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以上有期徒刑至五年有期徒刑！这是一起被指控为“套路贷”诈骗的案件，接手之时案件已临近开庭。可以说，绝大多数的“套路贷”案件，都难逃诈骗罪的梦魇，不管控辩分歧多么大。而这起案件，结果虽没有显而易见的「好看」，但也自觉对得起当事人及家属的信任。
文 | 朋礼松 律师
「CEO」，一个外人看来多么光鲜的头衔，但它往往可能也是将人推向深渊里的一只手，而在刑事案件中，这个头衔又多少带点“罪恶”的黑色。张玄蒙，这位多人口中的「CEO」，是这起涉「套路贷」诈骗案件的主人公，位列《起诉书》中的第三位，四大主犯之一。刑事案件中的TOP3，可不是一个会让人有所喜悦的排序，张玄蒙及他的家属对此也不例外。
案件的主要事实跟绝大多数的“套路贷”案件大体雷同，并没有什么新奇之处，有所区别的，则是案涉公司不仅开发、运营现金贷APP，还会对外出售现金贷APP牟利并帮助运营。虽每次面对的均是个案，但总感觉仍有一些东西，在每一个案中有种独特存在。很多人说，刑事案件做多了也就麻木了。于我而言，稍有所不同的，则是在每一起案件中，我都尽可能去发现并参与每一个当事人的不同之处，因为他们也在参与我们。法律人总在说，“你办的不是案件，而是别人的人生。”是的，刑事案件落在一个人、一个家庭身上，那可能就是一座山，对他们影响甚大。而正是这些个案中形色各异的他们，带给了我不一样的人生体验，而我亦通过每一次的办案，经历着他们的人生，并希望给他们留下一些值得铭记的痕迹。在我介入这起案件之时，张玄蒙已在看守所羁押了近十个月有余。第一次在看守所见到他的时候，他显得有点木讷，这位他人口中的「CEO」，还是和我内心里以为的那个有点出入。但是一个多小时的会见谈话，在涉案事实的陈述与辩解上，张玄蒙虽提出了自己的不同意见，但他还是表现出了一种尽量的克制，这多少是令我有些意外的。第一次会见后，我便前往法院阅卷。说巧不巧，在审判阶段的案件居然有完整的电子卷，还能直接拷贝，还真是「走运」呢！阅卷后对该案的基本事实及所涉证据也有了全面了解，我便再次去会见张玄蒙。张玄蒙在这一次会见之中，却突然向我表露想走认罪认罚程序。经过问询缘由经过后，我直接问了张玄蒙三个问题：3.目前指控的诈骗既遂金额是720余万元，你认可吗？
不出意外，张玄蒙对此均予以了否认。我向他解释，如果你要认罪认罚，那对于检察院目前的主要指控内容（诈骗罪+主犯+720余万元），你至少需要予以认可，才算有真实的认罪认罚态度。过了会，他又问道，“朋律师，那你觉得我应该认罪认罚吗？”我径直回答他，你刚才也答复我，你对前述三个问题都是否定的，而且从我辩护律师的角度来看，且不说本案诈骗罪的定性问题，光主犯这个认定，我觉得还是有扭转的辩护空间；其次，现有的指控金额也找不到什么可靠的依据，我猜测检察院是依据《审计报告》来算的，但这个依据我认为是不客观的，这也与我去年经办的某套路贷案件类似，那个案子经过辩护，最后是把犯罪金额降低了一个量刑幅度，我觉得这个案子也有同样的空间···所以，如果你一心只想要检察院的那张认罪认罚的量刑建议，不想为自己争取一下，那我没什么意见，我尊重你，那到时候认罪认罚后检察院给的量刑建议一定是十年以上。在法院审理后，也很大可能会按照检察院的量刑建议来判处。但如果你还是想为案子的准确认定，表明自己的态度并作出一些坚持，那我也会尽专业之力来配合你，我目前也找到一些依据和既判案例的观点支持等。当然，我也不能向你保证，法院就会采纳我的上述辩护观点。张玄蒙看向我，顿了十几秒后说，“朋律师，那我选择相信你，一切交给你吧。”这个案件经历了两次开庭审理，公诉人也算十足的尽职，法官也给了辩护人该有的权利保障。张玄蒙选择当庭认罪，而我则从事实上、证据上、法律适用上、既判规则上，尽可能地提出了我的无罪辩护观点···剩下的，唯交给法院裁判了。
在开完庭后，我又去见了张玄蒙几次，这些会见均没有过多涉及案件，主要是跟他反馈一些庭后与法官沟通的事宜，剩下的便是谈心。张玄蒙谈到对老婆的愧疚，不免话音低沉，透过装了防护隔离板的铁窗，我隐约看到眼泪在他的眼圈里打转。有一次临会见结束的时候，张玄蒙问我可不可以给他老婆带些话，我直爽地答应了。但张玄蒙好像又有些顾虑，迟迟没有开口。我跟他反复确认，表示我会原话带到的，让他不用担心。
“一眨眼都快一年了，里面的记忆重叠的太多，没有太多趣事跟你说，刚进来的时候很迷茫，你的一封封来信，让我有了精神支柱，渐渐想明白很多事情，只要你和儿子好好的，就什么也不怕；现在这个阶段，只期盼有个好结果；里面也有书籍可看，每天还能看电视，我能拿来充实自己···你自己照顾好自己，一日三餐别落下，不管案子结果怎么样，我出去以后，一定是一个更好的自己；在外面一个人，遇事不要慌，冷静处理，如果处理不好，那就交给时间，不要去为难自己；记得替我向爸妈问好。”
平实的话语中，有对自己心态及状态的积极反馈，也有对自己以后的期待，更没有忘记一直关心、操心着他的老婆以及替爸妈问好。相比于以前碰到的一些只知张口要钱要物的当事人，好得太多了。临离开的时候，我问了张玄蒙一个问题，“玄蒙，你对这个案子还抱有希望吗？”张玄蒙一脸坚毅地看向我，又略带苦笑地回答道，“我还是相信你的，朋律师，开完庭后我更相信了。”我知道，信任中也总夹杂着一丝惶恐，这是看守所中的他们的心理常态。「CEO」，一个多么光鲜的头衔，是多少职场人孜孜追求的人生目标之一。但是，一旦这个头衔背后的公司涉及犯罪，那这个曾经的头衔就是挡不住的“灾难”。你之前有多光鲜，如今在他人眼中就有多“罪恶”。我们总说，头衔是一个人身份的外化，但落实到刑法评价之时，我们又往往会忽视头衔的背后，它实质代表的权力与职责到底有多大，是否存在「刑不配位」的矛盾。所以，在张玄蒙这个案子里，我始终坚持相信，让案件事实回归客观，张玄蒙都不应为某些人口中的这个「CEO」头衔，去背负不应承担的责任和失准的法律评价。所幸，庭后的漫长等待，终在这周等到了结果——从《起诉书》指控事实背后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到一审判处五年有期徒刑。感谢张玄蒙的老婆，因相信我而火速委托；感谢张玄蒙，因当初相信我而终有所获。同时，也得感谢这个案子的主办法官，虽然他没有完全采纳辩护人的意见，但仍坚持了对张玄蒙正确且客观的地位评价~「ps.我总说，接刑事案件是要有缘分的，你成为我的客户，我成为你的辩护律师，亦有相互扶持、相互成就之意。在此，对那些经历过、信任过我的当事人及家属表示感谢。」
附起诉书及判决书摘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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