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薛美娟
“喂，二嫚儿吗？跟你说啊，我们刚刚抓了房子啦。我和恁娘抓的是三楼。三楼啊。嗯，嗯，房子挺好，我和恁娘都非常欢喜。”
父亲在电话里激动地跟我嚷嚷着。五六年的心事了，如尘埃落定，我的心也终于踏实。
年近七十的父亲和娘沾了国家拆迁政策的光，终于搬进了黄岛区中德生态园的弗莱社区，住上了宽敞明亮的大楼房。
房屋简单装修了一下，父亲和娘就选了一个好日子，放了几挂鞭炮，在楼房支起锅煮了饺子，高高兴兴完成了搬家仪式，开始了老头儿老太太崭新的好日子。
弗莱社区简直就是一个高大上的住宅小区嘛，你进去溜达一圈试试，不喜欢才怪呢。父亲和娘嘀咕：“咱们这辈子，知足吧。亏了共产党啊，老了老了又住上这么高档的房子！”
父亲和娘的房子是一百平的小套三，南北通透，宽敞明亮。站在阳台上，可以看到远处连绵的山，视野开阔。娘在阳台上摆弄了许许多多的红花绿草。娘说，我就欢喜这些红红火火的花花草草，像咱们普通老百姓的日子。花花草草映着娘爬满皱纹的脸庞，娘的眉里眼里皱纹里都是幸福的笑意，蔓延开来，忽然把我带回到那些渐行渐远的记忆……
记忆里关于房子最初的印象，是我们的那三间老屋。据说，三间老屋是在我爷爷的爷爷的年代盖起来的。土坯墙，木头棱子窗。三间老屋又矮又窄又黑又暗，像极了一个沧桑的老人。怎么也掩饰不了岁月给老屋留下的印记。沧桑的老屋承载了我们美好的童年时光。老屋的左前是厢房，是家里的仓库，我们经常在里面捉迷藏。老屋的右前是猪圈，勤劳的娘伺候了一窝一窝的小猪崽子，为不富裕的家里贴补家用。
最喜欢老屋的冬天了。下雪的时候，我们在小院里支起来一顶筛子，筛子下面撒上几粒粮食，跑到屋里静静地等着馋嘴的小麻雀的造访。老屋的屋檐下，总会有一排排晶莹剔透的凝固锥挂着，我们偶尔拨弄下来几个，含在嘴里当吃食，拿在手里当耍物。冬天的老屋是我们温暖的港湾，任凭外面寒风凛冽，老屋里自是暖意融融。娘在昏暗的灯光下剥花生壳，用自己制作的花生夹子，嘎嘣一下，嘎嘣一下，枯燥重复着好像永远没有疲惫的时候。我们就在微弱的灯光下写作业，看小人书，围着炕转着圈看墙上糊的报纸上的印刷字儿。过年的时候，木头棱子窗的两旁，贴上娘从集市上买回来的五彩斑斓的窗旁画儿，木头棱子窗上糊上一层封窗纸，再贴上娘自己剪的大红的福字，老屋里顿时喜庆无比蓬荜生辉。老屋里的日子清贫但是温暖，好像睡觉都能笑醒啊！
夏天的老屋就没有那么舒服了。老屋热得透不过气来。父亲在遥远的东北上班。晚上我们姐弟三个挨个儿躺在炕上，家里没有电风扇，娘在旁边成宿成宿地为我们不停地忽闪着芭蕉叶蒲扇。
随着我们慢慢长大，老屋实在住不开了。父亲回家和母亲商量着买了一处村里的老房子。老房子的主人已经搬到县城多年。老房子距离老屋不远，老房子有四间。比起老屋，老房子宽敞多了。但是老房子也是土坯房，比老屋实在年轻不了多少岁。老房子竟然漏雨！下雨的时候，娘就吆喝我们赶紧找来盆子和水桶，放在漏雨的地方接着雨水。我们和娘依偎在炕上，屋外的雨哗哗的，屋里的雨滴滴答答......终于有一天晚上，啪啦啦一声，老房子的最西间房顶的土坯不堪雨水浸泡，砸在炕上。没砸着孩子们真是万幸！娘心有余悸地跟我们叨咕。
父亲从东北回来了！父亲和娘又开始商量一个大工程！父亲赶了一趟一趟的集市，像老鸟衔草垒窝一般，准备翻盖房子的材料。夏天一场大雨过后，门前的小河会积下许多的细沙。父亲和娘就在河里淘沙，淘了一堆堆小山一样的沙子用推车推到门口攒起来。砖，石子，沙，木材，钢筋，水泥，钉子......盖房子的材料终于准备得差不多了。父亲和娘请了村里的叔叔大爷，热火朝天地开始翻盖新房子。翻盖新房子的一个月里，父亲和娘操持着一砖一瓦一钉一石，白天黑夜地忙乎。娘说，盖个房子真不容易啊，能扒庄户人好几层皮啊。瘦了好几圈的父亲和娘，看着矗立在眼前的新房子，疲惫地笑着！
新房子好宽敞好亮堂啊！那都是老屋和老房子无法比拟的。新房子最讨人喜欢的不是雪白的墙壁，而是那个又开阔又敞亮的院子。我们可以在院子里骑自行车，我们甚至可以在院子里踢足球。
春天，父亲在院子的角落里种上两棵黄瓜苗，搭上一根竹竿任它攀爬。很快，就会有绿色的叶子搭满竹竿；很快，就会有黄色的花蕊开满竹竿；很快，就会有一根一根又绿又长又脆的黄瓜挂满竹竿。一茬又一茬，黄瓜真努力啊，全家人可以吃上一个夏天呢。
夏天的晚上，我们躺在平房南屋的凉台上数星星。亮晶晶的星星真多啊，一闪一闪的，好像在捉迷藏眨眼睛。偶尔会有几颗嗖地瞬间划过，变成一只只可爱的萤火虫在我们周围飞来飞去。
秋天的时候，娘侍弄的菊花总会在小院里生机盎然地怒放着。娘总是喜欢侍弄那些金黄金黄的品种，秋天的小院总是因为这些菊花而增添了那么多的芬芳和烂漫。下霜以后，娘就把菊花一盆一盆地挪到屋里，大朵大朵的菊花就在房间里歪着脑袋傻笑，一直到冬天才会慢慢枯萎。
冬天的热炕头恐怕是对新房子最美好的眷恋了。外面的寒风呼呼地刮着，灶房的风箱不知疲倦地呼嗒着，娘总是把新房子的那盘土炕烧得热烘烘的，再把煮熟的软软的流淌着油的地瓜用大铁盆盛着搭上一件旧棉袄放在炕上暖着。晚上，钻进暖烘烘的被窝里，香甜地进入梦乡，管它东西南北风！
三十多年过去了，新房子也渐渐变了模样。雪白的墙壁已经灰白。虽然娘在每次过年之前都会把墙面粉刷一遍，但是，终究抵不过岁月的侵蚀，墙上的石灰也一片片地剥裂掉落。再后来的几年里，娘索性也不再管它们，娘老了，弄不动了。娘说，就那样吧，咱们不是要拆迁吗？再有几年，咱们就能住上城里人住的大楼房啦。
说归说，当挖掘机轰隆隆着推倒娘和父亲一砖一瓦盖起来的房子的时候，娘说，我真想回去看看咱们的房子，留个最后的念想儿啊。父亲坚决不让娘回去看，拆房子是好事啊，拆都拆了，看什么啊！父亲不想让娘看到陪伴我们多年的老房子伤感啊……
“二嫚儿，快来搭把手儿，和我一块儿包白菜肉馅的饺子吃啊！瞎寻思啥呢？”娘的呼唤把我从久远的记忆里拉回来。我在阳光明媚的房间里跳跃着奔向厨房，奔向庄户人明天更加红火美好温暖灿烂的好日子！
薛美娟，老胶南人，闲暇喜欢看看书，走走路，随手拍，听听音乐和侍弄花草。
投稿：jiazaihuangdao@163.com
编辑：shitoulpr001(若兰）
校稿：Z1535654123(杨柳依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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