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 ing Yue
文/王玲
五一回老家。
跟四姐聊家常。聊了一会,四姐冷不丁说:“清悦死了!”
好一阵子沉默,我吁一口长气:“死了!”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那年,清悦18岁。积极响应大队号召,与附近邻村的一批热血青年,投入到一处大坝整修工程中。在这里,她认识了我村的一个青年,并深深地爱上了他,两人很快堕入爱河。那时,自由恋爱还是很少,偏僻的乡村,本就落后,乍然爆出这么一件有趣的事情,而且两人郎才女貌,不知多少人羡慕嫉妒恨。不久,两人携手步入婚礼殿堂。从此,清悦成了我的邻居。
一年后,她的大女儿,麦子出生。女儿的到来,给这个新时代的家庭,增添了太多的欢乐。每天早上,吃过早饭,打发走老公和孩子:一个下地干活,一个上幼儿园。清悦就哼着轻快的曲子,收拾卫生,喂养鸡鸭。待一切做完,就和邻居们坐在一起,有时聊聊家常,有时做做刺绣……生活,安静而美好!
清悦是幸福的!清悦美丽如初!
麦子19岁那年,山东各地暴雨连绵,溺水事件频发。麦子也在一次下班途中,被漫上桥的一个浪头击落,从此结束了年轻的生命。
人们都说:唉,才19岁呢,可惜了那孩子!
几年后,我回老家。
中午做饭时,没了酱油。母亲吩咐我打酱油。
“小卖部就在咱家西头。”
我领了女儿走进小卖部。看见一个背驼得很厉害的妇人,呆呆地坐在一张凳子上,空洞的眼神,好像穿越了久远的某个年代……等等,好像,是,清悦?
“清悦?”我试探着唤了一声。
妇人回过头,看了我一会,轻轻一笑:“啥时回来的?”
真是清悦。
买完东西,清悦看着女儿,说:“你的孩子也这么大了?”
“嗯,今年七岁了。”
“我家老二也七岁了。她俩同岁。”
“你家老二呢?”
“也不知跑哪里去疯了。”
简单聊了几句,也没敢多说,就领女儿回家了。
回到家,我问母亲:“清悦这才几年,怎么就老成那样了?背也驼了,拿东西时手也颤颤巍巍的。”
母亲叹口气,说:“唉,自从麦子死后,她大哭了一场,此后再没见她哭过。也从来不提麦子的事情。人们都说她这做妈的心狠,还不如麦子的爸爸,想孩子了,就去买点心、水果之类的,带上几刀烧纸,去麦子坟头哭一场。”
我疑惑:不哭,不提是真的心狠吗?不哭,不提真的好吗?
“也不知咋地,没病没灾的,就老成那样了。四十出头的年纪,看上去就像五十好几的人。人们都说她心狠,好像从来不想麦子。我看是想得太多,哭不出来了。”
后来几次回家,看见清悦,那张淡得没有表情的脸,那越来越驼的背,还有那双颤抖的越发厉害的手,我就感觉一种压抑和沉重。下意识就想远离她,那种气场,让人心痛,让人窒息。
后来,清悦就得了老年痴呆,脑子时好时坏。村里的人,已经认不得几个了。
有一次,早上出了家门,傍晚还没回家。麦子爸急得到处找,最后在清悦娘家的一条山道上,看到筋疲力尽的清悦,坐在路边的草丛里,嘴里念着:“我要回家……”
有人说,清悦想她的母亲了,想回家看看。可是走了一天也没找到回妈妈家的路,回自己家的路也忘了……
有时候,清悦在家门口看见初长成的小姑娘,就凑过脸去问:“麦子?”
小姑娘一阵尴尬,抽身就走,清悦就追在后面:“麦子,麦子你回来了?”
“……人们都说她心狠,好像从来不想麦子。我看哪,是想得太多,哭不出来了。”我还没忘记母亲说清悦的那句话。
清悦,你心里想,你心里痛,为什么不说出来?为什么不哭出来?难道这世间,真的有那么一种痛:痛到深处已无痛?
原来这世间,真的有那么一种爱,爱到深处已无声。真的有那么一种痛:痛到深处已不痛!
清悦走了,那样一个安静美丽的女子,为爱妩媚,又为爱,早早枯衰了岁月。
作者简介:王玲,老家胶南,现居烟台。喜欢音乐,喜欢读书;留恋山水,亲近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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