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庄

                   □万书霞

       张庄是我的老家，主要由姓张的、姓万的和姓赵的三大族系组成，可能因为姓张的人家最多，就叫张庄。

 别看这小小的姓氏，在久远的农村，能够决定一个人，一家人，甚至一族人的命运。庆幸的是，张庄人在遇到大事时，会忘掉姓氏、忘掉恩怨，空前的大团结。

       有的社会规则在农村是讲不通的，人多势众，身强体壮，抱团取暖，互殴互助才是农村人的生存方式。 

同姓的两家人有了矛盾，只要本族德高望重的人出面调解，事情就过去了。被调解的人家往往要搭上一桌子饭菜，还觉得倍有面子。

异姓的两家人产生冲突，往往会引发两个族系大战。平时的内部矛盾，立刻抛到九霄云外。吵架时会扬言，“你是不是欺负姓X的没人？” 还会威胁说，“姓X的可不是好欺负的，你等着。”然后，当事人就会带着哭腔大声喊叫“姓X的快来人啊，姓Y的欺负人啦。” 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两族人集合到位，再加上看热闹的第三族。总之，异姓吵仗，往往能把整个村庄的人调动起来。做饭的赶紧灭了锅堂里的火，和面的手上的面都来不及洗，就冲出了院子。上茅坑的，一边提着裤子，一边往外跑。洗衣服的，把衣服扔在河边，手上的水都忘了擦。打水的，把小桶朝水井边一扔。老太太拄着拐杖，老爷爷披上衣服，小孩子结束游戏，男人们放下手中的活，还不忘带上兵器——扁担，耙子，叉子，甚至镰刀厨刀都能派上用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涌向事发地，一个个就像散落在村庄各个角落的绿林好汉，一声召集，立刻到位。两家人的战争，最终演变成两个家族的恶战。双方都来势汹汹，场面吵杂，混乱。这个时候，大家族明显占优势，人多力量大。厨房往往是两族交战的重灾区！妇女们一边砸烂对方家里的锅碗瓢盆，一边破口大骂。有的公报私仇，落井下石，借机发泄私愤，混乱中不忘踹对方一脚，掐对方一下，吐口唾沫到对方脸上。

男人们的战场自然是兵器相向，拳脚相加。如果有哪个流血了，受伤了。那时就会从人群中冒出村干部了，混乱的场面得以控制。农村人对权力有种与生俱来的崇拜，村干部出面调解，算算各方被砸烂了的东西的成本，看看受伤情况，然后决定让一家赔偿另一家的损失，一般情况下，受伤都不会太严重的，造声势是关键。如果有人受伤，不管轻重，这人情由同姓人家的造事方承担！为本族人家挂彩，像一枚军功章一样耀眼！

农村人，恼得快好得也快，没有什么是一顿酒解决不了的问题，如果有，就再喝一顿酒。庄上人家有个红白喜事，尤其是丧事时，大家会忘掉姓氏，忘掉一切恩怨，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没钱没力的看热闹蹭饭。在遥远的农村，没有电话、汽车，甚至连自行车都没有，遇到事情告知亲朋好友，都是依靠人步行送口信。所以，庄上有人知道，别人家的七大姑八大姨住在哪里，看似八棍子打不着的亲戚朋友，庄上总有人知道他们姓甚名谁，住在哪里。有人去世时，即便是夜里，报信的人，也会连夜出发，第一时间通知当事人家的亲朋好友。 

似乎每个村庄都会出现几个能人，既才华横溢，能说会道，又古道热肠，吃苦耐劳。不管哪家有事，都积极主动帮忙，不怕苦不怕累，奉献为主，实现自我价值为辅。比如邻庄的禄三爷，个子矮小，斜眼歪嘴，其貌不扬却受人尊敬，被十里八村的老老少少尊称为“禄三爷”。因为他有能力还热心肠，不管是本庄的还是邻庄的人家有事，他都会及时出手相助，而且几乎能够摆平生活中出现的所有事情，婚丧嫁娶的风俗习惯烂熟于心，组织实践能力超强，能把杂乱无章的事情安排的井井有条，妥妥当当。这些能人也自然而然地会成为别人家红白喜事的主事人，也就是总负责人。主事人，总能找到最合适的人做最恰当的事。安排合适的人出去借桌子板凳锅碗瓢盆，并且不忘在各家的物品上注上记号，方便事后归还。一日三餐由谁负责，谁买菜，谁洗菜切菜，谁当锅（做厨师），谁烧火（烧土灶）等等。根据风俗和辈分安排酒席，谁做上席、谁坐对席总是被安排得恰到好处，皆大欢喜。坐席里面的学问大着呢，这牵涉到亲朋好友的地位，一步不到，必然引起不满，最终演变成吵架、掀桌子。

事情结束后，主家也就是办事人家，会单独请出钱出力帮忙的亲朋好友再吃一顿，基本都是办事吃剩下来的饭菜，有时就是各种剩菜的大杂烩，也没人嫌弃是剩菜，大家觉得是庆功宴，终于结束了忙乱。于是，大口吃菜大口喝酒大声说话，酒桌上的说话声院子外面都听得清清楚楚，豪气冲天。吃饱喝足了，临走前，主家会给些礼物给忙碌了几天的亲朋好友以表感谢。要是过生日，就给馒头，结婚就给喜糖，生孩子就给红蛋（喜蛋，鸡蛋染成红色），岁数大的人过生日，就给寿桃，如果是年纪大的人去世，就给寿碗。对于出了大力气的人，比如主事人，主家一般会给烟酒甚至钱以表感谢。

事情结束后，日子依旧。张庄人依然传着老掉牙的新闻，张家长李家短地说三道四，会被鸡毛蒜皮的事情搞得鸡飞狗跳。在最需要的时刻，张庄人又像一支训练有数的队伍，团结友爱，共渡难关。

如今，在城市化进程中，张庄已经名存实亡。昔日，生机勃勃、人丁兴旺的张庄变得破败不堪、人烟稀少。但是，张庄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热闹过，繁荣过，在记忆中，在回忆里。

作者简介：万书霞，教师，喜欢用文字记录生活，把往事酿成文字，用真诚书写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