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真地观察着卸了妆的托尼，他穿着干净且破旧的白衬衣和牛仔裤，鞋子也擦得很干净，只是前面裂了缝，我幽默地称呼为“鳄鱼牌”的鞋子。无伤大雅的玩笑过后，我就后悔了，我发现自己无意中伤害了他。他肯定是舍不得买衣服，才穿得那么破旧。于是，我自嘲地说：“我的鞋子也是“鳄鱼牌”的，前天刚用502沾的。”
小丑天真地笑了，毫无戒备地说：“等过两天热了，我改换皮凉鞋，就把这双鞋扔了。”
“在老利群后面有个外贸店，那里面的鞋子不错，便宜又结实，就是款式老气了点。”我友好地向他介绍。
“有就行，我之前穿布鞋干活，穿布鞋养脚。”
“其实老款的解放牌球鞋，更养脚。”我赶紧笑着附和。
“我爸爸还有一双呢。”小丑开心地笑着说。
我笑了笑，有点勉强，因为我知道，如今也只有舍不得吃穿的老一辈农民，才会穿大集上十几块钱一双的解放牌球鞋。面对他的纯真，我竟然不知道如何和他说话，他如同小动物般，对人毫无防备，毫无伤害。或许在社会上我们这些百毒不侵的人面对他才是羞愧的，因为我们几十年来沉淀的毒素，就连我们自己都愤恨。
对话停止后，门卫就安静下来，小丑托尼从包里掏出很多气球，他动作熟练地用吹气管吹出一个个长长的气球，然后用灵巧的双手扭动几下后，就出现了各种小动物：小狗、小猫、小马，他还做了一个巨大的棒棒糖送给了我。这是我第一次从成年人手里接过那么可爱的物件，我真心地说：“谢谢。”
小丑没有回答，他叹了口气说：“你们园真大，真好。”
我说：“是啊，开发区应该数得着了。”
小丑一边做着气球玩具一边说：“我从没上过幼儿园，我哥上过。”
我很好奇地问：“你哥上，不让你上？”
小丑托尼平淡地说：“我哥是我爸妈的亲儿子，我是捡来的。”
一个陌生人用如此平淡的语气，给我讲一个悲悯的故事，我很不适应。我只能用适合此刻氛围的语气小心地说：“那爸爸妈妈对你哥哥是不是更好？”
小丑托尼天真的笑着并看着我的眼睛对我说：“我哥哥离家出走已经半年多了，我妈想他，听说他在青岛，就出来找他了。”
说话的过程中，领导走了进来，要求小丑托尼用气球做更多的小动物和棒棒糖。刚刚活跃起来的托尼，马上就沉默了，他动作也更加迅速了，很快面前就放了好多个。他认真扭动的时候，专注的眼神射出浓浓的忧郁，嘴巴紧闭着，仿佛一个饱经沧桑的人，吞咽了一段悲痛的过往并固执地烂在了心里。
领导看出卸妆后的小丑托尼与工作小丑托尼有着天壤之别，于是也好奇地问：“小孩，你今年多大了？”
小丑托尼不抬头地回答：“18岁。”
领导笑了笑说：“看你年龄就不大，过没过18岁生日都不好说，别让人家误认为我们雇佣童工。”
小丑托尼被领导的幽默逗笑了，他说：“我前天刚过完生日。”然后指了指旁边的手机说：“我的生日礼物，一部新手机。”
说是新手机，其实就是一部几百块钱的杂牌手机。不过小丑托尼很自豪，我也忍不住为他开心，我说：“以后联系业务就方便了。”
“是呀，以后你们就找我吧，随叫随到。”小丑托尼爽快地答应着。
领导问：“做这个一个月赚多少钱？”
小丑托尼毫不避讳地说：“节假日多的时候能赚到2000多。”
领导又问：“一个月2000，那你住哪里？”
小丑托尼动作迅速地折叠出一只小狗说：“我在山科大西边的上庄住，90块钱一间平房，我和几个山科大的学生一块住，平时我们也在一块吃饭。”
谈到这里，我总算是放下心来。小丑托尼既然有地方住，有朋友一起玩，有喜欢的工作做，有追求的目标就可以了。不用在乎是否鱼肉如林，也不用在乎是否粗茶淡饭，只要是自己喜欢的生活，那就没什么可自卑叹息的。毕竟人与人是非同的，成长非同，经历非同，身边的人非同，所承担的也是非同的。
玩具还在继续地做，领导已经抱着一部分去了班级，他的礼物会在一瞬间被孩子们抢夺干净。而此刻小丑托尼的工作还没有完成，我更是兴趣勃发地学习着如何用气球做玩具。一个来晚的大班孩子走进了园里，他看到了托尼手里的棒棒糖，就兴冲冲地走进了门卫，支支吾吾地想要，托尼赶忙低下身子笑盈盈地送给孩子一件礼物，并在交礼物时做出一个可爱滑稽的鬼脸，孩子很开心地笑了。穿着高档时装的妈妈也一脚踏入门卫，伴随着高跟鞋放肆的踢踏声，一股浓烈的香水味充斥着我的鼻腔里，我与小丑托尼都忍不住看了看进来的女人。女人显得有些着急和不耐烦，她招呼着儿子说：“快走快走，迟到了，气球有什么好玩的。”
孩子最终拿到了心仪的气球玩具，他想回过头说出谢谢叔叔时，却被时尚的妈妈着急地领出了门卫。孩子想努力回过头给托尼说声谢谢，可脚却不情愿地被妈妈拉着往前走着。
从进门到出门，时尚妈妈没有抬头看我和小丑托尼一眼，可是小丑托尼却非常有成就感地冲着孩子一直挥着手，一直等孩子走上台阶再也看不到。孩子走远后，我发现再次安静下来的小丑托尼嘴角荡漾着自豪的微笑。
如今的我早就不想去做任何评价。不想评价事物，不想评价行为，不想评价语言，不想评价地位，不想评价装腔作势的生活与本真的生活，不想评价高贵与平凡，也不想评价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因为我所了解的世界、社会和人与人之间永远是不平等的，我所了解的现实和未来也总是有巨大出入的。我现在所能做的就是保护好属于我的人，我的事，我的物，我的情，我的工作，我的努力，我的家人，我的爱好和我的爱。我目前最大的事情就是：给家人做饭，陪家人吃饭，最好这样永恒地持续下去。
就像小丑托尼，他介绍自己永远只有一句话：“你好，我是小丑托尼。”剩下的就是认真地表演，认真地工作，认真地对待自己的衣服和手机，认真地对待身边的朋友，认真地去寻觅哥哥，认真地对待每一件事情。我猜不透的是，最真实的他是怎样的？为何总是有淡淡的忧愁？为何有丝丝的自卑？为何在现行社会里他依然保持着如此纯真的自我？
放心！我不去追问，因为我感觉出他满意自己的生活。因为他认真地对待每一个生命和每一次叹息，不去计较得失和别人的眼光，更不去追溯自己的过往，继续往前走说不定就会遇到自己寻觅的人和事。
小丑托尼你是万福的，愿生活厚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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