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九月份的某一天,跟母亲通电话,聊完事情快挂电话的时候,她略有不好意思地说,儿子,你看有没有空,带我去一次北京。
我连声答应,可以可以,当然可以。
她继续解释道,趁我现在还走得动,就是想了个心愿,去看看天安门,看看毛主席的画像。
我有些惭愧,作为儿子,却从未主动想过带她单独出去远行一次。
对于母亲这代人来说,北京天安门是她们心中的圣地,这辈子怎么着也得去一次。
这个念头应该在她心头翻滚了很久,只是担心花销费用,请假影响我工作,或是怕给我添麻烦,一直没有跟我讲。
她来上海看我和孙女,一大家人也会一起去杭州苏州,但毕竟不是专门为她安排的旅行,去的地方也不一定是她最想去的地方。
母亲今年71岁,精神气还不错,身体也没有太太的毛病。2010年做过一次腰椎手术,去年又不小心摔伤了股骨头,植入了人工关节。如今生活依然能够自理,只是行动没有以前那么敏捷自如。
可能考虑到身体状况,她终于开口提出了要求,我迫不及待地答应,她又问会不会耽误我的工作,我说我的年假还有好多没问题的,这下她才放心了。
我们在汉口碰面,然后一起坐高铁到北京。时间很宽裕,一天是天安门故宫前门,晚上带她去看京剧,第二天在颐和园里逛了一整天。吃了烤鸭子,东来顺的火锅,王府井的夜色,胡同里的灯火。
她啧啧惊叹于故宫的宏伟,全神贯注观赏京剧,美食入喉赞叹不已,人群汹涌紧紧挽着我的胳膊。这一切都让我很受用,感觉到自己的强大,那是一种“我有能力将母亲照顾得很好她可以安享晚年”的激动和兴奋。
这种感觉很好。
2010年,我母亲不幸从楼梯摔下,腰部摔伤,我请了十天假,陪她做手术。手术做完的那天晚上,我在病床前守着她过夜,守了一整夜。
我当时在想,曾经那么强大的人,竟然变得如此的弱小。
她十五岁开始教书,在生产队干活。独自拉扯大我和姐姐,白天上课,晚上去地里劳作,日复一日,从年轻走向年迈,尽一切努力背负着这个家向前行进,用单薄的身子给两个孩子揽下一片未来。
她在我心里是一个无比强大的人,她能搞定一切。就像在我专心念书的时候,搞定我的午餐,搞定我的学费,搞定我所有的烦恼。
而在母亲的病床前,我第一次感觉到恐惧。这种恐惧源自于我将面对我和母亲角色换位带来的慌乱。人最有安全感的时候,是随时可以回到孩子时的状态,快乐、自由、随意,而这种感觉即将一去不复返。
那一年我刚满三十年,人生十字路口,茫然的转型中,有点措手不及。
这一次带母亲来北京,早已经没有当年的慌乱。母亲安然接受了自己的“弱小”,而我则愿意随时向她显示我的“强大”。
看,您的儿子已经很厉害了,能够搞定很多事情,照顾好你的一切。
我更愿意看的是,过了若干年,比如二十年后,母亲依然安好。
母亲两只脚颤颤巍巍,走路费劲。好在双手还利索,回老家时,母亲还能够给我煮一碗面条。我吃得香甜,突然咬到碗底埋伏的荷包蛋,抬头看过去,是母亲狡黠的目光。
随着我们的长大,真切地意识到,和父母的相处,是一场倒计时,父母的身体健康,自由活动的时间,能够远行的距离,以及和儿女会面的剩余次数。
慢慢减少,一直到归零。
很多事情,如同带父母去旅行一样,最好趁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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