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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慧彬作品 | 故乡那抹炊烟
【题记】

       儿子出生在阳春三月,十岁的生日转眼就快到了。我问他生日可有什么心愿?他想也没想地说,“就想吃一次‘柴火鸡’”……

       我一下懵了。在绿色环保争创宜居环境的大都市,在除污减排到要堵住汽车屁股的超级城市里,在电磁炉太阳能把持我们家巴掌大厨房的今天,吃腻了麦当劳肯德基必胜客,海鲜沙拉披萨牛排,早已不识人间烟火的儿子居然想吃“柴火鸡”,这下可难倒我了。

    “我们家没灶膛,没大铁锅,没柴火,没烟囱,哪来的柴火鸡?就是城里大酒店也不一定能做出这道菜来。”

       原来,儿子是想远在乡下的奶奶(因奶奶早逝,遂管他外婆叫奶奶)了。这次我没有笑,我被千里之外的故乡,被记忆中低矮的老屋,被母亲的厨房,母亲的柴火堆,以及厨房顶上那抹悠远绵长的炊烟所编织成的温暖画面牵动起来。

01|醉人的炊烟

       故乡,醉人的炊烟在春天。

      清晨,太阳还未升起前,天色往往是最见清淡的。村邻尚在晨梦中,雏鸟便睡眼朦胧地睁开了眼,在绿叶渐密的枝头巢穴里的探出了一颗颗小脑袋,黄黄的小嘴儿饥饿地等待着晨哺。村道边的桃林春意正浓,一朵一朵,一枝一枝,白里透着红,红里透着紫,挨挨挤挤相互依偎着,争先恐后地吮吸着晨露;河边的杨柳伸展出一条条细长柔软的手臂,妩媚地梳着晨妆,指尖在清波里不经意地划出一道道水纹;旷野里是花的海洋,一坡一坡粉嫩的油菜花滴着清露,沐浴在春色中。

       期待已久的朝阳冉冉升起,村落开始有了响动,一家家的大门次第开启,迎接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禁闭了一夜的鸡鸭饥渴难耐地从笼子倏地跳出来,欢呼雀跃地扇动翅膀奔向后院,冲向田野,呼吸着清新的空气。谁家的厨房开始有了打水、刷锅、切菜、生火做饭的声响,接着炊烟从灶膛地窜出,穿过烟囱,在屋顶上空袅袅升起,开始是淡淡的灰、既而灰白、最后是淡淡的白。一缕、二缕、三缕;近处,远处……整个村落完全苏醒过来。从田野吹来的清风噙着泥土与花的馨香,穿堂过户,在庭院里转悠之后,迅速爬上屋顶,挽住了炊烟柔软的腰肢,舞蹈起来,钻进桃林、竹林、柳林里,像云像雾像少女披着的薄薄的清纱,羞怯地缠绕在花朵间,浮游在枝叶上,在阳光的抚慰下藏不住的娇羞,道不完的情话,几经温存之后方才缓缓飘散,如一个甜美的梦境。

       故乡的春天,只要没到插秧的时节,大抵还是清闲的。吃完早餐,男人们脱下冬装扛着铁揪去田间看看落地的谷种芽发得如何,瞧瞧返青的麦苗长势如何;女人们穿着花布衫到后院给菜畦松松土,给前些天种下的蔬菜瓜果苗儿施施肥,浇浇水,或者一手抱了满盆要浆洗的被子与衣物,一手拿着棒槌走到池塘边、小河边,一溜烟蹲在石板上捣衣;下了学的半大青年则甩一件夹克在肩上出门放牛;孩童们则套着小棉裙,系上丝巾,背了书包,撒腿就往校园跑。

      炊烟在何时起落,在我的故乡那是有讲究的。

    “水竹遮藏自一川,日高茅屋始炊烟。”

       春天里,孩子们上学,放学,炊烟都很守时。若是过了时辰,就是不守饭点,那就说明这家女主人要么是生了病,要么与男人在家吵架,要么是懒虫;若是炊烟提前升起,说明要么是来客了,要么是有了新活路,要么是打算送亲人出远门。

       因此,不用进屋,不用见人,看炊烟便能看出一户人家的心情、性情,就能估摸到这户人家大概发生了什么事。

       炊烟,即便是在春天,不同的时令,不同的天气,不同的气温环境,姿态自然也不尽相同。

       清晨,清风徐徐,炊烟便像个婀娜多姿的少女,梦幻而羞涩。在 清淡的光影中,飘忽迷离,旖旖旎旎,幻做一件梦的衣裳。

        晌午,树静,风止。炊烟似一位轻狂的后生,一柱腾空,遒劲而奔放,从淡淡黑蜕变成淡淡的灰,远望云是灰白的,炊烟也是灰白的,炊烟与在白云共舞,化成一片流云。

       傍晚,万鸟归巢。炊烟如同一位妩媚的少妇,温顺而多情。此刻,村邻们、孩童们裹着熏香的和风一步步向家的方向挪近,一缕炊烟斜斜地飘舞,与落日的霞光交相辉映,镶嵌成一道西天的彩云。

       春天的风里溢着浓浓的百花香,沐浴在清凉的春风里,走着笑着呼吸着,就会让人沉醉。春天的炊烟也透着淡淡的五谷香,看着盼着回味着,就会让人陶醉。

    “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

       这种如诗如画的美丽景象,也只有在春天才能见到。

02|恼人的炊烟

        在故乡,乡里乡亲几乎都保持较好的邻里关系,因此家里的钱、米、农具等都能借,但有一样东西村邻们从不向人借,那就是——“柴禾”。因此家里似乎什么都可以缺,就是不能缺柴禾。许是“柴”有“财”意,借柴犯忌讳。

“柴禾”就是生火做饭的基本燃料。有田里稻谷收割上岸后打下来的稻草、麦杆,有田梗上小山坡下秋草枯萎后割回晒干的“茅草”,也有枯死的树枝、无用的木材、树兜等。不同的柴禾做不同的饭菜,这可是有规矩的。

       那时村里人住的几乎都是清一色的土屋,青瓦盖的屋顶,密封性本就好,漏雨十分正常。堆在屋檐下、柴禾间、厨房里的柴禾一旦被雨淋湿,结果可想而知。不过,即使柴禾没有受潮,但遭遇绵绵不绝的雨水天气,情形也好不到哪里去。

       雨水产生的雾气堵住了屋檐上的瓦缝,浓而黑的炊烟便会在灶膛里打转,即便侥幸穿透烟囱,也会被雨水压制,在屋顶上空盘旋。往往不用一会儿功夫就会败下阵来,像个披头散发的妇人,羞愧地钻入低矮的灌木丛,满地乱窜;屋里屋外烟雾弥漫。

       遇到这种情况,再好的柴禾也烧不出香喷喷的饭菜。不仅如此,烧出来的食物还时时是半生不熟。

        厨娘们一边用火剪使劲地掏空着灶膛里的灰烬,一边怨着这天气,自然对着当家人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好心情。最后,只能一声叹息。

     “炊烟满地跑,天气好不了。”说的就是雨天生火做饭的情景。

        最恼人的炊烟在雨季。

03|幸福的炊烟

        故乡的炊烟在某个时候,也会长久地升起,有时会持续几个时辰,或者断断续续一整天,甚至好几天。

       这种情形首先是办喜事。比如说“嫁姑娘或”娶媳妇”。办喜事那天,屋里、禾场里都是人,都是到贺致喜的亲朋友好友。庭院里、厨房里,到处都摆着大案板,摆着鸡鸭鱼肉。光帮厨的女人就有六七个。

       厨房是主阵地,先做什么再做什么,一切都得听厨师的。厨师的主要工作,除了掌大勺,还要查看菜料配得如何?查看灶膛里的火苗旺不旺,到没到火侯。做大盘子菜,什么时候添柴,什么时候减柴,那是不能含糊的。

       村落里,只要有户人家办喜事,整个村庄都会弥漫在欢快的节奏中。按乡俗重大喜事一般会持续两三天,唢呐作为营造喜庆氛围的工具,自然不能停下来,炊烟更是不能停。于是一道浓黑粗壮的炊烟不知道疲惫地与唢呐声应和着,变得生动起来,热烈起来,摇摆起来。村里的小孩子只要闻着炊烟味儿,就会馋得直流口水。

       而比办喜事更加浓烈些的就是“过年”。

      记得儿时我们家过年,母亲会把厨娘的角色让给几个姐姐们。二姐,三姐都会几样拿手菜。因此会与母亲轮流掌勺。连平日很少进厨房的父亲也会露上一手。不会做菜的大姐便只有生火添柴的份了。

       有负责做板票炖鸡的、做鱼头豆腐的,做粉蒸肉的,做香辣排骨的,做红烧牛肉的,大厨们便忙碌开了。至于最后一家团聚,议论谁的火功好,谁的菜肴味道好,母亲一例回答,“都好,都好,都不赖……”。遇到谁做把菜烧出了和味儿,母亲便打趣道,“和了吗?真和了吗?那就好,来年咱家有财呀!”……

        除夕的早晨,谁家屋顶上只要冒出热气,还没等粗壮的“手臂”伸出来,便会有人传播开来——“谁谁家烧年饭火了……”接下来,不是一柱、两柱、三柱,而是十柱、二十柱,上百柱;不是一个村落,两个村落,而个邻近的十来个村落,你不让我,我不让你地沸腾了起来,此起彼伏。

       一排排亢奋的炊烟,如同音乐一般。有长的短的,有高的矮 的,有浓的有稍淡的;有一飞冲天的高音,有到上高处徐徐减缓的中音,也有打着尖儿冒着淡淡余热的低音……不管怎样,那刻如果你在我的故乡,你站村落的高处,如果你仔细品味,仔细聆听这宏伟的乐章,你感受到的将是宏大无比的交响乐,将是激情四溢的摇滚旋律。

       在这旋律中,酸甜苦辣,五味俱全。但满满的都是欢喜的节奏,浓浓的都是幸福的味道。

04|寂寞的炊烟

        在故乡,我见过最寂寞的炊烟。

       那是村东头的一户人家。说是“户”,其实只是盖着油毛毡与半边青瓦的三间房而已。向西一间分成两半,一半喂着猪,一半用来做厨房;东间是卧房;中间是饭厅,兼放农具。屋里几乎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

       屋里只住着一个人。他叫安。

       他是我的发小,比我稍大,为人憨厚,做体力活路从不偷懒,谁请他他都会帮忙。他帮过我们家不少的忙。我不在家时,大哥一个人做不了的体力活,总会去叫他。而有时恐怕连饭菜都不曾招待过他,更不用说工钱。

        厨房的灶据说是他请人打的。这种技术活一般人是做不来的,他因此花了一两百元。那可能是他当时能拿出来的全部,可见他对生活仍充满感念与期待。

       他自己拾柴火,自己做饭。在地里疲了累了饿了,自己回屋做,也不管什么饭点过没过。因此,大多数时候,村落里只有他的屋顶上独自冒起一缕炊烟。那炊烟很白,很细,很短,也有些冒冒然,有些慌里慌张,似乎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

       他喜欢煮稀饭吃,一两碟咸菜即可。一个人也用不着做过多的菜,也不用常常煮上一大锅米饭,没那个时间,或许也没那个心思。即便煮了,也只能自己一个人吃,吃不完还得顿顿热着吃。

       或许,他只是想让自己的厨房跟普通人家一样,顿顿都冒着烟,都是热的。至于烧什么样的柴禾,做什么样的饭菜,别人管不着。

       安独居了不少年,早过了婚龄。可家徒四壁,房不像房,谁又愿把自家的姑娘嫁给他呢?什么的心情做什么样的饭,安的心情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安后来从外村娶了房媳妇回来,媳妇有些木讷,也不窜门,村里人说好象不太像正常人。接亲那天,安请了一两桌客,可那腾起的炊烟,远远望去,似乎并没有喜庆的味道,反而有种淡淡的哀愁。

       安是寂寞的,安家的炊烟也是寂寞的,即使他娶媳妇的那天,安与炊烟也大抵是寂寞的吧。

       安后来迁走了,迁到了其它的村落。我再也没见过他。

       我后来坐车去拜访远房的亲友,有了新的感悟。车窗半开着,偌大的山林空旷无人,黄昏时分,我看到了一缕炊烟,带着寒气游弋着,孤零零地变成雾变成云。那炊烟是从山坳里的一个小木屋里冒出来的。

       一户人家的村落是清冷的,一个人的家是孤独的,炊烟自然也是最寂寞的。

【后记】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我离开故乡,外出谋生,城里没有炊烟,炊烟自然离我越来越远。我与妻子结婚那年,回乡办过一次婚宴。因为行程紧,仅办了一天,邀请了十多桌邻里亲朋。那是我们家老屋的厨房顶上最后一次升起粗壮而浓烈的炊烟。

      老屋不见炊烟二十年了。

       我所在的村落,年轻人纷纷外出打工,做生意,开始是一个一个,然后是一对一对,慢慢地出门早的也带走了小孩。一年难得回村一次,村里便只剩下了老人。村庄也开始荒芜起来,留守的空巢老人们起初坚持了一段,最后也放弃了。早没了当年砍柴禾的那份好精力,当年收割庄稼的那种好体力。便只能听从儿女的安排,用起了电磁炉,小媒气罐。在厅堂里支起,做做简易的饭菜,自然也用不着进厨房了。故乡没了炊烟,也就没了生气,没有魂魄,变得十分的清冷。

        炊烟生处是故乡。曾经,炊烟是故乡一座古老的时钟,是一曲荡气回肠的交响乐,是一抹飘荡在心灵家园的天空白;是故乡的呼吸,是村落的脉博,是灵魂;是母爱亘古绵长的呼唤,是不归的游子斩不断的乡愁。如今,关于炊烟,正渐渐地走进历史,一步步夹起回忆录,成为梦里的一道风景线。

《西部散文选刊》(原创版)编委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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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校对:彭光品

 封面题字:陈浩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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