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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散原创】张非男作品 | 外婆的虎头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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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离世八年了。我竟从未再梦见她。人说因为疼爱而不忍心打扰,是这样的吗?

外婆家在当地原也属于家世颇丰的大户。她不识字,却嫁给了家境贫寒但读过私塾的外公。本以为凭着自身的贤良淑德、丰裕的家世,“从此绿鬓视草,红袖添香”,岂料外公的鸿鹄之志绝非“眷属疑仙,文章华国”,漂忽不定地“拉游击”,把两个年幼的子女和赖以活命的土地丢给了小脚的外婆。要强的外婆喂鸡养羊、不误农时地抢收抢种,稳稳地站在大脚妯娌们面前。母亲也常常说起自己的童年,印象最深的是哥哥在县城读书,寒冷的夜晚自己抱着一只小羊羔陪外婆在灯下纳鞋底。现在看来温馨浪漫的情景,在当时却饱含了几多的辛酸啊。以致于外婆生前的梦境多是急于农活而惊醒。

终于等来安定的岁月,外公却给了外婆一个纠结她一生的选择:守住土地还是随他进城。在土地是天的农民意识里,让外婆拱手让出她固守半生的土地,她难以理解外公的选择。外公怎么会无视自己的成绩,轻易地抛却土地呢?她认为他也是离不开土地的,所以她选择了沉默。这个沉默却兑现为一纸休书:小脚女人新潮地离婚了。外公明明白白地在城里安了家,并且随着工作的几经调动远离了老家,有了属于自己的小洋楼和一大片可以养花种草也可以种菜养鸡的土地。轻易地把农村移到了城市。当然,外婆没有见到。而且这样的状况也是她当初无法想象与预料的。只是在此后十年的动荡年代中,外婆又以她无私的胸怀与善良接纳了并非她亲生的三个子女,使其免受流浪之苦。我曾问过外婆为什么不恨外公,他“倒霉”的时侯为啥替他养孩子。外婆只说:“他们叫我娘,哪能见他们没活路呢。亏得有地在。”外婆用她的“本份”得到了外公与小姥姥的尊重。所以,我与弟弟儿时的假期基本是在小洋楼里度过的。懵懂的我们和玩伴们解释不清为什么会有“大姥姥”“小姥姥”,但我们也很喜欢小姥姥。她是位有知识的校医,好脾气地陪我和弟弟玩“丁钩钓鲤鱼”的扑克游戏。小姥姥的书很多,我和弟弟的最初课外阅读是从她那儿启蒙的。她收集了各色各样的毛主席纪念章,我和弟弟挂满了衣襟在偌大的院子里疯跑……

与此同时,外婆也把农村搬到了城市。离开了她固守的土地,轮番在我家、上海的舅舅家操持家务,我们姐弟俩个与两个表兄妹都是她带大的。她收集了许多让母亲永远也理不净的衣料碎片堆放在床上床下,苇席下藏着各式的鞋样,永远坐在床边的小板凳上,比比划划,拼拼凑凑,缝缝补补。老家带来的牛角顶针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针眼。床下总是放着她随手可取的针线箩筐。里面装满了在我们看来很稀奇的各种女红工具。那时在孩子们中间流行一种“绽扣子”的游戏,外婆箩筐内的各色钮扣曾是我和弟弟寻摸的目标。许多时侯她翻箱倒柜地去找一颗她记忆中存在的相似的扣子,以作修补之用,孰不知,那粒扣子早被我们输在了谁的口袋里。偶尔在弟弟换洗衣服的口袋里发现了大把的钮扣,她便恨恨地骂着“败家子”,却从舍不得落下高高扬起的巴掌。

到了夏天她会打浆子,把拼凑不用的布料一层层地贴糊在案板上,晒满了院子。待到秋天,她再坐在院子的阳光里从容地纳着鞋底,用自己的审美依色定鞋样。在她的忙碌中,我们永远也穿不上新的袜子,一层层的修补物在脚下咯着,实在没有新袜子来得舒服。尽管外婆做的鞋子装满了妈妈陪嫁的两只大木箱,但我和弟弟却从来没有穿过一双可脚的鞋子。外婆做鞋子从来是依料来定样子的,大片的布头她是舍不得剪去的,待到脚长大了,又因季节的转换穿时又小了。所以每过一段时间,母亲就会把所有的鞋子翻出来让我们试一番,看看哪一双更合脚。当同龄的孩子都穿上白球鞋时,我和弟弟还穿着在城市几乎绝迹的土布鞋。而外婆仍是没日没夜地做着在她看来是尽其本份的女红。她用心底的倔强无声地表明着自己不输给任何人。不理解她为什么总让自己辛苦得常常不脱衣服就和衣而卧,而且衣襟上总是沾着棉絮与线头。少不谙事的我更喜欢优雅和蔼的小姥姥。

不愿再穿外婆做的布鞋,我开始故意在外婆面前说起街面上的虎头鞋多么多么的好看,还坏坏地问她:“你一定不会吧?”外婆开始把珍藏的碎绸缎拿出来了,描样子,插花,捏虎耳。那段时日,我几乎放学回来就翻外婆的针线箩筐。原来外婆不只是会做灰头土脸的布鞋,她的内心如此丰富,依如手下的虎头鞋色彩斑斓,维妙维肖。我说外婆的虎头鞋是民间工艺品,能卖个好价钱,外婆的笑容里便有了一丝得意:“留给你的孩子穿。”我含羞地笑着,拿着虎头鞋爱不释手。

因为外公的抛弃,让外婆在族人面前受尽了委屈,所以在她的观念里,男人在家中的重要作用是非同可比的。家中的一切吃穿用度,在她操持家务的过程中明显地偏向父亲和弟弟。对我则“少吃多干,以免嘴馋手拙心不灵”。她用自己认为的“好”而别人却不见得欢喜的行为,毫不吝啬地付出着。她节俭每一滴水,背着我们用接来的雨水洗菜做饭。我常常抗议拒绝吃饭,并绘声绘色地描述与父亲听,想以他在外婆心中的地位来禁止她的行为。但父亲只是笑笑,依然吃得很香,哪怕他正挑去一根没洗净的烂菜叶。已有身份地位的父亲坚持穿着外婆做的土布鞋。当然,这与如今追求返璞归真的大款们是不同的。父亲说起他小时侯走山路穿鞋特别费,奶奶总是熬夜有纳不完的鞋底,他心疼日夜操劳的母亲,上学的时侯都是把鞋子抱在胸前,光着脚走路,到学校才舍得穿上。父亲只说,有一位老母亲为自己做吃做穿该是多大的福气啊。如今想来,父亲用自身的言行给了我一生的受用,他让我学会了书写“孝顺”。

等我为人妇为人母的时侯,外婆依旧对我淡淡的,却对他们父子出奇的好,让我彻底明白了她根深蒂固地“重男轻女”,并非独独不喜欢我。而此时的外婆依如耗尽了的油灯,卧床不起了。她常常唠叨着自己怎么不早点死去,但又绝不放弃哪一顿饭食。我回家时常常变着花样带给她一些好吃的,吃不完的东西,她会藏在枕头下数日。待我家先生或儿子到她面前问安时,她宝贝似的拿与他们吃。小儿不懂事厌她脏,扔了就跑。她依然会像骂儿时的弟弟一样嚷一声“败家子”,只有好脾气的老公,坐在她床前吃与她看。外婆则满足于自己还有拿得出手的东西。

外婆怕死,更怕火葬。她在清醒的时侯总想着如何把自己运到乡下的老家。她甚至安排母亲为她办丧事设流水席时需用的碗碟,场面上需要几个大碗几个大菜。我们无法向她解释在异地的城市瞒天过海进行土葬有多么的难,任由她兀自地念叨着。外婆是在90岁的高龄去世的。她怕地下的虫子,又念挂有个方便母亲烧纸的去处,终前同意了干干净净地走。只是单单的墓穴让母亲心酸得几欲昏厥,父亲则以儿子戴孝之身送完了她最后的一程。

如今,每每参加朋友父亲或母亲的葬礼,看到并排的双穴墓地,我都会想起那一方只属于外婆永远休息的小天地。悄无声息的独自深埋于孤寂的黄土下,再也不会在阳光里为她的虎头鞋插花描红。当初烦之又烦的她所拼凑的“百家被”、“百家衣”对我来说已是珍之又珍的念想。宝宝从未上脚的虎头鞋,我一直珍藏在书柜里。每每在我烦闷亦或理不清方向的时侯,我会打开书门沉淀思绪,外婆的虎头鞋就端端地摆在那里,让我想起她那双被生活挫伤得骨肢不直的手。我能也只能,静静地,默默地心述我的人间过往。

外婆,想你入梦来。


作者简介:张非男,女,1973年3月出生,汉族,籍贯浙江。阜阳市中级人民法院审判委员会专职委员、三级高级法官。作为文学爱好者,在撰写案例、论文的同时,热爱散文写作。本人曾在全省法院散文网络比赛中荣获一等奖,多篇散文在《颍州晚报》《清河》上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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