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上
■沈志伟
这么多年乘车上班,公交车成了连接我两点一线生活的主要见证者,多年乘车感受——遇到的人千人千面,听到的故事丰富多彩。
今天又是乘公交车上班。早上的天气不太好,没有太阳,天空像一块灰色的厚厚的布低垂着,要下雨的样子。心里很烦躁,上车之后头晕乎乎的,像晕车一样要吐,半晕半醒之间,一个女人的声音打断了我的迷糊,“你家闺女把(嫁)给泰山(码头镇的一个村)的吧?”一个男人回答:“是的呢,闺女不听俺话啊。”睁开眼一看,和我隔着走道的座位上,一个约摸六十多岁的老头,头发灰白,眼睛有点陷,眉骨显得突出。枯黄稀疏的眉毛,眼睑有点红肿湿润,眼珠灰黄暗淡,目光中透着一点忠厚、一点沧桑。额头上皮肤像鲁迅笔下的中年闰土。我注意到他戴的口罩很特别,好像他自从疫情以来就带这一个口罩似的:口罩的边缘都被针线细细密密的缝过,尤其是两根挂在耳朵上的带子更是被牢牢地缝在口罩那熔喷布上,口罩的颜色也像被洗过多次,很淡。
问老头话的是我前排座位上的一个女人,五十多岁的样子,打扮比较入时,染着酒红色的头发,高高扎起一根辫子,脸上涂着厚厚的粉底霜,眉毛根部像冒着白气,粉底霜还是没有完全遮盖住那黑眼圈和川字纹,也带着口罩。
“俺本来是想把闺女说(许)给街上开花店那家儿子的啊,她说不想在街上开店就想到外面打工。俺说人家儿子长得那样好看,人家那面相就有福气和财气,她又说朋友说的不要长帅的,会花心包小三。”老头像遇到知音似的和前排女人继续拉呱。
“闺女听外人话,不听爸爸话,俺就对她说外人哪有人希望你过好的啊,俺托人做媒,媒人把花店家二儿子带到俺家对面看过了,人家也看中俺闺女,夸俺闺女人长得漂亮,俺闺女就看不中花店二儿子。过一段时间俺还是放不下花店二儿子,又跑他家花店看看,听说人家时间不长又谈好了。”老头说话的口气和神情可以想象他还沉浸在一片懊恼和后悔中。
“你现在的女婿也还可以吧?”对面化妆的那女人又问他。“女婿也还可以,就是日子过得紧巴,他家兄弟两个,他爸爸、哥哥都好赌钱,女婿的房子是用俺的拆迁款在太平小区买的。”
“你现在生活不要靠他们吧?”“不要靠他们,俺吃低保,平时在工地上看大门,苦的钱还是给闺女家用,俺自己哪里要用什么钱啊,闺女和女婿都在无锡打工。”“她小孩小时候都是俺帮带的,闺女已经有两个小孩了。”他一点没有注意到自己是在身边都是陌生人的公共场合,仿佛从来没有人倾听过他的诉说,又仿佛见到人就想倾诉一下似的。
“现在闺女小孩上学了,亲家和俺说小孩大了,住在闺女家不方便,俺这两年又回自己家住了。”这时,旁边的一个像是城里人模样带着钓鱼工具的中年男人说“你回家住干嘛啊?应该把闺女和女婿撵出去,房子是你出钱买的。”老头说:“俺就这一个闺女,不给闺女给谁啊?”中年男人说:“钱给自己玩,自己不能到处旅游玩潇洒潇洒啊?”老头没有说什么,木讷的表情显出对中年男人说的话从未想过的样子。
时髦女人又问:“你家闺女当时是抱哪边人家的啊?”老头说:“就抱黄集那家的啊,俺多少回叫她认亲爸亲妈,她死活不认。被我劝过多次,她亲爸妈到俺家见过两次面,俺都是打酒买菜招待他们,不晓得闺女怎么就是不想认,见过以后现在又不走跳(来往)了。”
故事还在继续中,公交车已经到学校门口站台,下车后我一直在想:他是一位养父,或许就是他独自一人带大了他的养女,可他记不得那些带小孩的辛苦,却永远牵挂着女儿过得好不好。天下有多少这样的父亲呢,他们或许在生活的最底层卑微的生存着,他们却又是倔强的执着的努力着。人性的光辉尚在他们的骨子里闪耀,他们值得我们去尊重。想起张爱玲有句话说,你要问我爱是什么,我觉得爱就是不需要问值不值得的。此刻爱存在于这位父亲和他的养女之间。
沈志伟,淮阴区码头中学的一名美术老师。平时喜欢看看闲书,偶然写点心得感悟。美术是我的专业,文学是我的最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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