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东篱
◆ 必须把这条放在最前面。麦家的这本《人生海海》，在第270页提到一个地名：云南保山。上一次在这种极具分量的作品里面看到家乡被提及，是野夫《身边的江湖》，可惜被作者写成了“宝山”。小地方，能被提及，竟至激动。
◆ 我极力想要避免讲述这个故事的情节。因为觉得只有在阅读的过程中，跟随着作者的文字，一层层深入，一次次反转，才会更深刻地体味命运竟然可以残酷如斯，才能更确切地理解书名——人生如海，总有阴冷暴虐的水域，也有轻柔温暖的洋流。
◆ 对于这本书，喜欢的人是真喜欢，不喜欢的人是真不喜欢。喜欢的人，大概因为它的俗，通俗，故事特别好看，俗世里的传奇；不喜欢它的人，大概也因为它的俗，粗俗，脐下三寸之地撑起主要情节，儿童不宜的词句不少。我，很喜欢。
◆ 全书没有序、没有跋，没有前言、没有后记，开篇即是故事，全书只见故事。作者只负责讲故事，故事之外，无需解释，不必说明。
◆ 叙事张弛有度、极具章法。眼看山穷水尽，忽又风生水起，一波三折，一咏三叹。多采用故事里人物讲述故事方式，每讲到紧要之处，便跳出故事外横插一脚，或写眼前景，或叙现实事，使得情节跌宕起伏、错落有致，有很强的节奏感。老保长的讲述如是，林阿姨的讲述亦如是。
◆ 好用短句，语言干脆利落、嘎嘣脆响。试看写大上海一段：“各种租界犬牙交错，各色人种混居，各方势力掣肘，三教九流，男盗女娼，兵匪流寇，黑道青帮，日伪政权，地下组织，鱼龙混杂，打打杀杀，吃喝嫖赌，闹热热，香喷喷，乱蓬蓬，臭醺醺。尤其愚园路一带，三不管，四不辖，灯红酒绿，满大街茶肆酒楼，却是野地一样，英雄好汉，乌龟王八，妖魔鬼怪，贩夫走卒，嘈嘈杂杂，蛮死蛮活的，漫生漫长的，赶不尽，杀不绝。”
◆ 喜欢排比，常以三句以上结构相似的句子连出。如“蛐蛐在石头缝里㘗㘗叫，水牛在栏里噗噗喷气，壁虎在墙上画画，老鼠在谷仓里唱歌，猫头鹰在后山竹林里哭泣”“爷爷就是这样的人，爱搬弄大道古理，爱引经据典，爱借古喻今，爱警世预言，爱见风识雨”“他骨头比谁都硬，胆量比谁都大，脾气比谁都犟”……类似句子，俯拾皆是。
◆ 从“爷爷说”到“报纸上说”，大道理每天都有人在说，然而，暗的依然暗，冷的照旧冷，阴的还在阴。
◆ 观德寺，果然“观德”：小鬼子来了，老和尚抬着笤帚柄上场，和鬼子队长一场比武，小鬼子服输，作揖放过观德寺；红卫兵来了，老和尚不开口，挥挥手，示意阻拦的胖和尚放下铁杖，于是，打砸抢烧，火光冲天，烟雾弥漫。
◆ 文革来了，司令是“胡”司令，自然胡来；本地干将是“小瞎子”，当然不分好歹。而“我”的仰慕、向往，正是一代人的写照。
◆ 故事里有两只猫，一只是黑猫，另一只是白猫，某些特定的时候，白猫变成了黑猫……一如猫的主人在世人眼中的形象，忽而白，忽而黑。
◆ 很多时候，知识与素质并不成正比，朴实不过乡民，厚道不过乡民。上校批斗会上，无论胡司令怎么鼓动，大家“照样不积极，装聋作哑，一度会场出气的静”，逼不过，老保长上台，一条一条“批”的却是谁？而到了后面，当村民发现告密者是爷爷的时候，群起攻之，竟致一家人在村中无立足之地。一静一动，无非是大家心里，自有一杆秤。
◆ 村庄的变迁，是时代的镜像。第3页，“我”儿时，山是青山，水是清水，一派江南山村景象；第269页，1991年，村子变了：小溪变成臭水沟，鹅卵石路变成水泥路，造纸厂、冶炼厂林立，“从山到水，从田到地，从吃到穿，从住到行，从人到物，都像被火点着了”；第315页，2014年，村子再变：被命名为历史文化古村，厂关停了，水又清了，水泥路改回石板路和鹅卵石路。一条路，一个村，几个时代一晃而过，不胜唏嘘。
◆ 好多名人盛赞这本书，独爱董卿这段：麦家的身上永远有一种旁观者的气质，一旦他开了口，他的语言是那么的精准，他的细节是那么的触动，他的思想是那么的深刻。如果用一句诗来形容我读完《人生海海》的感受，那就是“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
2020.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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