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烟锅
文/相军
父亲嗜烟，全村闻名。无论走到哪里，父亲腰间总别着那杆长长的烟管。
记得那年秋天，我外出时偷吃了生产队的一个玉米穗，被人发现，告知父亲。“这么小就敢偷公家的玉米，长大后还了得？”父亲脸色铁青，沾满灰尘的胡子一抖一抖的，没等我反应过来，那沉甸甸的烟锅就划一道金黄色的弧光，重重地敲在我的脑壳上。
那年，我8岁。从此，我便对父亲的烟锅产生了十分畏惧甚至憎恨的心理，以至于有一次，趁他午休时，偷偷地将那个烟锅扔在垃圾堆里。可父亲把它捡回来，照用不误。
中学毕业后，我应征入伍了。临走那天，父亲送我去车站。一路上，父亲擎着长烟管，一口一口吸着，极少言语。临上火车前，父亲用那双粗糙的大手帮我整了整发皱的军装，以少有的温和语气说：“穿上这身军装，你就是国家的人了。对国家忠，对首长诚，这是做人的根本，你心里要有数。”我答：“有数。”他又叮咛道：“到队伍上，听首长的话，好好锻炼。什么事可以做，什么事不可以做，你心里要有数！”我重重地点点头，说：“俺有数。”火车动了，透过车窗，我看见佝偻的父亲还站在那里向我招手，手中擎着那根长长的烟管。
转眼间，我服役期满了。看着昔日的同学一个个做生意发财成了大款，我心里就痒了起来，写信告知父亲，说自己打算退伍，回家捞钱。半月后，我收到父亲的来信。父亲不会写字，只把自己的那杆心爱之物画在了信纸上：烟管和烟袋画得弯弯曲曲，极不规则，唯有那个黄铜烟锅，画得维妙维肖，极端逼真。由此，我读懂了父亲的良苦用心，遂打消了退伍做生意的念头，静心苦读，立志成才，后来终于考入军校。
去年春节，我回家探亲，才得知69岁的父亲已卧病在床。经诊断，父亲患上了严重肺病，乃抽烟所致。医生警告他必须戒烟。倔强的父亲这次听从了医生劝告，忍痛把那杆跟随他多年的长杆烟管一折两半，发誓不再抽烟。
归队前，父亲拉着我的手，上下仔细地看，然后极慢极温和地说：“孩子，爹对你态度不好，委屈了你。可爹为啥这样做？你心里要有数！”我哽咽着说：“您放心吧，俺有数。”父亲大咳了一阵，然后从枕下慢慢摸出一件东西——是那个黑布烟袋。父亲掂了掂，郑重地把它递到我手上，说：“我用不着它了，你拿去，带着，该怎么做，你心里要有数！”
我缓缓地打开烟袋，看见了那个熟悉的黄铜烟锅。我的眼前又浮现出父亲生气的情景：沉甸甸的烟锅闪一道金黄色的弧光，重重地敲在我的脑壳上……
我的泪哗哗地流了下来。
【作者简介】相军（男），出生于沂蒙山区，入伍后到太行山脚下，2018年创办鲁兵传媒集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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