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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弃疾:热血中年到死犹燃

(一)

辛赞是大汉骠骑将军霍去病的粉丝,

于是给刚出生的孙儿取名为辛弃疾。

霍去病,辛弃疾,对仗很工整,

表达了辛爷爷的良好祝愿,

期望自家孩子能如偶像那般,

破敌杀贼,立不世战功。

英雄离不开命运的垂青。

有些英雄很幸运,

生活在一个风云际会的时代,

可以极尽英雄之气,

一展所长,肆意奔放。

霍去病在尚武的汉朝,

虽只活了短短24岁,

但像流星一样璀璨夺目,

直曲塞,广河南,

破祁连,通西国,靡北胡,

诸多武功伟绩,足以含笑九泉。

若是身不逢时,

英雄们纵然有虎狼神勇,

凌云壮志,也只能泪满衣襟,

栏杆空拍,积郁陈胸,徒呼奈何。

辛弃疾便是不幸的人,

生在积弱阴柔、苟且偏安的南宋,

一生力主抗金,念念不忘北伐,

却屡遭排挤,报国无门。

浓眉大眼八块腹肌的辛弃疾,

天生是位横刀立马的战将,

明主不遇,壮志难酬,

生生给逼成了一位文艺青年。

他的转型,让宋朝的文坛,

多了一个流弊闪闪的超级大V。

宋朝是个夜生活很丰富的年代。

酒肆乐坊竞相兴起,

士大夫们创作的词阙,

适于席间艺伎吟唱,

若是写得好了,几日就传遍天下。

范仲淹、晏殊等主流作家跟风,

也纷纷加入作词的行列,

宋词慢慢在推杯换盏间越写越多。

只是这些词多半出自风雅之所,

便显得过于婉约,弥漫着胭脂气。

辛弃疾的横空出世,

让宋词平添了浓浓的男性荷尔蒙。

他的词,横扫六合,扫空千古,

自有苍生以来所无。

但对于辛弃疾来说,写词绝壁是个意外。

他出道时的身份,可是一个刺客。

(二)

1161年,金帝完颜亮举兵南侵,

撕毁了与宋室的和议。

辛弃疾那时方21岁,

拉扯了一支千多人的小队伍,

在老家山东进行敌后斗争。

打游击始终不太尽兴,

辛弃疾带队投奔了拥有25万人马的耿京。

耿京很欣赏有勇有谋的辛弃疾,

任他为文书,托他保管军中大印。

当时随辛弃疾一起投奔耿京的,

还有一位叫义端的和尚。

和尚贪图富贵,在某一个冬天的晚上,

偷了军印,逃往金营。

耿京怒气冲冲问辛弃疾,

你的人,你看着办。

辛弃疾说,给我三天时间,

我来摆平这事儿,否则任你处置。

辛弃疾纵马狂追一日一夜,

终于在和尚逃入金营前拦住了他。

没有废话,只一个回合,

和尚的人头便落地。

举着带血的人头和失而复得的大印,

辛弃疾迎着众人惊羡的目光走回了大营。

耿京高兴地猛拍着辛弃疾的肩膀,

你很像我年轻的时候嘛!

辛弃疾提议需和宋室取得联系,

里应外合,成事的机会就大了很多,

耿京欣然同意。

辛弃疾在临安得见高宗赵构,

宋主高度评价了他们的义举,

并让他回去约请耿京带部属择机来宋。

宋主的勉励和赞赏,

让年轻的辛弃疾血脉喷张,亢奋无比。

(三)

在带着圣意北归的途中,

辛弃疾收到一个噩耗,

老大耿京被下属张安国刺杀。

张安国带着一万多义军,逃到了金营。

辛弃疾走到了命运的十字路口。

辛弃疾家大业大,躲在山东,

照旧可以过着舒适的日子。

耿京被杀,起义这事儿黄了不算丢人,

和众人一样苟活在世间,

各安天命,未尝不是一种妥当的选择。

他回头看去,身后还有五十人,

安静地望着他,

眼神里充满了信任和坚定。

他们有的是目不识丁的农民,

被金人夺走了田地,毁掉了家园;

有的是被金人裹挟到北方的旧人,

只盼能够重归故土;

有的是辛弃疾自小长大的伙伴,

一直敬仰着他的人品才华。

对面是五万人的金营,灯火通明,

隐隐还能听到张全国们觥筹交错的喧闹。

不,

耿京不能就这么死掉,

叛徒一定要受到惩罚,

北方的汉人不应该如此苟活。

辛弃疾不再犹豫了,

他率众毅然决然地冲入了金营。

目眦皆裂,浑身浴血

马踏联营,尸盈遍野。

五十人对五万人,

辛弃疾做出了一系列高难度动作,

破阵、杀人、掳囚、撤退、南归。

凭一腔血勇,

辛弃疾把自己的名字,

写进了那些历史猛人的行列。

长坂坡前,

赵云单骑救主,七进七出。

逍遥津之战,

张辽八百人在十万吴军中来去自如,

吴国人马望风披靡,不敢抵挡。

少室山下,乔峰带燕云十八骑,

奔腾如虎烽烟举,视天下英雄入无物。

宋朝所有媒体都将此事挂上头条,

辛弃疾之勇,天下尽知,

宋高宗因此授他为江阴通判,

自此入仕。

后来,辛弃疾在写回忆录的时候,

也念念不忘咂摸当年的滋味:

壮岁旌旗拥万夫,锦襜突骑渡江初。

燕兵夜娖银胡觮,汉箭朝飞金仆姑。

只可惜,这段痛快杀敌的时光,

是辛弃疾一生最后沙场亮点。

自此,世人只看见他苦闷抑郁时的词阙,

再也听不到他战场的讯息。

(四)

冯友兰先生说过,

风景不殊,晋人之深悲;

还我河山,宋人之虚愿。

南宋开朝会时,

北伐的口号可以喊得天响,

这只是一种政治上的正确。

临安的贵族们,早已将杭州做汴州。

江南形胜,物产丰腴。

那些哭着喊着北伐的粗人们,

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叫的最凶的,

一个叫陆游,一个叫辛弃疾,

陆游比辛弃疾大15岁。

陆游一封封奏折入到临安,

如石沉大海。

辛弃疾也好不那里去,

著名的美芹十论,

宋主封面都没拆,就给退回来了。

然后,把他打发到江西、湖南、湖北,

总之,别在眼前烦人。

过南京时,他积郁难消,

写下了著名的《水龙吟》:

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

遥岑远目,献愁供恨,玉簪螺髻。

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

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

无人会,登临意

到了湖南,卷起袖子训练飞虎军。

天下局面风云变幻,

有只彪悍的队伍总是对的。

就好像后世的曾国藩,

不就是靠湘军翻盘的么?

宋金和睦是朝廷心照不宣的旋律,

辛弃疾你这么起劲居心叵测啊。

换一个岗位吧,辛弃疾如同救火队员,

在各地兜兜转转,

干着练兵、屯田、平乱的杂活儿。

一晃二十年过去了,

朝廷厌倦了辛弃疾激扬慷慨的折子,

也不想再看到他苦大仇深的脸。

四十多岁的辛弃疾被罢官,

回家种田,颐养天年去吧。

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

苦闷之极,他写道: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

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

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年轻人的愁算个毛线啊,

只不过是失恋啊,受点挫折什么的

有收复山河之志,却无用武之地。

空负大好年华,

任岁月蹉跎,束手无策。

这才是最大的愁,全是内伤。

(五)

在家一呆又是二十年,

人生能有多少个二十年。

第一个二十年,辛弃疾刻苦奋进,

练就文武艺,

指望复国夺土,展凌云之志。

第二个二十年,辗转于官场,

期望每次都变成失望,一事无成,

最终只落下两鬓星点。

第三个二十年,看着自己渐渐垂暮,

八块腹肌早已不在,

长枪舞不动,上楼大喘气。

心中的热血却从未冷却。

朋友来看他,多喝了几杯,

满怀豪情地写道:

正目断关河路绝。

我最怜君中宵舞,

道“男儿到死心如铁”。

看试手,补天裂。

终于,在他六十四岁的时候,

朝廷新宰相韩侂胄,闹着要北伐。

着他出任镇江知府,

活跃在抗金的最前线。

他抚摸着自己碗大的拳头,

浑身的热血沸腾起来。

在视察镇江北固亭的时候,

他写了最最流弊的华词。

这首词是我最喜欢的两首之一,

另外一首是苏轼的《念奴娇》,

请容我全文摘抄: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

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

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

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

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

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可惜,这事还是黄了。

两年后,因为跟韩宰相理论不合,

辛弃疾再次遭弃用,贬回了江西铅山。

又过了两年,辛弃疾终于一病不起,

临走之前,手指戟张,

连喊数声,杀贼、杀贼!

死在病榻上,辛弃疾最大的憾事!

回首辛弃疾的一生,

自嘲,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有细腻,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有落寞,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有不甘,

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

但更多的是激昂,

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

四十年饮冰,难掩一腔热血。

(六)

某时某处,辛弃疾遇见了苏轼。

一见如故,抵足长谈三天三夜。

窗外大雪寒,屋内明炉暖。

煮嫩羔,温黄酒。

二人聊起平生境遇,皆惺惺相惜。

又谈及诗词,心意相通,

不时抚掌大笑,引为知己。

就这样一碗接一碗,

二人仍不罢休。

王朝云有些担心苏子年迈,

搬出古筝,对辛弃疾说,

素闻先生剑法超群,可否舞上一曲。

辛弃疾欣然应允。

王朝云一曲《将军令》,

激扬慷慨,直上云霄。

辛弃疾身形随韵律而动,

即行如风,剑气纵横。

曲至尾节,愈发悲壮。

穿云破雾,肃杀苍凉。

辛弃疾剑走游龙

骤如闪电,落雪纷崩

银光长现,嘶嘶破风。

曲终剑止,只看得苏轼失魂落魄,

辛弃疾虎目圆睁,满脸泪水。

这一夜,二人皆酩酊大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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