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相记忆
□张艳枫
我们知道,这样的装束,就是照相的。
他不吆喝,只将那车铃铛摇得叮铃铃地响,摇得满村的小狗们围着他闪转腾挪地叫唤,大家就都知道了,真正是广而告之。
最先聚拢在照相人的周围的,当然是小孩子们。他走,小孩们便跟着走,他若骑上车,小孩们便跟着跑。车子的清脆的铃声,小狗们的此起彼伏的比赛似的吠叫,以及一大群小孩子组成的粉丝团的热情追随,形成一大朵喜庆而喧闹的云,在我们那个寂静的村子里四处游走。
而我们姐弟几个,是断不可以加入这个粉丝团的。父亲认为,有钱并且愿意花钱拍照的,就喊照相的停下来,没钱的跟着瞎起什么哄!
“有失颜面,有失体统!”父亲严厉地说。
我们不懂什么颜面体统,那不常有的热闹像一块巨大的磁铁,吸引着我们。我们只有站在自家门口,远远地看着那人与狗组成的快活的一群,若被父亲发现,很快便被呵斥着回到屋内。大家都不吱声,闷闷地,表示不满。
仅有一次,那热热闹闹的声音由远及近,望着父亲冷冷的神情,两个弟弟缩回了悄悄溜到门口的脚步。可是,那声音竟然在我家停了下来,几个小孩已经跑到我家的厨房里,接着,邻居三奶奶高声说笑着进来了。屋外,赫然是那辆插着塑料花的自行车,支在树下,那个拍照的人,已经端着相机,眯了眼,或站或半蹲地在我家院子里的一丛花前取景了。
原来,是三奶奶家的大爷,不久前寄了封信来,说想家了,要家里寄张照片去,三奶奶一家要在我家的花树前拍照片呢!
得知这些,我们姐弟几个,一下子雀跃起来,比三奶奶家的几个比我们大不了几岁的姑姑们还要开心!
终于可以看人拍照了!
只见照相的像个导演似的,指挥着他们摆姿势,三奶和三老爹坐着,后面站着她家的几个姑姑。照相的一会儿看看镜头,一会儿呵斥故意从镜头前跑过的顽皮的小孩,一会儿又去帮三奶奶家的某人理好衣领,叮嘱着不要眨眼什么的。村子里的好多大人们也来了,谈论着,调侃着。而等待拍照的几个,就那么被围观着,任由照相的一再提醒“自然点儿”,却始终保持着已经僵硬的微笑。我突然看到,三爹的鼻翼一边的肉居然颤动了起来!当我说出这个发现,片刻之后,哗地笑倒一片。
直到照相的人收拾东西,说“行了。”大家才陆续散开。三爹一家,如遇大赦般地长松一口气。
原来,我一直很是向往的照相,是这样的。众目睽睽之下,任人摆布,真是折磨人啊!
拍照,在我心里,便成了让我抵触的不愉快的事情,或许就是从那时开始的吧。
长大后,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拍照。就连工作后和学生的毕业合影,也绝大多数是不参加的。
是因为对自己相貌的不自信,还是儿时那次看人拍照,由憧憬转为同情而留下的阴影,已经分不清了。
几年后,父亲领了照相的人到我家,我和我妹妹也做了一次被围观者。这是我和小妹拍的一张合影。手里拿着的,还是拍照的人插在自行车上的道具花。
如今,照相已是司空见惯的毫无门槛的事了,手机随时可自拍,但是,关于那个时代的记忆,却还是深刻地留在了脑海里。
张艳枫,淮阴区码头中学教师,喜看学生蓬勃成长,不觉自己年华老去。爱旅游,爱美食,爱看书,偶尔写点文字,记录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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