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
控
文/徐娟
老王头胡乱地扒了几口饭,起身去找老李头,临出门时不忘揣上两包喜烟。
老王头刚刚去城里住了几天,确切说是去参加侄子的婚礼。
老王头跟老李头算是半个棋友,俩人经常用石子木棒当棋子下棋,围着观看并不时指点、 争吵的还有老刘头、老马头、老韩头……
老李头一人住着四间宽敞的大瓦房,这些个老人没事就爱在老李头家碰头聚堆,不是下棋就是侃大山,城里乡下,本村他村,甚至国内国外,都可以成为他们的话题。老李头也乐得热闹,时不时地沏上几壶好茶招待他们。
老李头的老伴去世多年,儿子大学毕业后留在了大城市,眼看老李头年龄越来越大,身子骨也不比从前,儿子打算把老李头接到城里长住,可老李头怎么也住不惯,每天困在家里守着那几个方方正正的房间,就像坐监。挨过了几个月,老李头竟像孩子般地撒起赖,儿子经不起他的软磨硬泡,只好把他送回了老家,并翻新了老房子。
老王头今天可不是奔着下棋去的,城里的那些个新鲜事,都急不可待地想蹦出来,展示给这些个老头。今天老王头是第一个来老李头家报到的,他拿捏住性子,咂嘴品着茶,等人聚得差不多了,老王头把喜烟分了一圈,这才打开了话匣子,光是侄子气派的婚礼现场,就描述了老半天,完了就是东一句西一句地讲些新鲜事,什么城里的老人就爱遛鸟啦,舞剑了等。这些个听故事的老人,飘过孩童般半脸的虔诚,留着半脸的漫不经心。
“老家伙,你这就叫有福不会享,你说你,咋就在城里待不住呢?”老王头一边啧啧地称羡着城里的生活,一边不忘打趣老李头。
“就是,王叔,你好好开导开导我爹。”这边老王头的话音还未落稳,那边一个熟悉又有点陌生的声音把话接了过去。那边是哪边,老王头说不出,他不自主地瞅瞅里屋,又满腹狐疑地四下张望着。
原来在老王头去城里的这段日子,老李头的儿子回来了一次,然后就是屋子里里外外装上了好几个黑洞洞的眼睛。
监控刚装上那几天,老人们轮番上镜,这边老李头家像赶集一样热闹,那边老李头的儿子像接待外宾般好一通忙活。
老王头自又是一番称赞与羡慕,老李头也不搭话,只是嘿嘿笑着。儿子刚赶回城里的那个晚上,老王头像孩子过大年夜一样,兴奋地没了睡意,从东街上的陈大爷,到西街上的郝奶奶,新情节加上旧故事,愣是跟儿子说了大半宿。那晚的老李头,睡梦里都能笑醒。
这天,老李头的棋艺或者说棋运特别好,平时不相上下的老王头竟出奇地“低调”,整整一个下午甘拜下风,并且老王头的脾气也较往日平和,俩人破天荒地和风细雨了一下午。送走老王头他们后,老李头忽然来了兴致,为自己炒了两个小菜,斟上一壶小酒。老李头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哼着哼着,不知怎么就忆起走了多年的老伴,老李头的心里有那么一点点不是滋味,很快这滋味就混进了朦胧的酒气里,恍惚中酒壶又被提了起来。
这时,监控那边儿子关切而又埋怨的话语,愣是让酒壶停在了半空,进而尴尬地放回了远处。老李头从一个唯酒和自己的思绪构筑而成的幽静世界里,一下子被温情唤回到纷繁的现实中,忽然有一种隐藏内心深处的秘密被窥透的感觉,这感觉老李头理不清,只是觉得周围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甩不掉,逃不脱。
老李头早早熄了灯,可墙上高高悬着的模糊可辨的黑色眼睛,窥得他心里发慌,发紧,闭了眼,那眼睛似乎就停在额头上。老李头不知怎么就想起了老王头,此时竟带着那么一点点羡慕。
老王头有一个儿子,与他比墙而居,平时老两口与儿子儿媳独立成国,各自为政,邻邦友好往来,有时只需隔着院墙喊一声,儿子就赶过来了。
想到老王头,老李头隐隐觉得,老王头来下棋的次数似乎较以前少了许多。
那次,因为一步棋,一群老人又吵了起来,依然是吵得不可开交,直到监控那头的儿子嗔怪老李,“战争”才不太情愿地结束。这本不新鲜的一幕近来也似乎少有上演,偶尔擦起点火花,也会很快熄灭。还有,那个经常唠叨儿子不正经过日子的老马头,最近好像也沉默了许多。
渐渐地,老李头感觉自己的眼皮越来越重,那些黑洞洞的眼睛越来越模糊……
一觉醒来,老李头胡乱地扒了几口饭,起身去找老王头,临出门不忘揣上一包茶叶。
作者简介:徐娟,生在黄岛,长在黄岛,工作在黄岛,教师。喜欢一切美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