昂贵的床
文/张士雨
妈又“坐床”去了。在疫情刚刚得到控制、全国经济开始复苏的当下，那家可恶的理疗馆也在沉寂了四个多月后开门纳客，诱使乐天小区为数不少的像我妈这样的老年人前去免费享受“理疗床按摩”。看着妈兴奋喜乐的劲头儿，我不仅深感恼火，又徒自无奈。我匆匆辞别赶着出门坐床的妈，准备整理一下思路，去阻止这荒唐行为的发生。
我咨询过好多部门的有关人员，他们都以那家理疗馆是否有商业、健康、卫生、医疗方面的资质回应我，让我无法应对——我难道只为了我的母亲，去查他的执照吗？而如今，在疫情趋弱、潜在危险尚未彰显的情况下，让众多属于“易感人群”的老年人聚集，这明显违背国家防控要求。我到街道办事处，向有关人员报告了情况，严正指出了这家理疗馆的“违法行径”，强烈要求将其取缔以便保护这么多老年人。
办公室人员打了几个电话，询问了关于此事的相关问题，告诉我取缔一个单位法人可不是简单的事，他们也没有资格，他们的权限只能是监管一下其运营规范。具体说是在疫情当下检查其是否具备防护要求；参与人员是否达到安全标准等。并说等下午人员来齐后去那家理疗馆“检查一下”。我对这样的答复深为不满，但却也没有办法，只得告辞回家。
妈已在那家理疗馆“坐床”一年了。所谓坐床就是躺在电机驱动的理疗床上，由循环滚动的轮子按摩全身。那家理疗馆距妈家足有二里地路程，妈在过去的一年中，几乎每天早晨不吃饭就跑去理疗，可见她对那坐床的痴迷和依赖。据妈说，去年正月她腕部骨折痊愈后，身体一直不好，全身经略不通，气血凝滞，腿脚活动更加不便了，多亏同楼居住的登明大娘向她推荐了这家理疗馆。她在那里坐了一段时间的床后，感觉身体轻松了，活力也有了，饭量也大了起来。更让她舒心的是，她在那里结识了一批和她一样的身患各种病痛的老人，他们有着共同的需求和共同的语言，甚至找到了共同乐趣。据妈说，一次坐床间隙，他们举行了一场戏曲表演，没有文化的登明大娘竟将“沙家浜”里的一段经典唱词唱得一字不差，让他们大为惊叹。还有一点让他们老年人称道的是，那家理疗馆里启动了一台净水器，让每位前去坐床的人都能喝上由净水器“净化”出的“富含多种稀有矿物元素”的优质水，并且可以拿水桶将这宝贵的水带回家饮用。尽管我给妈说矿物质不是靠一台净水器就能造出来的，但妈却对此深信不疑。我每次回家，都能看到妈带回的灌有优质水的水桶放在屋里。为此，我一度为之高兴，孤独寂寞的她老人家，能够找到这么一个让她舒心让她欢乐的地方，这该是一件多么庆幸的事，并且她每天一遭往返三四里路，还要带水爬六楼，这本身就是一种意志和身体的锻炼，尽管那“优质水”并不是她说得那么好。
让妈引为自豪的是，去年秋天，她作为年龄最大的老人，参加了理疗馆组织的往北京、长城的旅游。已七十一岁的她，被那理疗馆的经理夫妻二人搀扶着爬上了八达岭的长城！这一幕场景，被作为宣传资料拍了录像而在推销健身器材的业内传播。我在替妈高兴的同时也有些担心，我作为儿子都没做到的事竟让别人做了，这其中显然是有文章的。当登明大娘向我说这事时，我回答：“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他们是图么……”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事情果然浮出了水面。爬长城回家不久，妈说往理疗馆天天灌水不方便，她要买一台理疗馆售卖的净水器。我问净水器多少钱，妈说七千多元，这个价是理疗馆优惠的。我向妈说买这净水器不必要，咱们小区这么多得病的人，有多少是喝水造成的；我说现在有条件了，多吃点好东西不比喝那水好吗；我说花钱的地方多了，这么多钱买一个净水器实在不值……妈主意已定，她烦我阻拦她，开始骂我了，说：我又不花你的钱，我活一天都是赚的，我活一天得享受一天……显然，妈被他们洗脑了，根本听不得别的意见，我没办法，只得过了几天又去给她说好话，别让她生气。没过多久，那台昂贵的净水器被专业人员安装上了，它终于不负众望陪伴在妈身边。在那之前，妈还给我展示过她买的那家理疗馆的“玉石床垫”。那床垫据说是由东北的天然纯玉做的，像密集串缀起来的佩饰品，三千多元钱。
“那家理疗馆的服务都是免费的。”妈不止一次地夸赞那俩经理夫妻，“我每次去，他们都刘姨刘姨地热情招呼我。他们每天开着理疗床，还供这么多人喝水，得用多少水电费……”但就是这样免费，妈还是在一年当中给他们贡献去了一万多元钱。而那买净水器的钱，还是妈省吃俭用积攒分好几次付给那理疗馆的。那家理疗馆的店主显然精于此道，之所以他在这个全长清最大的居民安置小区开办这富具特色的理疗馆，是他以为这里的居民都有政府发放的“安置费”；并且有相当一部分老年人是公职退休的，有着不菲的退休金；再一条，就是老人的子女们也乐得父母花钱享受。
然而真实情况呢，我只知道我妈的安置费在搬迁后的十多年来已所剩无几，她的钱只是我爸去世后政府每月发给她的几百元“遗属费”，另外再由我们兄弟二人每月给她几百元“养老”。这点钱，对于一个长期身体不好的老人来说，仅能满足温饱吃药而已，购买档次高昂的“玉石床垫”和“净水器”，显然是奢侈的。那家理疗馆的店主向这样一位农村孤弱老人推荐售卖这样的消费品是极不道德的。
现实社会中，诸如此类的为老年人提供服务的机构很多。它们打着善意服务的幌子，行施着“挣”钱的目的。他们向那些老人灌输了一些钱财都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所谓生活理念，又展示了一系列证实他们的说词的所谓实验，让众多老人对他们深信不疑，入彀其中。其深层原因，是孤独寂寞的老人们，感觉平时缺少了生活的温暖和依赖，面对对他们有所关心和帮助的人和事时，容易喜欢接受，再就是知识和经验的缺乏，也使他们很容易上当受骗。于是，一桩桩花钱买高兴的事就发生了。
对于妈坐床买净水器、玉石床垫一事，我一直不能释怀，深感无奈。现实社会的土壤，滋生的新鲜东西太多了，让一个农村老年人怎样甄别它们的好坏呢，这其实是一个社会问题。倘若我那当老师的爸爸在世，他是一定会阻挡住我妈去上那样的当的。
（2020.5.20）
【作者简介】张士雨（男），济南市长清区人，多年前国营工厂下岗，一直从事自由职业，业余有感于时势生活，常写些文字，聊作纪念，抒情志物。愿与广大朋友交流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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