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很多年以后,任盈盈依然记得绿竹巷第一次见到令狐冲的那个遥远的早晨。
那天起床时,天已经大亮。
盘腿坐在床上,花了一柱香的时间吐纳用功,稍稍平复气息,走出了房门。巷子窄窄深深,绿竹葱葱,迎风摇曳,雅致天然。
时至盛夏,这里却是一片清凉宁静。
任盈盈很喜欢这一居所,每隔半年,她便住上几日。
三间陋室,一巷竹叶,几把瑶琴,无人问津。一天可以过得很长很长,很慢很慢。
前面屋子传来隐隐的琴声,是绿竹翁在弹奏。
但今天的曲子颇有些奇特,繁复变幻,突兀急转,如枪似戟,大开大合,从未听过的曲目。
音走渐高,琴声尖锐,岌岌可危。铮的一声响,第四根琴弦断了。再高了几个音,铮的一声,琴弦又断了一根。
任盈盈心中一动,迈步走入前屋。
绿竹翁见了,忙站起身来,说,姑姑,你怎么出来了。
盈盈嗯了一声,双手搭在琴弦上。
对于她来说,那天最大的收获,便是结识了这位华山派的大弟子。
在绿竹巷以婆婆身份与他相处的几日里,这种情愫渐渐起了升华。
睥睨天下的圣姑,不知不觉间,将一颗芳心暗许给了这个神情郁郁的年轻人。
任盈盈喜欢上他,可能是因为出于同情,一个受尽委屈的少年向和蔼的婆婆吐露心思,激起了女性心底的怜悯。
可能是敬重他的人品,宁愿深受非议责难,也要保守诺言,大丈夫本色。
还有可能感动于他的深情,痴恋小师妹,即使人家已经移情别恋,仍然初心不改。
只是那时,她有心意,他还不知。
美好的日子总是短暂的。
不一日,令狐冲过来告别,要跟师傅离开洛阳,去往福建。
他欲走还留时,婆婆终于说道,令狐少君,临别之际,我有一言相劝。
令狐冲神情专注,洗耳恭听。
婆婆始终不说话,过了良久良久,才轻声说道,江湖风波险恶,多多保重。
令狐冲道,是。心中一酸,躬身向绿竹翁告别。
江湖险恶,此一去或将永不再见。
他去了福建,然后再要去哪里,他的伤会不会好,他最后会不会见谅于师门?很多很多问题,以后再无答案。
任盈盈明明有千言万语要讲,此时却一句贴心的话儿也说不出,云淡风轻下是惊涛骇浪。
纵然心有所属,但对方眼中自己的身份,只是个年高德劭的婆婆。
手抄的曲谱,贴身的古琴,可以送给令狐少侠,出格的话语却一句也不能讲。
思前想后,唯有直白一句,多多保重。
听者落寂,言者怅然。
再往后,戳破了那层窗户纸,圣姑与令狐冲的恋情天下皆知。
但二人之间依旧横亘着无数障碍,令狐冲的内伤,华山与魔教的正邪不两立,以及与小师妹的剪不断理还乱。
直到嵩山大会争五岳盟主时,赫然看到小师妹盘起头发作嫁妇妆,令狐冲五内俱焚,心甘情愿地被小师妹刺了个对穿,也算是对这段感情做了个了结。
在养伤的时候,两人坐在一辆骡车上,行驶在春夜的路上,那场景甜蜜极了。
黑夜之中,但听得骡子的四只蹄子打在官道之上,清脆悦耳。
令狐冲向外望去,月色如水,泻在一条又宽又直的官道上,轻烟薄雾,笼罩在道旁树梢,骡车缓缓驶入雾中,远处景物便看不分明,盈盈的背脊也裹在一层薄雾之中。
其时正当初春,野花香气忽浓忽淡,微风拂面,说不出的欢畅。令狐冲久未饮酒,此刻情怀,却正如微醺薄醉一般。
两人并肩坐在车中,望着湖水。令狐冲伸过右手,按在盈盈左手的手背上。盈盈的手微微一颤,却不缩回。
令狐冲心想,若得永远如此,不再见到武林中的腥风血雨,便是叫我做神仙,也没这般快活。
任盈盈的少女时光,应该是极其压抑的,早就对人心看怕了。
教中的尔虞我诈、阴谋诡计,造就了她的独立和果断。
只有和令狐冲在一起时,任盈盈才会撕下重重面具,展现出一个女生应有的美好样子。
诚然,这段感情是女追男,任盈盈追的令狐冲。
因为她深知,若是错过了他,宁愿就这么一辈子单着。
这个人的存在,让她觉得人间值得。
但她对于令狐冲的爱,却又是极为低调与克制,给足了对方腾挪的空间。
从来没有用任何方式来逼迫令狐冲爱她,连道德上的暗示都没有。
不论如何深爱对方,她要的是自由的爱情,自由的令狐冲,故而从来不勉强。
一年多的时间,令狐冲终于全心全意地走到她的身边。
她没有用套路和手段,有的只是,无条件的付出,有底线的自尊。
圣姑对冲哥的爱,分寸拿捏到位,一种很高级的爱。
成全了对方,也成全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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