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西”
文/李卫涛
读一本书，能够增长知识；品一个人，却可以启迪心智。
——题记
1
打记事起，奶奶就从早到晚忙里忙外：一会儿给我喂饭，一会儿替我卷袖口，一会儿蹲坐在马扎上洗衣服，一会儿弓着腰扫地……
“奶，奶奶，掉，掉——”
儿时的我撅起肉嘟嘟的小嘴哭喊着，右手捏着一个硕大的饭勺“嘭嘭”地敲打着桌子，椅子晃晃悠悠的，一只瓷碗倒扣在地上，周围散落了一地饭粒。
院子里，正午时的太阳明晃晃的，晃眼睛。尘土飞扬中，奶奶急忙扔下扫帚，三两步一路小跑，进了堂屋。
“娃呀，别急，奶奶来了！”
只见她满脸汗珠里参杂着灰尘，黑黢黢的，顺着脸颊蜿蜒着，向下坠落。灰白相间的头发上落满了积灰，颧骨高耸，眉宇间分明紧皱着。
她俯下身子，左手向前一伸，一翻，碗端在手里；右手向前一捏，一收，米粒放进碗里。如此反复，除了被汤汁浸染的地面，地上的米粒尽数被捡拾干净。
她脸上立马露出了笑容，但当她起身之际，身子却打了个趔趄，重心后移，人仰马翻，一下蹲坐在地上，碗和米粒又重新跌落在地上，滚落到灶灰里。米粒在跳跃，我在哈哈笑，两只蚂蚁在打架。
她凝视着自己的那一双脚，一边喃喃自语“都怪你，不争气，不上心”，一边用双手拍打着，哭丧着脸。
“啪啪”的拍打声仿佛要把她一辈子的怨恨都发泄出来，仿佛要控诉几千年来封建思想余毒对妇女的戕害，仿佛要从此便从裹足不前的双腿中解脱，释放出灵魂来！
仔细观察那双脚:约莫三寸长，脚踝正前方肉突突的，仿佛耸起一座山，脚掌心裂开一条缝，脚指头紧密黏连着，陷进肉里，仿佛被刀子割裂，又重新用胶缝合在一起。虽然脚掌心小，附着面少，不便于行走，但是走路慢悠悠，晃悠悠，姿态优美，故美其名曰“三寸金莲”。
院子里的梧桐树叶在微风中“刷拉刷拉”作响，呻吟着、哭泣着、呐喊着、嘶鸣着……
2
麦子泛黄时节，麦浪在翻滚，候鸟在啼叫:“算黄算割。”仿佛在说“快割、快割。”于是，男人们左手楼麦，右手握镰，向右后方割拉。汗珠挂在脸上，黝黑黝黑；笑容藏在心里，呼嗨呼嗨；当麦子成捆成捆的堆放到院子里，麦香浮动时，候鸟在啼叫:“算黄算割。”仿佛再在说“快打、快打”。于是，男人们举起木杈，挑着；挥动梿枷，打着；拖动着齿耙，团着。女人们，便用簸箕细细的匀出土粒、麦芒和杂草种子。
这时的奶奶更忙碌了，她起早贪黑的趴在锅灶上，双手配合着。只见她:左手按压，右手持刀，“嘭嘭嘭”切好的菜蔬匀称的码放在砧板上；右手握铲，翻炒，匀放，起锅；左手撒料，托盘，上桌。菜肴色香，味美；动作自然，流畅。
屋子弥漫着饭菜的香味，餐桌上狼吞虎咽着，杯盘一片狼藉，屋梁上的老鼠发出“吱吱”的叫声，准备要倾巢出动，大快朵颐了。
夜，静悄悄的；月色，轻盈盈的；星星儿，窃窃私语着，笑着，鼾睡了。
3
当麦子被一茬一茬割去，门前的梨树花开了一季又一季之后，我就可以下地跟着大人们干活了。
“让孙子跟着我下豆种吧！”奶奶语气温和但坚定。
“妈，能让他帮我吗？还有二亩地……”爸爸面露难色，弓着背，像根弦，仿佛一拉即断。
“不中，跟我去！”
作为民办教师的他，除了农忙时节之外，其余时间都一心扑在工作上。奶奶的拒绝显然没有商量的余地，他一转身，背着手走了。
我跟着奶奶来到屋东边的小菜园里。春日的一缕阳光透过林隙斜斜的撒在刚翻过的泥土上，斑驳陆离。空气中混合着泥土的气息，带着一股腥臊味。
奶奶扛着锄头，我提着小瓷罐子，奶奶前面走着，我后面追着，时而弯着腰掐一下小黄瓜秧子，时而俯下身采一种不知名的兰花花草。那草星星似的，小小的，浅蓝色的花瓣，一缕清香淡淡的，氤氲着。
奶奶左手握着锄头前端，右手吐口唾沫攥着锄头后端。奶奶说，这样受力，不滑溜，使劲匀称，防起茧子。锄头勾出一个又一个深深浅浅的坑，等种子下土，再盖上一层薄薄的土。
我左手提着罐子，右手撒着种子。种子仿佛顽皮的孩子，撞在锄头上，洒落在地面上，蹦跳得好远。我连忙用脚踩在上面，用身子挡住奶奶的视线，奶奶仿佛没看见，脸上漾着笑，身后留下了一深一浅的脚印，蜿蜒向地块的尽头。
那时，还没到上学年龄，又有奶奶袒护着我。于是，我就整天跟在奶奶身后，时而端着凳子，拿着竹竿戳鸟雀；时而牵着小狗，在麦田里上蹿下跳捉蝴蝶；时而追着蜻蜓捉蚱蜢。
门前碧水潺潺，天上白云悠悠。
4
到了上学年龄，跟着爸爸翻山越岭，穿过一道道沟，淌过一条条河。路，在脚下延伸；梦，在心中荡漾；但奶奶却一天天在门口徘徊，张望。
上了大学，忽视了奶奶的存在，时光仿佛没有了过往，记忆里淡漠了心中的留存。
很多年后，当离乡背井，在外地安家落户。工作之余，有一天突然接到奶奶离世的消息，一瞬间，天旋地转；一刹那，泪流满面。
心，在滴血；情，在浮现。
5
奶奶一生共养育了三男三女，她勤俭持家的秉性影响着后辈们的成长，启迪着他们的心智，浸润着他们的心灵。
奶奶虽然没受过教育，没读过书，但却用她一生的智慧和阅历指引着后辈们前行的方向。
奶奶是一本书——博学的书，她教会了我勤劳、质朴、忠厚、善良的高贵品质；教会了我诚实、守信、友爱、团结的为人准则，教会了我温良恭俭让的传统美德！
难忘那本书，难忘奶奶的恩情。我将穷尽一生去阅读这本书，感受这一世恩情！
李卫涛,淮安市淮阴区袁集中学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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