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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散原创】陈辉作品 | 悠悠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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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落到了山的那边,山谷里升腾起薄薄的雾气。羊儿咩咩地叫着归圈了,几只狗在村子里撵来撵去。父亲扛着锄头从山坡上走下来,姐姐也升起了灶膛里的烟火。父亲叫住在院坝里玩耍的弟弟,从兜里摸索出两元皱巴巴的纸币,嘱咐他上街打一斤苕干酒,又叫我去接外出采桑叶还未回来的妈妈。我走出院子,穿过竹林,眼前是一片一片清亮的水田,一条条田埂穿行其间,又延伸向远方的暮霭中。该选哪条道去接母亲呢?这样一慌,人就醒过来了。

窗外,还是一片漆黑。

母亲在她生前劳碌的那片桑树林边静静地躺了六个年头了。这个时节,桑树枝已萌动新芽,农村新一年的蚕事又将开始了。恰逢清明也至,我们姐弟三人陪着老父亲,又一次回老家给母亲上坟。春已渐深,遍野的绿意映入眼帘。田坝边、土坎上、山坳里,这些不适宜种庄稼的地方,依然长着青青的桑树,只是桑树枝显得有些杂乱,桑叶也细小得多了。一打听,老屋隔壁的魏大爷说村里的壮劳力几乎都出门打工了,留在家里的老人忙着照看孙子,已经没有多少人养蚕了,自然也梳于修剪桑树,渐渐地,就长成了野树。想来母亲如果知道这样荒芜了桑叶,该会多么心疼吧。

勤喂猪,懒喂蚕,三十天,见现钱。这是母亲常对我们说的一句话。那时候,还没有混合饲料,村里人喂猪,都是粮食和青草,把一头20多斤重的仔猪喂到100多斤,差不多要一年呢,养蚕就不一样了,一个月左右,就能把蚁蚕养大,直至吐丝结茧,然后背到镇上的茧站,兑换成一张一张的钞票。

每年一开春,生产队的杨队长就腋下夹根打狗棒,一手抓着一个本子,一手捏着一支笔,挨家挨户登记养蚕的数量,家里人口多的,田土也多,田边地角桑树也多,一般要喂一至二张。人口少的,土地也少,但也要喂个半张八厘的。以“张”为单位,是因为蚕卵附在巴掌大的一张纸上,如果把这张纸裁开,那就以厘来计量了。

枝头上的桑蕾舒展开的时候,家家户户也领到了自家喂的蚕卵,蚕卵附在纸上,象小黑点一样,一个一个紧紧挨在一起。春寒料峭,还不适宜蚕儿孵化,母亲在桌上摊一层白纸,把那张附着蚕卵的硬纸板放在白纸上,凑近日光灯,日光灯散发的温度慢慢催生着蚕卵的孵化,象变戏法一样,白纸上渐渐附着很多黑线一样细弱的蚁蚕。姐姐摘了一把桑叶回来,放在白纸上,慢慢地,蚁蚕爬满了桑叶,一点一点啃嗜起来,直至桑叶只剩下网状一样的经络。母亲说,桑叶一定不要采太靠近枝条尖上的地方,太嫩了,也不要采带露水的桑叶,蚕儿吃了会脱肛的。

蚁蚕一天一个样,大约一周左右,就长到毛衣针一样粗细,这时候就不吃桑叶,昂着头,一动不动了,母亲说这是蚕儿在睡觉呢,我们当地的说法,这叫“一眠”。蚕儿要休眠,小孩儿也不用跟着大人起早摸黑去摘桑叶了,但是晚上,要去捉甲壳虫,这种带壳的虫子从地里钻出来,飞上桑树,刷刷刷地吃桑叶。桑叶可是家家户户的宝呢,自然不能让这种虫子糟踏了。院子里的小孩子互相邀约起来,打着手电,提着煤油灯,漫山遍野捉甲壳虫。这种虫子也笨,见人来了,仍然不紧不慢地掇在桑叶上,津津有味地嚼食着,直至被拈在姆指和食指之间,才晃动着足爪挣扎。杨队长把每家捉到的甲壳虫数量登记在本子上,五六月份队上桃子熟了的时候,一斤甲壳虫可以换两斤桃子呢。

蚕儿休眠期间,蜕了皮,又开始大吃桑叶了。我们姐弟三要走很远的山路去上学,父亲要忙着抽水插秧、给玉米施肥,摘桑叶的活计基本是母亲全包了。早晨东方刚露鱼肚白,母亲就出门了,每天从山上到家要往返好几次。但母亲的神情是愉悦的,仿佛背上驼的不是沉沉的桑叶,而是一家人生活的希望。随着蚕儿渐渐长大,几张蚕簸已容不下它们,母亲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十多张蚕簸,把蚕儿均匀地分摊在每个蚕簸里,父亲从屋后砍了几根竹子回来,在蚕房搭好架子,把蚕簸逐一摆在架子上。晚上我们睡在蚕房边,防止猫呀、狗呀、老鼠呀进去捣乱。这个时候母亲是很警醒的,一晚上要起来好几次给蚕儿添桑叶。有时夜深人静,我睡醒了一觉,看到昏黄的煤油灯下,母亲佝偻着身影在蚕架边慢慢移动。母亲压低着声音咳着,轻手轻脚地铺洒桑叶。蚕儿吃桑叶的沙沙声,象细雨落在丝瓜叶上,听着听着,我又睡着了。

一眠之后,蚕儿还要经过二眠、三眠、四眠,每一眠结束,蚕儿都要蜕一身皮,身形又长大一圈。四眠过后,蚕儿长得就有食指一样粗细了。等到蚕儿颈项透亮,就再也不吃桑叶了。这个时候的蚕就叫“老蚕”,要“上山”了(结茧的意思)。母亲从山上剔了些柏树丫,指导我们把老蚕一根一根捉出来,放在柏树丫上,蚕儿就自动寻找支点,开始摇头晃脑吐丝,一圈一圈把自己裹起来。我们盼着摘茧子,卖了钱,姐姐想扯几尺花布缝件衣裳,我和弟弟想着吃糖果,要是再割几斤猪肉打牙祭,才美呢。母亲说,莫慌哩,心急吃不得热豆腐。几天后,母亲用手捏了捏茧子,有点硬了,摘一个下来,放在耳边轻轻摇,蚕蛹撞着茧壁,可可地响。母亲说,可以摘了。

摘茧子,是家家户户最开心的时刻。母亲面前是一个半人高的大背篓,蚕架旁的柏树丫上,明晃晃地亮着一枚一枚雪白的茧子。提起一段柏树丫,摘下一个个厚实的茧子,象摘下一个个小小的心愿。在一家大小的努力下,不大会功夫,背篓就满了。父亲又找来一挑他平时卖菜用的箩筐,一会儿,箩筐也满了。父亲说,蚕儿结了这么多、这么白的茧子,全是你们妈妈的功劳呢。母亲打趣说,要吃鱼,大家补网,咱家每个人都出了力哟。去镇上卖茧子,是村里一道热闹的风景,象过年一样令人高兴。大人们或挑或背着茧子走在前头,小孩子们互相打闹着,跟在后头。大人们可是答应了的,卖了茧子要买好吃的。一根油条、一个盐菜包子、一把水果糖,那就是我们心目中的极致美味了。

养蚕分四季,春茧卖了后,就要着手伏蚕的准备工作了。父亲把蚕簸挑到堰塘边,泡在水里,母亲挽起裤腿,握着一把刷子,在水里细细地刷,洗净了,又一张一张搬到岸上,在蚕簸上洒上一层石灰水,由太阳曝晒后,再搬回蚕房,叠放在一起,预备下一季养蚕用。春蚕和伏蚕都好养,桑叶肥实,蚕儿健硕,可是秋蚕就不是那么好养了,如果没有消好毒,蚕儿极易生病,初冬养蚕的人就更少了,桑叶都泛黄泛黑了,上面布着些斑点,蚕儿不肯吃,成活率低,结的茧子也薄,背到茧站去,也卖不了一个好价钱。

母亲坚持四季都要养蚕,可是每次卖茧子的钱一过手,差不多就没有了,我们姐弟欠的学杂费、买化肥种子赊的帐、平时寅吃卯粮借的钱,都指望这一季的茧子来偿还,要是哪一季收成不好,家里可是要断炊呢。母亲靠着养蚕,一家子东挪西借,我们姐弟读完了高中,又读完大学,直至都在城里工作、成家。

当一切渐渐好起来的时候,我们好象才突然发现,母亲患有严重的哮喘。而在很多人都在为生计奔命的年月,母亲也如一粒尘埃,生了病就只能扛着、拖着。那时候,有人劝母亲让姐姐辍学,早点嫁人,为家里减轻些负担。母亲说,我的崽喜欢读书,我动得了一天,就要供她读一天。

长期的辛劳,营养的匮乏,病痛的折磨,母亲终没能捱过64周岁,在她暮年的时候,走得如此匆匆。

母亲的坟前,长着些杂草,我们清除了,摆上香腊、苹果、糖,母亲生前信奉基督,我们就没有烧纸钱。父亲取出一挂鞭炮,挂在坟前一株大柏树的枝丫上,嘱咐我们退后点。父亲点燃了鞄炮,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过,一缕缕青烟随风飘散。父亲说,鞭炮燃得这么顺畅、响得这么透砌,是你们母亲看见你们都过得好,心头高兴呢。有风吹过,桑树叶簌簌地响,太阳当空移动着,大地一片明朗。

返程的路上,一路无话。父亲突然说,明年闰年,他要挨着母亲的坟边,修自己的“山”(修墓的意思)。姐姐说,老爸你一辈子都爱好,我们把山给你修得漂漂亮亮的,弟弟补充说还要修拜台。我们都笑起来,可是笑容的背后,却是一种对亲人终将逝去的无奈。母亲已然不再,父亲成为了替我们阻挡死亡的最后一道屏障,当有一天这面屏障倒下的时候,我们终将直面人生最后的归途。

汽车很快绕过乡村公路,驶上了高速大道。车窗外的景色飞驰而过,故乡的青山绿水,母亲那方小小的坟茔,还有那些遍野丛生已无人打理的桑树,都已经离我们愈来愈远了,可是我的思绪又回到了小的时候,看到了我赤着脚站在院坝边等候母亲采桑归来的情景:母亲从暮色中走出,弓着腰,背上背着一背兜桑叶,臂弯处还挂着一篮子桑葚,只是,我从来没有听见母亲咳嗽得那么厉害。不知什么时候,我的眼睛起了一层轻雾,我取下眼镜,扭头看着车窗外,眼前却是一片模糊……

作者简介:陈辉,资中作协会员,喜好文学,曾在内江日报、四川政协报、天池小小说发表过多篇散文、小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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