡励带着戎梅香来到前湾镇上，就着丽雨家附近买了栋养老房子住下。

朱轩对岳父岳母真心的不错，丽雨亲生的，更不用说了。老年的胡励夫妇不靠儿子靠女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