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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叶||祖孙一场

祖孙一场

                             文/张叶

       年前和父亲一同去老家祭拜奶奶。

距到老家还有五里路左右远的农田,父亲停下车,左看右看后,心中仍存疑,唯恐找错墓地,于是先我下车看看摸的地方对不对,以免拎着东西摸错地方。我往前摸索,身后的他说:“碑上有字,你注意看看。”

    凭着残存的模糊记忆,我找到了那块墓碑,碑上竖着两列大字,新的那一列赫然写着“许氏洪英”四字,我默视片刻,便回头朝着马路边的父亲喊道:“爸,我找到了,是这个。”

      墓前的香灰与荒草烧黑的痕迹犹新,似乎是刚有人祭拜过不久,我凝视着墓碑,手足有点不知所措。远处父亲拎着一打纸钱踩着凹凸不平的泥地一脚浅一脚深地走来,只见他利落地解开纸钱上捆绑的绳索,掏出兜里的打火机,开始点火。

      风很大,火足足点了三次才点燃。我俯下身,把纸钱一沓一沓往点燃的火里递,父亲用随手捡来的树枝拨动燃烧的纸币,一边拨动一边用话家常般的语气说:“她奶啊,要过年了,来给你递点钱,你喜欢打牌,不要省啊。小张叶也来看你了啊,你最喜欢的大孙女啊,你可要好好保佑她啊。”

火烧得很旺,热气氤氲到我脸上,眼睛竟有点热热涨涨的。父亲在说话的时候,我一言未发,生怕一张口忍不住掉了泪惹父亲笑话,于是闭紧了嘴巴,只顾手里重复着往火里递纸币的动作。

纸币和金元宝很快便烧作灰烬,父亲说:“来,磕个头回吧。”磕完头起身时,父亲已经先行走了,落后一步的我,在要走的那一刻,对着墓碑和冬风小声地说了一句:“我走了,奶奶,我有点想你。”

说完话,终究是没忍住,湿润了眼眶。流泪不为其他,只因想到了四年前爷爷的那一句:“这把再也看不到奶奶了啊。”

奶奶的墓碑上竖着两列大字,有一列赫然写着“许氏洪英”四个字,是她的名讳。另外一列,却是我从没见过的名字,这个名讳属于奶奶的亡夫。

      奶奶是四十多年前来到我家的。那时她是文君新寡,而我爷爷正鳏居,经人牵线搭桥后,没有婚书没有仪式,她来到我家,一住就是四十余年,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

      在别人的口中,在叔叔们的回忆里,在我母亲偶尔的谩骂里,她是刻薄、坏脾气、爱怂恿是非的后母,

       可这些都与我无关。

我只记得,没有父母陪伴的那几年,是她陪着我度过留守时光;在没有空调的年代,炎炎夏日,彻夜未眠地给我摇扇的人是她;当我被同村小孩欺负时,拉着我上门去骂的人也是她;从我牙牙学语到蹒跚学步,陪着我的人都是她。

      二十四年的人生不长也不短,叫我后悔的事情却没几件。而关于她的那件,直教我在很多个深夜悔恨到肝肠寸断。

      大概是五岁的时候,我开始不服管教,被稍微说上几句就要犟嘴,有一次听了人家大人教唆的闲话后,同她犟起嘴来,脱口而出一句:“反正你也不是我亲奶奶。”语罢,她怫然变了脸色,嘴唇颤动了几下,便回屋躺了下来。我心知闯了祸,心里又惊又怕,却死要面子,不肯服软,转身就跑去别人家,一玩玩到天黑,回家后却看到她仍躺在床上哭,我往门口站了半天也不见她起来。爷爷来劝我去哄她,给她道歉,我死鸭子嘴硬不肯服软。

那天晚上,二叔同村里几个亲戚在客厅打麻将,听闻事情来龙去脉,都笑得哄作一团,不把当回事,一边笑一边吓唬我:“赶紧去跟奶奶说对不起,不然她可就回自己家,不当你奶奶了。”本就内心惴惴不安的我终于被吓哭了,生怕她被我气得走了再不回来,抽泣着上前,又不敢往床边去,于是站在门口哭。她在房内床上呜呜咽咽,我在门口嚎啕大哭,两下里一起发作,左右劝不住的爷爷只有坐在一旁叹气。哭到最后还是她先起了身,把我拉进怀里,把我抱作一团又一起呜呜哇哇哭了一气,随后擦干眼泪就去了厨房给我做晚饭。

      恍惚间,二十年已过。我长大,她老去。转眼她离开已四年整。

      她匆匆离开的那年,天暖得比现在要早,门口的粉桃花开了一树又一树。

      她在我玩耍过的那个客厅摆放了两天后,化作了一捧灰烬,存在盒子里,放在棺材里,由她的亲生儿子们抬到了那块墓地,和她的亡夫合了葬。

      永远忘不了棺材被抬起的那一刻,唢呐的声音一同响起,爷爷颤巍巍地站起身,望了又望,拄拐杖的那双手用劲到筋都爆起,我走到他旁边,他用近乎无奈地语气对我也对自己说:“这把再也看不到奶奶了啊!”

      于他而言,这次再见,是真的永别。

      他们是没有仪式和婚书的半路夫妻,一起生活了四十余年,一起抚育了儿孙,半生的时光里,是他们陪伴在彼此身边。

      可到了生命的最后,他们注定要分开,然后再也不见。

      一个已先行去了,与亡夫同穴合葬。剩下的那一个,在孤独寂寞的耄耋之年里只能同过往的记忆作伴,默默地老去,只等待某一天到来时,注定要去与发妻共眠。

八十七岁的爷爷记忆开始迷糊,他总觉得自己是六十几岁,总觉得自己还住在老屋里,年老的他患上了老年痴呆症,早已不记得我。在我问他知不知道我是谁的时候,他迟疑地说:“我知道是谁,但说不出来。”那刹那荒凉和悲哀一同涌上心头,那是我第一次如此痛恨衰老。

我尽力忍住流泪的冲动,继续跟他说话:“我刚刚跟我爸去给奶奶烧了纸,给她磕了头。”说罢我又补了一句,“后头那个奶奶。”

爷爷稍作思考后,望着我,终于想起我是谁,惊讶且欣慰地说:“好,好,你也一起去了,你奶奶一定高兴,毕竟是她把你带大的。”

那年桃花开,她走的时候很仓促,仓促到一句话也没给爷爷留下,仓促到我还来不及说再见。

从此后,她长眠于他姓墓地,墓前的春草也不知年年谁为之锄,与我家毫无干系。拜祭时,也只能在无人造访的时间里,去别人家的祖坟里,那些思念的话说出口,一同聆听的还有那位与她共享同一座墓的长辈。

      年少时读龙应台的《目送》,只当作是茶余饭后的遥远故事。年少的我只看人到中年的龙应台在为人母和为人女之间游走,为她父亲的逝去感到遗憾,为她的儿子的成长感到欣慰。读别人的无奈,感别人的伤感,心有感触,却始终没有真实触碰到每字每句背后的情感。

初读不解个中意,再读已是文中人。长大后,再捧起《目送》,读罢,泪流满面。

我慢慢地、慢慢地体会到,所谓祖孙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们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她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们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们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张叶,淮阴实验小学二年级语文教师,是一名热爱生活的90后班主任。喜欢阅读,喜欢用心去记录身边的点点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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