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耳其与希腊，是地缘上的竞争对手，也是历史上的宿敌。
但近期，两国的关系正在发生令人困惑的变化。
2022年10月10日，希腊和土耳其之间开通了首条海上直航航线，被称为「友谊航线」。
◎ 轮渡直航开通后，往返希腊港口塞萨洛尼基与土耳其港口伊兹密尔的轮渡。
图片来源： Levante Ferries
可是，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四天之后，两国再度关系恶化。
10月14日，希腊警方和欧洲边境管理局的警卫在边境发现了92名难民，他们从土耳其一侧渡河到希腊一侧，被剥光了衣服。
希腊指责土耳其虐待难民，土耳其否认。
这两件事悲喜参半，从侧面也反映出两国关系的复杂性。
实际上，两国之间战争的时间长于和平时间。在已经伤痕累累的2022年，两国发生军事摩擦乃至战争的可能性仍然存在。
希土都是地区大国，它们都位于东西方的交界处，因此，它们关系的变化也很容易辐射到更广泛的地带，从而影响世界。
◎ 希腊和土耳其的地理位置。
图片来源：MBW
那么，在这些事件背后，两国关系的症结究竟在哪？未来又可能去向何方呢？
在希腊和土耳其之间开通的直航航线，建立了两国直接的经济贸易往来。
这条航线连接着希腊第二大城市，北部的塞萨洛尼基 （Tessaloniki）和土耳其的港口伊兹密尔（Izmir），该城市是土耳其第三大城市，也是第二大港口。
总部位于希腊的莱万特航运公司（Levante Ferries）已经宣布，其名下的船只已开始在两国之间提供客运和货运的服务，目前可搭乘上千名乘客和三百辆车。
在此之前，希腊和土耳其的贸易主要通过搭乘其他船只来进行，没有直航航线，这主要由于两国常年的紧张关系。
直航航线的开通，反映出两国在贸易往来上加深了对对方的依赖。
而从一般情况而言，经济的相互依赖，意味着政治分歧的减少，以及战争概率的降低。
从经济指标上看，希腊和土耳其这几年的进出口贸易都在走上坡路。
2021年，希腊和土耳其之间的贸易比2020年增长了 69.2%，自 2005 年以来，双方贸易额增长了两倍。
但是，在希腊和土耳其的关系上，经济起到的作用并不显著。
任何的经济往来，都可能迅速被打断，「难民问题」就是其中的主要原因之一。
从2007年以来，大量来自中东和非洲的难民都需要经过土耳其和希腊进入欧洲。
◎乘船前往希腊的难民。
图片来源：Aljazeera
在2014年时，大多数难民是从北非进入意大利，再进入欧洲的，少数是经过土耳其和希腊进入欧洲。
可是，从2015年年初开始，希腊替代了意大利，成为非法移民海路进入欧洲的主要通道。
◎ 2016年难民从土耳其登陆希腊的人数和路线示意图。
图片来源：BBC
这样，土耳其和希腊关系就更为紧张，从海路和从土耳其两边来的难民让希腊不堪重负。
经济危机和难民危机使希腊一度陷入深渊，产生了极右翼抬头的危险。
同时，希腊对土耳其的敌意也有上升。希腊海岸警卫队指责土耳其策划大规模难民入境希腊的行为，常常将难民运至希腊边境，并将船只打翻，迫使希腊方面救人并接受难民。
这一次发现的92名裸体难民，就被希腊认为是土耳其的阴谋。当然，土耳其对此否认。
不过，难民问题只是两国关系紧张的原因之一。
可以说，希腊和土耳其有着几乎所有形态的矛盾，包括宗教、历史、地缘、能源、军事等等。
想要靠经济往来化解矛盾，简直比登天还难。
希腊和土耳其在地缘上就是一对冤家，历史上便一直如此。
早在古希腊时期，今天的土耳其就是波斯帝国的一部分，与希腊城邦发生过著名的希波战争。
来自希腊的亚历山大大帝灭亡了波斯帝国，但在他死后两边又各自分立。
罗马帝国时期，希腊和土耳其在帝国疆域之内。
帝国分裂后，希腊和土耳其都属于拜占庭帝国的土地。在这个阶段中，希腊和土耳其都信奉东正教。
可是，当奥斯曼帝国灭了拜占庭帝国之后，伊斯兰教统治了希腊和土耳其。
1821年，希腊人发起了独立战争，从奥斯曼帝国中独立出来。
19世纪末，希腊和奥斯曼土耳其打了第一次希土战争，败给了土耳其。
但第一次世界大战奥斯曼解体，希腊再次失败，现代土耳其得到国际承认。
从此，希腊是东正教国家，土耳其是穆斯林国家。由于历史遗留问题，双方有不少土地相互接壤，或者紧靠在一起。
比如，塞浦路斯就是两国的必争之地，该岛具有重要的地缘位置。多年来，两国为争夺塞浦路斯主导权大打出手，希腊控制其南部，土耳其控制其北部。
◎ 塞浦路斯被称为「不沉的航母」，夹在埃及、黎巴嫩、土耳其、希腊、叙利亚等国家之间，扼住了亚非欧的咽喉。
图片来源：Squarespace
塞浦路斯自1959年就独立了，却摆脱不了两国施加的影响，长期南北分裂，后由联合国派驻维和部队维持其安全。希腊和土耳其则都不承认对方控制的地带是国家。
除了塞浦路斯，爱琴海范围内有非常多的岛屿属于希腊，这使得土耳其在东地中海寸步难行。
对于土耳其来说，其东北部要与俄罗斯对峙，南部要与伊朗、沙特阿拉伯等中东大国对峙，西部则被希腊扼住咽喉，可以说相当凶险。
◎ 土耳其的地缘位置。
图片来源：Britannica
土耳其当然不可能与周边所有国家为敌，它所能做的，是支持周边大国的反对者，通过一种联盟来制约它的敌人。
2019年，土耳其和利比亚民族团结政府签署协议，划定两国之间的海洋边界，结果将希腊声称有管辖权的部分划入进去了。这样，就引起了三国之间的外交纠纷。
希腊在同一年也联合其他国家孤立土耳其，它在法国和阿联酋支持下，联合埃及、意大利和以色列等国建立了东地中海天然气论坛。
◎ 在东地中海天然气论坛上，希腊环境能源部官员。
图片来源：Modern Diplomacy
在东地中海发现天然气资源后，两国在最近几年来矛盾更是持续升温。
2020年，土耳其能源勘探船在塞浦路斯和克里特岛之间有争议的地带航行，遭到希腊海军军舰的监视。由于天然气带来的巨大经济效益，双方互不相让，在2020年以后，战争的可能性变得越来越高。
土耳其和希腊都是北约国家，希腊又是欧盟成员国。两国在军事上的风险会将欧洲卷入进来，而欧洲的倾向性也将改变东地中海的局势。
法国就公开支持希腊，经常派军舰和战机与希腊进行军演。土耳其则经常抱怨，希腊采用导弹防御系统对其战机进行干预，而且，自2022年年初开始，希腊战机侵犯土耳其领空256次，船只侵犯其领海33次。
希腊的底气，在于其押注在土耳其糟糕的国际环境和经济萧条上。在希腊的背后，是欧盟，美国也偏向支持希腊，然后，是北非和中东那些反对土耳其的国家，甚至包括土耳其的头号竞争对手俄罗斯。
土耳其的底气，在于军事实力强于希腊，以及手握难民这张牌。
但是，这一切，都被俄乌战争永久地改变了。
希腊和土耳其正面临着百年难得的机遇。
俄乌冲突改变了一切，对于黑海门口的希腊和土耳其更是这样。
战争爆发后，土耳其由于与俄罗斯的长期竞争关系，偏向于支持乌克兰。
◎ 战争前俄罗斯潜艇通过土耳其伊斯坦布尔。在战争爆发后不久，土耳其控制了黑海出海口以支持乌克兰。
图片来源：路透社
希腊和其他欧盟成员国一样，也站在乌克兰一边。
这样，土耳其和希腊的关系势必就不同了。
2022年3月，就在俄乌战争爆发不到一个月，希腊总理米佐塔基斯（Mitsotakis）就前往土耳其，会见了埃尔多安。两国都同意，要保持沟通渠道畅通，尽管有分歧，但仍需改善关系。
◎ 2022年3月米佐塔基斯和埃尔多安的会面。
图片来源：Daily Sabah
另一方面，由于大选和经济的压力，埃尔多安在2020年以后一直在试图改善与邻居的关系。俄乌战争给土耳其带来了一个空前的机遇，使其能与过去的宿敌关系解冻，包括亚美尼亚、以色列、阿联酋、沙特阿拉伯等国。
目前，希腊和埃及与土耳其的关系还没有创造性解冻。可是，在两年之中，土耳其已经与其他宿敌迈出了关键一步，这其中任何一步在过去看来都是不可思议的。
由此，希腊也必须考虑改变对土耳其的策略，因为在过去，希腊总是联合土耳其的敌人来孤立土耳其。而现在，那些国家虽然远不是土耳其的朋友，却已经不能说是敌人了。
另外，俄乌战争起到了杀鸡儆猴的作用。土耳其看到乌克兰在先进武器支持下的威力，也要重新掂量自己的军事实力。
如果希土两国发生战争，关键在于空军。目前，希腊配备了美国的F-16战机，以及法国的阵风战机，而土耳其目前没有获得美国的F-16战机。制空权不在手上，土耳其将和俄罗斯一样，一旦开战就陷入泥潭。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看，俄乌战争也对希土关系起到一定负面作用。
第一，战争使得东地中海能源需求更为紧迫，土耳其和希腊在这里的能源争夺不会停止，甚至会更加严重。
◎ 希腊和土耳其各自倡导的专属经济区（EEZ）是有重合的，而塞浦路斯附近发现了大量天然气会导致问题变得更为复杂。
图片来源：Gisreportsonline
第二，由于北约力量更多在于俄乌战场，为了不让事态变得更复杂，不会希望同是北约的希土两国再发生争端，所以，北约和欧盟都会尽力安抚两国。土耳其或希腊都可以在这种情况下努力争取更多利益，使中间灰色地带更少。
但是，从总的方面看，土耳其和希腊的关系未来长期可能会有一定缓和。
土耳其需要抓住俄罗斯衰落的窗口期完成外交的「破冰」，埃尔多安要赢得大选，需要让土耳其显得对西方更重要而不是更可怕。
东地中海的能源和塞浦路斯的争端，也许随时可能点燃两个国家的战火，直接发生对抗的概率却非常小。
希腊和土耳其这对冤家，短时期内不可能握手言和，却也不会像过去一样水火不容。
世界的每一个变化都会改变它们，反之亦然。■
Why war between Turkey and Greece remains unlikely. The New Arab, 2022-10-19.
Could Greece, Turkey tensions spill into open conflict. Aljazeera, 2022-10-19.
Turkey prevents Syrian migrants crossing into Greece, group member says. Reuters, 2022-10-19.
UN condemns 'deeply distressing' discovery of 92 naked migrants at Greece-Turkey border. BBC News, 2022-10-17.
Could tensions between Greece and Turkey lead to a second European war. The Conversation, 2022-10-17.
Greece, Turkey set tensions aside for direct maritime link. Alarabiya news, 2022-10-10.
Turkey-Greece Relations Tense Over Cyprus, Aegean Islands. VOA, 2022-0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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