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小“虫”

“四小虫”其实是我很久以前教过的四个学生，真实的姓名就不提了，但是他们每个人最后一个字毫无疑问都是“龙”字。我姑且叫他们大龙，二龙，三龙和小龙吧。

那年我刚歇完产假回校上课，第一天报到接的就是这个班，当时开学已经一个多月了。正赶上历史老师被气得哭着跑回来，在办公室一个劲地哭。不一会儿，我远远看见校长领着几个中层干部赶去教室，我跑出去紧随其后。赶到802教室门口，发现教室已经上了内锁，几个领导轮番敲门，就是没人开门。我溜到后窗一看，教室里南边第一排一个男孩正在指手画脚，隐约听见他不断地喊：“看看谁敢开门，我路上废了他。”还有几个男孩跟着吹口哨起哄，其他学生都在窃窃私语。

这出闹剧，最后是校长找来人，撬开教室门锁，校长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才安抚下来。第二天班主任和班长一干人众，找到年轻漂亮的女历史老师道歉，算是平息了风波。

听同事议论才知道，开学一个月已经发生了好几起内锁门事件了，气得班主任一直坐在后面压阵。今天是因为班主任外出听课，没在校的缘故。同事郑老师最后笑着对我说：“802班有号称四条龙的，你接替的那个英语老师，也被气哭了好几回，不过，男老师上课问题不大。”晕了，我是个女的。

我假装一无所知，不用班主任压阵去上课。打破惯例，我第一节课就宣布英语课纪律，其中一条是，如果你背过单词和课文，可以免写当天的英语作业，否则，一切听我的。

“好！”我的话音未落，南排的大龙就开始鼓掌，另外三个也随即起哄。

“一言为定。”我微笑着随声附和，然后看看座次表，接着下套：“明天开始，大龙，你负责二龙、三龙和小龙的背诵检查，我复查。”教室顿时安静。

我接着开刀：“同学们，明天开始我们每天学习8至10个单词，每天听写，背不过的受罚。”我又转头微微一笑，看着大龙：“你明天给我拿来一个小竹竿，我要用。”

一连三天，我都没检查那四条龙。别的同学上黑板听写，错了就用小竹竿打手心。尽管每次落到手上劲就松了，但是我气势很大，而且大声数着一二三。四条龙脸色阴晴不定。

第四天，四小龙齐齐上黑板。三轮下来，四个人一个单词也没写出来，我踏上讲台，说：“伸左手。”抓住大龙手指，照着手心狠狠就是一下，打得大龙倒吸冷气，可最终没敢出声。这一次，我气势不大，打得却狠。三下打完，手掌成了白色。依次打完四人，微笑着转身，看见台下的学生半张着嘴呆住了。

我马上黑了脸，接着说：“这是龙吗？三个单词都背不过，还四小龙，我看呀，就是四条虫。有本事下次背过。”那节课之后，四小“虫”就此诞生。

五天以来，四小“虫”第一次好好听课，居然还跟着我读单词和课文。那天我把单词领读了29遍，下了课，四小“虫”第一次没和我抢着窜出教室，而是趴在桌子上不住咳嗽。当然，这29遍是后来大龙告诉我的，还补充说，那次差点没把他累死。

三个周后的一天，我刚踏进教室，就看见大龙和一个女生在打架，两个人抱在一起，好几个人都拉不开。我马上喊了一句：“这么亲呀，抱在一起。”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打架的两个人迅速分开，女孩头发都乱了，大龙也没占到便宜，脸上被挠了好几道血痕。我来到大龙桌前，他马上解释：“她说二龙是娘们……”我没听他任何解释，顺手把他课桌上的书，一本一本扔到他脸上：“你是爷们，你有本事，一个男人跟女孩打架……”他没有反抗，只是抬起胳膊挡住脸。等我把十几本书扔完才算完。后来课代表偷偷告诉我说，大龙给我起了个外号，我笑而不语。

此后，大龙见了我居然会笑嘻嘻地问好，三小龙跟在他屁股后面随声附和。后来大龙说，眼见得我疯了，也不敢还手，不过，主要原因是打女人也太丢脸了。

不过，大龙也做过一件不是“虫”能做的事。

记得那次，他班主任媳妇生孩子，我当代理班主任。有个叫姗姗的校花从802班门前路过，窗内的三龙吹了一个悠长的口哨，引得她班的一个体育生来打架。上一节课是生物课，显微镜还在讲台上。那个男生冲进来就去打三龙，三龙被打急了，冲到讲台拿起显微镜劈头就朝体育生的头上砸过去，大龙眼疾手快，用胳膊挡了一下，显微镜被挡飞，掉到地上摔碎了。

当我接到报告急急忙忙赶过去的时候，体育生已经跑了。大龙捂着胳膊坐在位上，龇牙咧嘴，眼泪都掉下来了，一看见我赶紧说：“老师，没事，没出大事。”事后，大龙说，闹归闹，要是真出了人命，三龙一辈子就完了。我买来正红花油，一边抹一边心疼地吹着他的胳膊，摸摸他的头，说，大龙就是龙，不是虫。大龙竟然脸红了，低着头嘿嘿地笑，这个傻小子，眼泪还没干呢。

这次大龙受伤不轻，胳膊疼了5,6天。他回家说是自己“作”受的伤，无论如何也不让我说。我第一次在班上表扬了大龙。那几天，三小龙帮着大龙拿着书包，大龙错了单词，我也只是象征性的打几下。

记得还有一次，小龙不小心碰倒了班里的暖瓶，开水烫伤了他的左脚，班主任着急打电话叫120。我突然想起，好像有人说过香油可以止疼，我马上跑到校园后区的家属院，一家一家找香油，当我满头大汗给小龙抹上香油之后，又等了20多分钟120才来。医生说，幸亏抹了香油，要不然早起燎泡了，破皮就糟了。大龙抓住我的手连连道谢，三小龙随声附和。

但真正收服这四小“虫”还是费了我一番功夫的。经多方观察和调查，得知四小“虫”特崇拜NBA明星，周末喜欢打篮球。我买来篮球杂志，周末看篮球赛，不断学习篮球知识。上课时，有意无意的露出几句最近赛事和很专业的评论。眼神掠过四小“虫”那吃惊的样子，我得意之余，趁机加上几句：哎，要是学不好英语，将来连一场正规的NBA英文比赛都看不懂，可就白瞎了。眼见得四小“虫”低下了头。我才回归课本，然后降低难度，细细讲解。

看着四小虫慢慢勤奋起来，我知道我最终收服了这四小“虫”。

后来，802班顺风顺水地升入902班，四小虫都有了进步，尤其二龙升级考试英语考了98分。此后再也没发生锁门事件。

铁打的学校，流水的学生，我不断接送新的学生，也就慢慢淡忘了我亲手创造的四小“虫”。

上次见到大龙，是去年夏天的一个傍晚。几个朋友听说我家旁边开了一家不错的烧烤店，来尝鲜。在店外的大排档，喝扎啤吃烧烤，吆三喝四正热闹间，突然看见一个大汉敞着怀，晃悠过来，我马上警觉，因为他右手拿着一瓶啤酒。朋友也吓坏了，都瞪着他。

大汉来到我身边，一鞠躬，小声小气的说：“老师您好，还认得我吗？”我擦了一把汗摇摇头：“我认识你吗？”大汉小声笑了：“我知道您认不出来了，我是大龙，错了，四小“虫”里的大虫呀。”

我这才细细端详这个大汉，确实还有几分原来的模样。我禁不住他的恳求，喝了一大杯生啤，有些醉了。大龙不断和我说他们几个人的过往：二龙初三居然很用功，傻乎乎的考上高中了、上了大学，毕业之后在青岛，现在都是副处级干部了。三龙那次之后，落下病根了，毕业之后去当了兵，32岁才结婚，今年也快转业了。小龙上了技校，现在自己开了一家汽车修理厂，混得不错呢。

“你呢？”我问。

“我？我老爹承包了虾池，我子承父业。这不，董家口搞建设，虾池也赔偿了，我就去了董家口码头打工。今天承包了一个工程，陪客户吃烧烤呢。对了，老师，你教我的英语，看NBA没管用，现在我儿子三年级，正好用得上。”

看着大龙在灯光下红扑扑的脸，我知道四小“虫”再也不见了，我面前的大龙和没看见的三个龙，经过这么多年的历练，终于成了真正的龙。

“大龙，你们真的是龙，我从来都没有怀疑过。干杯！”

“资本主义老太太，终于又看见你血淋淋的笑容了，老师，干杯。”

作者简介：刘培蕊，黄岛人。喜欢用笔名：香雪若兰，因为里面镶嵌着自己的小名和母亲的名字。喜欢写点小情调的东西，也盼望自己一直保持一份初心，一切宛若初见，偶尔有那么一丝丝惬意的时间，让自己天马行空，淡忘一切忧愁苦恼，那该有多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