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二

   那天我们妯娌二人做完头发，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

    但我不急，因为某人在家做饭。也跟他说好了要带大嫂一起回家吃饭。

    没想到打开门发现并不是某人一人，刘家三剑客都在，还另有一个不认

的尘面鬓霜的沧桑男人。

    某人给我和那个人做了介绍，说是二表叔。

    我点头，微笑，招呼。可是心里嘀咕：我结婚也有十多年了，怎么从来没有见过这个表叔呢?一定是远到十万八千里的表叔吧? ­

    我看桌上大多是冷菜，实在不够待客的级别，心里就很埋怨某人的不通世故,最起码先多买点菜，让我回来也好操刀。现在好了，我纵是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了。

    某人看我在厨房冲他抹脖子瞪眼睛,，就走了过来说：“你跟大嫂先吃，我们还要喝酒呢，你不用管我们，你们吃完想逛街就去逛街吧。”

    大嫂是认识这个二表叔的。而且，之前两天，大哥已经与他通过电话。她也劝我说：“我们就随便吧，不管他们。”

    也只能不管他们了。

    我们很快吃完了，他们还在桌旁慢慢地吃着，喝着，轻声地交谈着。主要是谈话，因为几乎听不到杯箸的交响。

    在卧室，大嫂轻声告诉我：这个人，大家都叫董二，是公公的姑妈的儿子，刚从内蒙的牢里放出来。­

    我吓了一跳，怎么可能? ­

   坐过牢的人无疑都是坏人。坏人在我的心里早已脸谱化了，是凶神，是恶煞。

    透过虚掩着的房门，我又仔细地看了看他的脸。他脸上有的只是平静和淡泊，还有一点潦倒。我怎么也看不出他是个坏人。­

    大嫂又说，在刘家的亲戚中，她很敬重这个董二。

    这更让我惊诧，大嫂在机关工作，平日阅人无数，早就练就了一双慧眼，也练就了眼高于顶的特质。能入她的法眼，已属不易，要受到她的敬重，无疑更是比登天还难。

    原来，董二和大哥同龄(看起来比大哥要老上十岁)，从小交好。只是长大以后，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董二在十八岁那年，下决心出外闯荡。他到了深圳，先是给人打工。可后来嫌赚钱太慢，心里总是不满足。就在那时，他因缘巧合，无意中救了一个走私团伙的头目，就此开始了另一种人生。

    他在开始走私之前，就切断了一切归路。他给大哥写信告别，说是从今以后不再联系，只当他是已死的人，因为不想让大哥受连累，也不想让大哥担惊受怕。

    他当时在珠海有一个女朋友，感情非常好，已经谈及婚嫁。他找到那女孩，给了那女孩差不多身上所有的钱，跟她说了差不多和大哥同样的话。然后，义无反顾地掉头离开。

    一开始的时候，从香港走私汽车。几次得手之后，开始贩卖假币。

    当时也积攒了不少钱。可是有一次，失足翻船了。

    当被警方拘捕的时候，他没有反抗。但是也无论如何只承认是初犯，没有牵扯出任何人。

    在审判期间，因为不堪警察的殴打，他打伤了警察，从而被重判，刑期为十二年。

    在监狱里，先来的犯人以及重刑犯都是霸王，而后进来的就得做小服低。在不过份的情况下，董二也一样将老犯人当大爷似的侍候着。可是有一次，当一个死刑犯让他实在忍无可忍时，他与那个人赌命，结果他赢了。但是，从那以后，他作为危险分子，被戴上了脚镣。

    生死，已完全被他置之度外。

    警察的电警棍，就更不能让他眨一下眼了。

    反正，他没有妻儿，至于父母，也自有他的兄嫂赡养。

    只是突然有一天，他想起了父母。他无论如何要在父母健在时与他们见上一面。  ­

    他决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结果减刑两年。在经过十年牢狱生活之后，他两手空空，回到了他曾经一心想要离开的家乡。

   而他的父亲，在他获释的前一个月离世------

    听着大嫂的话，真让我瞠目结舌。­

    我听到某人在问：“你去见过原来的女朋友了吗?”

    董二淡然答：“我偷着去见过她了。但她不知道。都已是多年以前的事了，我还与人家牵扯干什么?她已经结婚，应该也有孩子，人家生活得好好的，我就不能再打扰了。”

    大哥问：“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要不我找人看看能不能帮你找个事做？”­

       董二还是那样淡淡的：“不用为难你了。你想想哪家单位想要我这样没文凭没技术又坐过牢的人呢?我已经买好了一辆三轮车，以后，我就蹬三轮，和我妈过日子。”

    屋子里，每个人都沉默着，像是怕惊扰了谁的美梦。

     ………… ­

    客人都散了，我却陷入了沉思。

    我发现我再不能简单地在好人和坏人之间设一条分水岭。董二，是犯过罪的人，但我却无论如何不能将他划入坏人一类了。

    相反，他的情深义重，他的敢做敢当，他的识趣和体谅别人，都让我感叹和敬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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